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芳》梵天Suzy

4、第 4 章

　　自从方真有回对一头色猪大拍桌子、大发雌威之后，老板合伙人可能觉得她的“用处”不大而进行冷处理，甚至也有当着委托客户的面说她经验不足、不堪以重任，却将更多的跑腿、交费、收钱乃至洽谈取证的事情交给她做。
　　认了，忍住！想想未来的美好“前景”，想想自己选择这个专业时的坚决，想想……、
　　往自备茶杯里加不过四分钱一包的“高级龙井”袋泡茶，淡得尝不出茶叶的滋味，搞不好农药一堆。待遇问题不仅仅是银行卡上的数字，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姬律师那儿就是味道十足的红、绿茶和咖啡粉，用的杯子也是大容量的纸杯。实力对比立现。电脑用的是熟练得多了，这得归功于带自己的律师不大会文字处理，又老爱用打印整齐的东西来取悦付钱的老大。
　　“小方啊，这个破坏财产案的指定辩护就交给你了。”
　　方真当场惊呆。“我？我还不是啊！”最最最严重的问题是，她这辈子还没坐到辩护人席位上去过！连助理的身份都没有过！
　　“哎！我已经替你申请好了，”老板将她曾经梦寐以求、却决不想在现在看见的执业证书交给她，“好了，他们是公安局跑到外地才抓到的，很不容易！你就好好去办吧。”
　　“那检察院希望判多少年？”
　　真不聪明的小姑娘！交给她的意思就是你随便意思、意思就行。端了老板的架子，他开价是不能低于底线的——包括回扣在内——当然更不会碰这类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只是所里接到任务，又不是他本人！“你自己看着办！下个礼拜一开庭。”说完，拿了外衣走人。与委托人喝茶去也。
　　“下个……”方真全身冒冷汗：老板不是极端的不负责任，就是想看她完蛋！她真的让老板如此痛恨不成？魂飞魄散之前，她想到最后还可以打个电话——

　　“你最近自己接了案子吗？我是指不是他交给你的。”
　　“……哦，我是帮一家公司看了份合同，提了点建议……不过没有收费，因为我曾经犯了不大不小的错，他们也很好说话，所以……”
　　“不是一点点建议吧。”
　　“呃，也不是特别重要……”方真傻笑，不敢说这些观点对价值百万的合同影响很大，大到对方的副总还高兴的打电话给自己老板。
　　“总之，你没打招呼就做了？”姬裴风头疼的揉眉头。这位“律师小姐”，够猛！工作半年不到就违规拿到证书，从没单独打过官司就当辩护人……她还有什么不能做的？！仰天长叹。“我明天要出庭，你带卷宗的复印件旁听。结束了我再来看看。”他这个老师是当到家了，毕业了还得负责指导，而且是帮竞争对手培训！
　　“嗯……谢谢……”方真反正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出状况，但还是羞愧难当。
　　“你要这样想，至少你的好多同学到现在还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都转行干其他的，或者考试没有通过、还在家复习。而且，”姬裴风顿了顿，还是说了，“你的老板只是看你不顺眼，还没有到陷害你的地步。我当年还被同事举报，说我协助作伪证。”
　　方真大惊失色。“伪证？！”
　　“但公检法一个也不信。因为我是和犯罪做斗争的典范，不会干这种事。”
　　姬裴风的笑容里隐藏了什么，但方真不会去深究。“反正我只要按照规矩来，准备好了词上去念就可以了？”
　　说得真轻巧！这就叫出生牛犊不怕虎吧。“这次你可以这样混，以后绝对不行。不然就等着被淘汰吧！”他严肃的说。

