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愁似个长》随风飞

1、第 1 章

　　鬼气森森的树林。

　　两个男人手挽着手向前跑着，步步惊心。

　　一路上也不知摔倒了多少次，膝盖隐隐作痛，双脚被路边的石子硌得生疼。可是，不能停下来，后头有大批人马在追赶，前头……前路茫茫，根本不知道该逃去哪里。

　　苦笑了一下，抬眸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男子。

　　他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一张脸苍白若纸，面上却浮着不正常的红晕。

　　心中一痛，万般怜惜，却是无从诉起。

　　眼这人之所以变得如此狼狈，全是因了我。因为我的自私任性，因为我的怯懦无能，害他不得不同我一起亡命天涯。

　　“程为，我记得不远处有间破庙，不如……先去那里歇一歇吧？”断断续续的说着，实在是体力不支了。

　　“可是……”身旁的男人转过头，朝后面望了望，满脸犹豫之色。

　　“没关系，林子这么大，爹他们不会这么快追上来的。”一边说，一面拽过他的手臂，往那间破庙行去。

　　庙宇年久失修，到处都结了蛛网，灰尘弥漫。

　　但此刻，我和程为根本顾不了这么多，只管拣了个地方坐下，大口喘气。

　　“小莫，”他轻轻唤了一声，双眼平视着前方，神色有些迷茫，“你说我们逃得出去吗？”

　　“那是当然的！只要出了这片树林，族里的人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我们了。”嘴里虽然这样说着，其实却心虚不已，几乎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程为看我一眼，突然笑了，悠悠的说：“小莫，知道吗？你每次骗人的时候，都喜欢捏紧拳头。”

　　我吓了一跳，急忙松开手，但已经晚了。

　　他慢吞吞的抓过我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见不得他这模样，又怕自己先落下泪来，于是倾身向前，用双唇堵住了他的嘴，低喃道：“就算逃不掉又怎样？大不了一块死了，下辈子再来过。”

　　只要同他在一起，我才不在乎什么生生死死。

　　“……好。”程为轻轻应了声，不断加深这个吻，眼里的神情却是高深莫测。

　　片刻之后，突然感觉身子一软，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摔在地上的那一瞬，我终于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迷药？”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却是动弹不得。

　　他缓缓点了下头，面上仍旧微微笑着，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放心，药力不是很强，两时辰后自然就会解了。”那声音柔柔软软的，带了笑意。

　　我没吭声，只恨恨的瞪着他。

　　两个时辰！够他被别人杀上千百次了，这男人当真如此狠心？他难道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吗？

　　程为似看透了我的心思，低下头来，亲了亲我的眼睛，道：“抱歉，小莫，我恐怕要食言了。虽然很想和你同生共死，不过，我私心里还是更希望你能活下去。”

　　“为什么……干这种傻事？若我们一起逃的话……”神思一晃，视线渐渐模糊了。

　　“出了这林子又能怎样？”他冷笑一声，道，“天下之大，可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还是罢了，至少，你能活着也是好的。”

　　说罢，起身欲走。

　　我扬了扬手，急忙抓住他的衣摆，吃力的低语道：“不要去……”

　　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他身子一僵，一下竟没了动作。隔了许久，才转回头来，对着我笑了一笑。

　　“小莫，你是这是世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真的很喜欢你，就算要为此陪上这条性命，也觉得值了。”顿了顿，声音愈加沙哑了起来，“你放心，就算当真死了，程为也不会去阴曹地府的。我只留在你身边，日日夜夜伴着你，待你老了、死了，再一块儿投胎重来，好不好？所以，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自寻短见。”

　　不要！

　　心里这般想着，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那人又静静立了一会，轻轻叹一口气，然后提步向前，径直走出了庙门。

　　头也不回，万般决绝。

　　瞪大双眸，眼睁睁看着他渐行渐远，不由得心痛欲裂。

　　自己在那庙里躺了许久，神智有些不清了，却偏有个念头，如何都挥散不去。

　　必须……阻止他……

　　伸了伸手，试着去拿神桌上的烛台，却因中了迷药，使不上力来，怎么也勾不着。

　　快一点……来不及了……

　　望一眼身旁的石柱，心一横，用尽全身气力，直直扑了过去。

　　这一撞，头破血流，却减了那迷药的效力，能勉强站起身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甚至顾不得处理额上的伤口，就急急冲了出去，一路狂奔。

　　他若当真被族人抓住了，此刻便只会在一个地方——祭神台！

　　我去了，也确实在那里寻到了程为。

　　他被人绑在石柱上，衣衫破损，身上全是伤，血流了一地。这是族里惩罚叛徒的老规矩，将人绑起来，然后大家用石头砸，直到把那人活活砸死为止。

　　只看一眼，便几乎停住了呼吸。

　　程为微微垂着头，双目紧闭，是已经死了吗？我果然还是来晚了？

　　旁边有人拥上来，扯住了我身子。

　　“少主……”

　　“不用再看，那贱人已经死了！”

　　“胆敢勾引少主，活该！”

　　“小莫，回家吧……”

　　许许多多的人在说话，我却是听而不闻，只尽力甩开缠在身上的手臂，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

　　伸手抚上那人伤痕累累的面颊，然后凑过头去，触了触他的鼻尖。仍旧是温热的，但早已气息全无。

　　“啊……”声音嘶哑的叫一声，缓缓咬住他的唇，辗转亲吻着，抖着声道，“程为，求求你，睁开眼睛。就算要死，也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隔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是了，来不及了。

　　我心爱的那个人，已经被人害死了。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从头至尾，就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啊！

　　我将他脸上的血痕一点一点的吻尽，然后拔出腰间的匕首，斩断了他身上的绳子。小心翼翼的把那人抱在怀中，转个身，往回走去。

　　每走一步，都似踏在刀尖上一般，疼得叫都叫不出来。才行了一小段路，便觉体力不继，踉跄几步后，跌跪在了地上。

　　立刻有人上前扶我，还有人试着拉开我怀里的程为。

　　我死命抱紧怀中之人，只是大喝“滚开”，直弄到血肉模糊了，也不肯松手。

　　那些围在身旁的族人，我全都认识。爹，娘，叔叔，伯伯，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可是此刻瞧来，那一张张脸，却狰狞到近乎陌生。

　　就是他们夺走了我心爱的那个人！

　　“程为，很痛对不对？抱歉，都是我不好……”一边说，一面又低下头去吻他，任谁劝都不听。

　　怀中那具温热的身子渐渐变冷，我却仍旧紧抱着不放，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慢慢死去了。

　　就这样动也不动的跪在祭神台上，眼瞧着日头落了又升，升了又落。

　　无论谁来拉自己，我都只会茫然的抬起头，将恶毒的诅咒骂出口。

　　这期间，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有没有睡过，甚至连有没有流过泪，都记不清了。

　　胸口也不觉得疼了，就只剩下麻木而已。

　　直到某一日的早上，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惊叫。

　　“少主，您的头发！”

　　愣了愣，略有些迟缓的转过头去，朝肩上望了一眼，却看见……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