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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二十二章 复职(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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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懿有点失神,那个小人儿温软的触觉,还残留在他的胸口手臂处。听着他咿咿呀呀柔嫩的声音渐渐远去,心中是一片压抑空茫。如果不是命运的翻覆无常,那胖得象嫩藕手背上有四个小坑的小手,本是属于他的;那乌黑的眼珠、红润的小脸、那个柔软温暖活生生的小人儿,本来都是属于他的。
初蕊,这个曾以为被遗忘的名字,依然象粗砺的砂石,狠狠摩擦着他的心口。被封存的记忆,又历历浮上心头,胸口如被重锤撞击,他感觉自己正在一个深谷中急速坠落,却始终无法到底。
欧阳氏察觉他忽然变得冰凉的手指和腕上强烈的脉跳,惊惶地问道:“九九,你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曹懿出现了幻觉,中间的十五年象是凭空消失,他仍是无忧无虑的谨宁世子,为掏鸟蛋从树上摔下,欧阳氏搂他在怀里轻唤,“九九,九九……”
“姑婆,我疼!”他含糊地应着,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欧阳氏的衣袖,秀丽的脸因为忍痛几乎扭歪,终于瘫软在欧阳氏怀里昏死过去。
严世蕃带着儿子严鹄进屋的时候,只看到自己母亲紧搂着人事不省的外甥,一个侍女半跪在炕上托着曹懿的头,他的脸白得象纸一样。
后堂在手足无措中乱成一团。幸好太医院院使就坐在前厅,很快带着一名院判过来,把完脉两人嘀咕了一会儿,都是一脸难色。
看着严世蕃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院使跺跺脚,对那个姓李的院判道:“你就下手吧,先把人救醒再说。”
李院判从怀中取出一个白布小包,摊开来原来是几十枚银光闪闪的长针。他看了一眼欧阳氏,淡淡道:“请老夫人暂时回避。”
严世蕃瞪起眼睛问道:“为什么?”
李院判在水盆中仔细净了手,声音依然清淡如旧,“施针的过程很痛苦,卑职怕惊到老夫人。”
严世蕃只好和严鹄扶着欧阳氏避到另一个房间去。小半个时辰之后,家人上前禀报,“表孙少爷醒了。”
曹懿全身都象浸在冷汗中,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看到欧阳氏坐在身边,他勉强伸出手,挣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姑婆,侄孙不孝,吓着您了!”
欧阳氏抚着他尖尖的下巴,简直是心如刀割,“孩子,别做那劳什子的官了,跟姑婆过上两年,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曹懿笑了一下,笑得很凄凉无奈。他自己生不如死也就罢了,却屡屡连累周围的人也心情压抑。
“你这个样子,你娘在地下也不会安心。她临去前抱着你不肯放手,就是不放心把你一个人扔下。”
曹懿把脸转到一边,眼泪顺着眼角悄悄滑落。关于母亲的话题,永远是他的死穴。没有人告诉过他母亲去世前的状况,在侯府,这仿佛是一个神秘的禁忌。他追问过父亲,父亲却抱以长时间的沉默。
“母亲见过我?” 曹懿轻轻问道。如果是这样,虽然襁褓之中的婴儿没有记忆,但他总算是见过母亲的容颜。
欧阳氏枯瘦的手指插进他柔软的黑发,轻轻揉摸着,犹豫了一刻后回答:“她用自己的命换了你一命。”
“姑婆……” 曹懿忽然间悲从中来,伸出双手搂住欧阳氏的脖颈,脸上眼泪纵横,抽泣得象个孩子,仿佛终于找到了机会,把这些年存在心底的委屈全部释放。
“好孩子,别哭……”欧阳氏抱着他,也禁不住泪水涟涟,“有什么难事,说给姑婆听。”
严世蕃从母亲房中出来,气得脸色发紫。他是严嵩三十四岁时才求得的独子,年轻的时候虽然个子不高,却继承了欧阳家族的清隽之气,眉眼很有可观之处;这几年养尊处优迅速发福,原来的清秀荡然无存,远远看上去颈短体肥,矮胖的身体象个四方墩子。
这副容貌虽然不雅,他却有一身博闻强记的惊人资质,因此熟稔国典,通晓时务自不在话下,他也以嘉靖朝才子自居,不但不把父执辈的官员不放在眼里,就是严嵩,也敢当面出言顶撞。但他只怕一个人,就是母亲欧阳氏。
方才当着晚辈的面,欧阳氏把他挤兑得无地自容,他却敢怒不敢言。只好拿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撒气。
“让老太太骂了?” 鄢懋卿瞟着他闲闲地问。
“先是曹小侯爷那档子事,说着说着又绕到新姨太太身上,还不是老生常谈?是他自己坐到炮捻上,关我什么事?真是晦气!”
鄢懋卿哈哈大笑,“你是要当心自个儿身子,别弄出那牡丹花下死的风流典故来。”
严世蕃嗤笑一声,“咱哥俩五十步笑百步,你那如夫人里头倒真有几只狐狸精。” 他诡秘地一笑,低声道,“比起北地胭脂,江南佳丽的风味果然不同,简直妙不可言。下次让胡宗宪帮你选几个好的送上来。”
“得,谢了,我还想多活几日。” 鄢懋卿拱拱手笑道,“刚才你说曹小侯爷什么事?”
“他想回浙江。”
鄢懋卿皱皱眉头,“这又怎么了?景王早就交待下来的,迟早要办。”
严世蕃冷笑一声道:“可我万万没想到,这小东西跟我来这招。你自己看!”他把一本薄薄的册子扔给鄢懋卿。
鄢懋卿翻开一页页看下去,册子上记载的是三十四和三十五两年间,浙直两省军费虚报的开支项目,一笔笔列得清清楚楚,令人触目惊心。他仰起头略略想了一下,已经明白,“这是赵文华在任时做的事?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说从张经的遗物中发现的。纯粹放屁!”严世蕃气得骂了粗话,“锦衣卫抓捕张经时,总督府被搜了个底掉,怎么会单单留给他?”
鄢懋卿哑然失笑,“这小侯爷,当真让人刮目相看,东楼,你自负才学,竟也有被人算计的一天!”
严世蕃哼了一声,“我到底是他舅舅,你见过这样的外甥吗?偏偏老太太被他哄得五迷三道。”
鄢懋卿没好意思再笑,想了想道:“不过呢,新任提督沈良才是老徐的人,这颗钉子一旦揳进浙江地面,再拔出来就难了。”
“所以那小东西才会有恃无恐。” 严世蕃抓起一把纸镇重重拍在书案上,“他就是认准了,我们短时期内找不到替代他的人。”
鄢懋卿收起笑容:“你也不必生气,他若是不听话,能抬起他来就能把他踩下去。只需拣着皇上打坐静修的时候,让内臣挑几件江浙的麻烦事回奏,一个月就能把他送回诏狱。我担心的是,景王最近跳得厉害,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世蕃点点头,“收买人心呗。这景裕二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尤其是景王,甭看平日一副花花太岁的模样,其实城府深着呢。”
“景王进宫的次数,实在太勤了。这重新启用曹小侯爷的主意,到底是他还是皇上的意思?”
严世蕃抓抓头发,叹口气道:“我手里有总督胡宗宪和知府张应礼的两个奏折,明日与相爷商榷一下,先递上去探探皇上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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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无趣,各位大人太聪明了,我还以为能玩个脑筋急转弯呢!
李院判的确是李时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