　　方真头回出庭，他还是去了。很窝囊的穿夹克带太阳镜，像个坏蛋，惹来法警频频关注。就像大人得参加孩子的小学开学典礼一样，他要看看自己曾经的学生到底表现如何。
　　声音没有抖，指头没有抖，表情是最标准的平静，语调不紧不慢的沉稳。她念的大体上是他准备的词，但稍加更改，变得很有人情味，被告的打工少女感动得都哭了。
　　检察人员也没想到半路杀出来这样一个家伙。他们也只当是普通案子，普通对待，不想搞大了……
　　审判席上两位女士一位男士，象征性的低声交换了意见以后宣布休庭评议，择日宣判。
　　姬裴风走上前，“你表现还不错，当然案子是另外一回事。”他对方真说。
　　对方公诉人是认得他的，头都大了。“怎么，裴风，她是你带的？”他干吗碰这种案子？和他们作对还是怎么着！
　　姬裴风摇头，“我教过她的课，还是她的论文指导老师。不过她现在是‘韦峰’那儿的，我正在想办法把她挖过来。”
　　大家呵呵笑开。怪不得。
　　方真看向他。
　　她即使穿了西装、化了可怕的白脸红唇妆，还是年轻。“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她是违反了他安排的方向，但觉得自己做得是对的。
　　姬裴风沉下脸，“你知道她带头弄坏的东西值多少钱吗？如果加上纵火，赔一条命都不够！”
　　“她还没成年……”
　　“放火罪就够了。你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亏你还考了九十五！”
　　方真被骂得面如土色。
　　倒是检察院的看不过去，“你已经不是人家的老师了，做什么还摆出一副阎王脸。如果她加入你所里，不被你吓死！好了，请小姐去吃顿饭，她这一仗打得很漂亮。”垂头丧气的人应该是他们才对。不过给姬裴风抢先的一顿排头，有什么抱怨也没了。他们也怕女人不理智的慈悲心肠……院里怎么不派女检察员来互咬啊！太失策了。

　　嗯，话又说回来，眼前的一男一女走在一起倒挺相配的……
　　“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一对？”两个大拇指比着，比个大家都意会的意思。八卦是人类的共同爱好，和性别无关。
　　“肯定的，不然那只小鸡干吗像老母鸡一样护着她？搞不好辩护词和建议都是他写的，让那女的来念。”
　　“哼！追女人也不需要找我们的麻烦吧。”
　　“那是他跟‘韦峰’的事情了。”
　　“是啊……”

　　“你做得很好，但会得罪检察院。”姬裴风坐进车后说道。见方真没说话，也知道她很不高兴，也许是愤怒而不敢明说。“下一次斟酌着点。”
　　车厢里流淌着舒缓的管弦乐。
　　方真突然开口，“其实我也不是因为同情被告。我只是讨厌那个工厂老板。明明是他不给工资，还恶意挑衅。那堆货和棚架充其量只值几万块，他呼天抢地说可以卖一百万，要工人把全部家当都赔出来。我就是看不惯！”
　　“你以为法官都是昏官？他们会不知道如果上诉到高院是什么结果？我告诉你，他们已经和高院谈过了。”
　　方真即使有心理准备，还是吃了一惊。不过，“至少对这个案子来说是好事……只要不用正式文件就行，谁也不能阻止法官之间的学术交流，对不对？”她讨好的微笑，纯真得像个少女。
　　“对！”姬裴风给她小狗般的滑稽神态逗乐。“我刚才一直忘了提。方律师，我正式像你提出邀请：你乐意来我的事务所工作吗？”她的现任、并且将成为过去式的老板至少干了件好事：将她这只小狮子踹下悬崖，而不需要他亲自做个恶人……
　　“跳槽？”
　　方真眼中满是看不清楚的情绪。他选错时机了？好吧，办公室恋情不是件好事，但纯粹从工作的角度来看，他没犯错。
　　“谢谢。不过，我和他们签了一年的合同，现在有一点经验就跳，不太好。嗯！我知道有家新开的店不错，这一顿我请好不好？”一顿饭是抵不上他的帮忙的……方真知道回去以后，自己会懊悔得哭，但眼下，时机不对，心情……也不对。
　　“不好。我开车你就乖乖听我的。”合同什么的，对他们而言怎么可能是障碍？！关键是其他的东西……姬裴风无比郁闷的转向市区的情调饭店。真是，哪有女士请客付帐的？！

　　* * *

　　激情中看不清周围的物件和光线色彩，他却非常清楚的“见”到她热情的迎合她，顺从的亲他、温柔的抚摩他，令他激动万分。
　　但是景象突变！他躺在她身下，背对着她；不但体位变了，连性别也变了！他明白的感受到她身体的变化……而她那张融和着少女与成熟女人的脸蛋，还是笑得很美，却对着他吐出世界上恐怖的两个字：“爸爸！”

