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步·淵》林初四

2、壹

　　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葬送了我的一生。

　　是爷爷永远不肯服老的倔强，还是他视为生命的那一尊金色的奖杯？

　　是我没有方向感的四处乱闯，还是我兴冲冲地推开的那扇门？

　　只是因为天真地想给爷爷一个惊喜，才会一个人在医院里，迷了路。

　　只是因为门上挂的牌子上写着爷爷的名字，在主治医生的那一栏，我才会，推开那扇门。

　　只是因为推开了那扇门，我才会看见，那个没有四肢的男人。

　　然后，我问了最致命的一句：“你看见我爷爷了吗？他的名字，叫江霆。”

　　我至今仍然记得，他木木地看了我许久之后突然露出的那个怪异的笑。

　　那一秒，我正准备转身，而转身之后，我见到了爷爷。

　　同爷爷一起离开时，我向身后，看了一眼。那双眼睛，笑着，正看着我。

　　他笑着，我却哭了。因为有着那么强烈的预感，有什么，将要发生，而有什么，已经发生。

　　之后，我才知道，那个男人，是爷爷犯下的，第一个错，亦是唯一的一个错。

　　他原本，只需做左腿的截肢手术，而爷爷，截去了他的四肢，却无法解释，为什么。

　　一边安慰爷爷，一边陪着他四处求情的时候，我常常看到，爷爷捧着那尊金色的奖杯，痴痴地看着，一边看，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我知道那尊奖杯，对爷爷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作为一个医生最大的荣誉。

　　可是，命运弄人。爷爷的最后一次上手术台，竟成了毁了他一世英名的罪源。

　　我躲起来，偷偷地哭，因为我太想为爷爷做些什么，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

　　“你爱你的爷爷吗？”不久后的一天，有人这么问我，“你愿意付出一切去帮助他吗？”

　　那个人，是爷爷的律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我还是，坚定地点了头。

　　然后他告诉我，当事人不愿意接受任何的赔偿，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娶犯了错的主治医生的孙女，让她成为他的妻子，并照顾他一辈子。

　　“他说，如果这个条件能够接受，他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面对我的沉默，律师这样补充着，“这意味着会有很少人知道这件事，你的爷爷，仍旧可以保住他的名誉。”

　　也意味着，我的一生，从此是暗无天日的痛苦。

　　这一句，他没说，我却比谁都清楚。

　　我还是应允了这个要求，瞒着爷爷，在协议上签了字。

　　爷爷哭着骂我，笑着骂我，然后再哭着说是他害了我，最后跪倒在地，难过得直不起身子，当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律师告诉他一切都已经解决了。

　　我抱住爷爷，一千次一万次地告诉他没什么。

　　心里，却是被恐慌掩埋成了沙漠。

　　我几乎无法想像，和那样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想问他，为什么选中了我。

　　我恨他。虽然他的痛苦，同样是我所不能想象的，虽然造成一切的，是我的爷爷。

　　但是我无法容忍，他以这种方式，将另一个人的一辈子，作为陪葬。

　　我确信，在我打开那扇门的时候，剩下的所有的门，都向我关上了。那扇门的名字，叫痛苦。而剩下的，都是幸福。

　　是我自己，亲手打开了我一辈子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