　　姬裴风惊喘着清醒，诅咒着，冒着感冒的危险半夜冲澡。这样的蠢事在他十五岁以后就没发生过，现在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做着激情恶梦？！
　　胡乱穿上外套，点燃一支烟，狠抽到呛咳。
　　冷静后，他想起多年以前学的心理课程。那时自虐似的啃原文书，看到很多当时国内不曾翻译的资料。这意味着什么？
　　怕她超过自己？有的，但他有把握始终在前头做榜样。何况许多事情不是正义感十足的她能做得来的。
　　怕社会舆论？那是以前，他是老师她是学生。现在两个人都拿到文凭，她也离开学校正式工作……而且他的年纪也没有比她大许多……是年纪才产生这样近乎□□的潜意识吗？
　　他仔细的剖析自己的心理，如同经办别人的案子、玩别人的钱和命。
　　不管未来如何，退一步说，他非常确定，她对自己除了崇拜，还有其他的感情。至少，两个人不会成为敌人。即便竞争……也是良性竞争。
　　吁出一口气，将烟熄灭上床，却辗转翻覆、再也睡不着。心理的问题解决了吗？……怎么可能啊！
　　方真是个有潜力的人，最可贵的地方是碰上没处理过的事情也能遇乱不惊、沉着应付，也因此树敌不少。这仿佛是少年英雌的常见事：能顶住社会观念和自己心理的压力继续走下去的，才多少有前景可言。她的情况，比他当年更惨。
　　他希望的是疲惫工作之余，有个温暖的身体可以拥抱，或者至少有个温柔的女性可以静静的陪他吃饭、听他讲话。而不是一个整天窝在检察院浩瀚的资料海中游泳的女强人。
　　她还在快速冲刺的大好时期，而自己已没了那份冲劲，只剩了玩弄人心的些微快感。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换了比他青春年少的小伙子，肯定受不了这样一个不能带去朋友聚会、没有时间“甜蜜”约会的女朋友，只怕三个月就拜拜了……

　　好冷！
　　赞赏“烟雨江南”的人，一定没经历过江南的冬雨。风大雨大、气温骤冷，人站在外头，即使撑了伞还是从头到脚淋透。
　　好冷！
　　方真用身体护住塑料文件夹里的文件，一把吹得东倒西歪的伞不时的离开岗位、投奔西北风。
　　该死的公交怎么还不来！该死的怎么没有一部空的出租车！——不过打的从这里回住处或是办公室，价钱很惊人。
　　一部眼熟的车停在公交站前。车窗摇下，“快上车！”
　　姬裴风扫一眼她的袋子上眼熟的标志：看来他们是从同一个部门里出来。真巧，不是？
　　他以前并不晓得她住在哪里。根据指点，七拐八弯的停在狭窄却整洁的小巷口，车子开不进去，大约只有人力三轮车才能通行。两边都是砖石结构的三层老楼房，建筑风格独特。
　　姬裴风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他在走进她内心的一个个壁垒……
　　雨已经小了很多。静谧巷子里的石板路一点不泥泞，也没有积水。他提了文件袋子，随着方真步入保养良好的铁门，走上木制楼梯，直上三楼的一间房间。
　　简单的一居室，除了最基本的旧式木头家具，几乎空无长物，床单窗帘都是不起眼的素色。倒是窗边的藤架上满满的两层书十分醒目。半开的朝东窗户，几乎没有渗入的雨水，却有……一只白色的动物冷冷对着他看。是一只白猫，钻进铁栏杆，蓝色的眸子盯着他这个不速之客。猫大多排外，对陌生人警觉性很高。
　　呆站在门口，他的脏皮鞋不便踏上擦得发亮的旧木地板，而女主人急急忙忙冲进改装的卫生间换下湿衣。
　　很快的，方真出得小门，一见姬裴风傻站在房门口，难得的脸色发窘。“啊！我给你拿拖鞋……”没有舒服温暖的棉拖鞋。
　　姬裴风其实很满意她的简单生活，这说明没有其他人可以登堂入室——不论男人女人。
　　不过，任何小看女性理家能力的人都会意外几回。方真居然迅速翻出一大方乳色的地毯，几乎铺满整个空间，脱掉自己的拖鞋放在他脚边，而自己则着白袜、踩在柔软的人工长毛毯上。
　　她换了条式样偏老却质地不错的拖地毛裙，配上小棉袄和放下的半长头发，怎么看怎么与这里的环境非常和谐——而他，像个走错时空的人。
　　“换鞋吧。”平日里精悍的方真，现在是个称职的女主人，宛如一只蝴蝶般飞来飞去，变出暖洋洋的房间和热乎乎的茶水。猫咪无声无息的靠近。她又变出布巾，擦干净四只猫爪。“小坏蛋！脏脏的脚不许踏到地毯上！”
　　那是只不纯种的波斯猫，但眸子蓝得纯粹，正傲慢得注视他，顺便等女主人找吃的给它。
　　没有多余的椅子。姬裴风脱掉厚重冬衣，直接坐在地毯上。“你的房子选得很好。”
　　“是吗！我也就是贪便宜。刚来的时候这里已经空了一年多，脏得要命。”
　　“现在这房子很舒服。”
　　“呵呵！”她高兴的笑开。
　　“你养的猫？”
　　“不是。有一天我看见它好像很饿的看我吃红烧鱼，就把鱼头给它。后来我一下班就会准备点食物，它也会呆在窗边等我回来。”她摸摸猫的头，猫好像不太乐意撒娇却又对饲主无可奈何，吃完东西只停留了一会——多数时候都在盯着他看——然后跳上窗台一下子就消失了。
　　面恶心善的女人……姬裴风朝她伸出臂，她犹豫的看了他一会，终于相信他有这个意思了，才乖顺的抱上他的肩颈。
　　两人都发出舒适的轻叹，同时确认自己不是在自作多情。
　　姬裴风还是收回探进她衣里的手。尽管紧急刹车很不舒服，可还是吃到不少香辣豆腐。她肯定不会是床上的死鱼——和她结婚应该不会太糟吧。
　　方真即使略有失望，也认为两个人太早有关系，说不定分得也早。当女性对两人世界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神秘感和新鲜感，婚姻只会成为家务、人际和经济的负担——谁喜欢为了结婚而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质？

　　她还是喜欢坐在窗下的位子看书。当翻着各式各样专业书和闲书、手捧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时，尤其有活着的感觉。
　　现在，她爱上了盘腿坐于地毯，臀下垫的、肩上披的，都是新买的轻巧冬被。不知出于何种不安全感，每回拿到工资，她就想买一两件床上用品增加木头大柜子的负重。
　　神龙见头不见尾的猫，吃饱了以后，偶然也会靠着她的脚趴着磨蹭亲近一番，过一会才走，就像人类的男人……她没有认真谈过“感情”，或者说没有正式有过男友，却也不会天真的以为，两人接过吻就会结婚。何况她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去做、去体验。
　　有客人来访。也只会有姬裴风这样一位。方真光着脚跑来开门、火速再躲回温暖的被海中。他不穿她准备的拖鞋，也踏上地毯。他只是奇怪：大白天裹着被子、坐在地上看书是啥滋味。
　　“很冷？”像个一般的男友，他送上热乎乎的咖啡和披萨盒子。
　　“不是，我就喜欢这种软绵绵的感觉。”她示范的在被子间翻滚几下，模样十分滑稽。
　　他没敢挤进碍眼的人造棉制品中，怕一个擦枪走火就轮到两个人类在上头滚来滚去……算了，以后少到她的房间里，还是公众场所安全些。他还没有结婚的打算，相信事业心极强的方真也一样不想过早的被家庭和小孩绑住。可以往的经验证明，年轻人结婚往往身不由己……
　　“我走了。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有时候我的名片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在这一行，哪怕强手如云，他还有小有名气的那一个。
　　毕业半年，但工作已多年的方真，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压抑下失望，微笑：“知道啦！如果我给带进公安局，一定找你！”
　　“去！别触自己霉头。”
　　他离开了，就像刚才那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