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猊奥与冉客

4、第四章

　　4.

　　「大叔，我想吃披萨。」

　　女孩儿抬着头看着度非白，湿漉漉的眼瞪得滚圆铮亮。而牵着她的男孩儿神情戒备，牢牢捉紧了女孩儿的手。扭头教训道，「喂，爸爸交代过别跟陌生人说话。」

　　女孩儿撅了撅嘴。
　　「樊天瑜，大叔不是陌生人。你是傻了吗？」

　　被吐槽的男孩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兀自涨红了脸皮。

　　度非白似笑非笑。
　　他其实正有点头大。女孩儿从刚才起就黏着自己，寸步不离。

　　而他们的母亲刚才还有些不安和局促，因为麻烦了他而一个劲儿的地向他道歉。她似乎没想到是规模这么大的酒宴，丈夫忙着应酬，两个孩子偏生又淘气，她一人两手两眼，还要忙着帮衬丈夫，着实有些捉襟见肘。

　　见此景，云朗便带着他一副招牌狐狸笑，径自把两个小毛头交给早早退在一旁的度非白。还偏偏在那对夫妻前要讨巧两句。
　　「非白喜爱孩子，又闲，交予他便足以放心。」

　　分明是知道他已决定找个机会便中途退场的。狡猾的狐狸。
　　度非白腹诽。

　　他其实还是想拒绝的。只是未开口一低头不期然地被女孩儿清澈的眼望着，拒绝的话便哽在咽喉。
　　没想到有一天，他度非白居然做起了儿童看护。要是被在场那些仰慕他的名媛淑女知道，岂不要笑煞脸皮。

　　女孩儿一口一个大叔，嗓音纯净利落。完全不似方才叫她双亲头疼的顽皮精灵，只是乌黑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着，不知道现在的乖巧在掩饰着接下来的什么诡计。

　　跟那天在酒店里一样的情形，活脱脱一个小恶魔。

　　度非白有了点好战心。他是个攻防皆宜的类型，但对付这两个小毛头，看看情势先吧。

　　于是他保持着愉悦笑容，对那毫不适宜的大叔称呼甘之若饴，只弯下身微笑着主动去牵女孩儿的手，柔声哄道。
　　「来，叔叔带你去那边拿餐点。」

　　男孩儿立刻冲上前两步啪地拍落他捉着女孩儿的手，瞪圆了眼表现得有如骑士一般护在女孩儿身边。
　　「喂。动手动脚地小心我揍你！」

　　女孩儿却甩脱男孩儿的手皱了秀气的眉，伸出一手扯住度非白衣摆。

　　男孩儿一愣之后满脸通红，气鼓鼓地转身。
　　「樊少佳你就是个色胚。」

　　度非白抿了嘴角，想着现在的孩子，真真成熟的早。随即才慢悠悠地牵着女孩儿跟着男孩儿，一路上替她一一取来她要的餐点。

　　到了订好的用餐位置，男孩儿早已坐着。依旧气鼓鼓，也不看他们，只管拿盘子里的食物出气。
　　只是雪白餐桌的另一侧，摆着两份慕斯蛋糕，染色樱桃已挑去放在盘侧，小叉子放在盘中央。

　　度非白了然地看着他夸张咀嚼的别扭表情微笑，心口不禁有些温温的热流涌过，到最后竟泛起些酸气，染了鼻腔。

　　他究竟是多久前心里曾有过这种陌生感觉？

　　一会儿，女孩儿荡着脚，满嘴奶油痕迹抬起头来，模样娇憨。
　　「大叔，你不吃吗？」

　　度非白微笑，不答反问。
　　「可吃饱了？」

　　「小佳饱啦。」
　　女孩儿翘了翘嘴角，笑得可亲。神情相似。

　　度非白心口掠过丝浅痛，随即消逝无痕，弯眉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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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要起身离开，突然一个侍者匆匆走近度非白，脸上带着恭谨。
　　「度先生，雅彦少爷来了，云少爷托您先照看一下。」

　　度非白稍稍蹙了眉心。
　　「哪个雅彦少爷？」

　　侍者表情一愣，有些出乎意料，有些张口结舌的，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

　　「算了。」
　　度非白挥挥手，站起身。也许不知道又是Y城哪个新贵。云朗就知道给他找麻烦了，难道忘记了他身边还有两个拖油瓶么？
　　「人在哪儿？」

　　「正在门口候着。」
　　侍者弯了下背答道。

　　度非白应了一声，转头朝两个小鬼招招手。
　　「带你们去见人。」

　　女孩儿兴高采烈地，男孩儿却皱了皱鼻子。

　　侍者引着他到了门口，却没看到什么人带着希冀表情在等着他。

　　「人呢？」
　　度非白让女孩儿牵着袖子，慢吞吞地问。

　　侍者侧了侧身，向身旁一个小小影子弯了弯背。

　　「雅彦少爷，这是度先生。」

　　少年望过来的眼神可不大友善。眉尖拧着，是颇不耐烦的表情。他快速上下打量了度非白一眼，开口。声音冷冰冰的。
　　「你好。」

　　度非白愣了一秒便稍稍翘着嘴角笑了。敢情他今天真是与小毛头有缘。

　　「我是周雅彦。」
　　少年不舒服似地扯了扯衣领上的领带，嗓音低沉。
　　「不是什么少爷，以后别这么叫了。」

　　度非白看着侍者诚惶诚恐地应承着低头，心想这小孩儿说着不喜欢少爷的称号，做派却与少爷相配得很。

　　他好奇心一上来，便忍不住细细打量。那身形和眉眼，活脱脱似足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正在场中，与人谈笑周旋。

　　也许少年被度非白微笑目光审视着，有些着恼，却只皱眉，不说话。倒与那个人犀利刻薄的嘴不相似，沉默了些。

　　度非白也知道惹他不快了。于是不着痕迹地抹过。
　　「可用过餐了？」

　　「并不饿。」
　　少年依旧一副冷冰冰的口气。

　　只是话音刚毕肚子便发出轻微的声响。

　　待在不远处的男孩儿女孩儿立即不给面子地笑起来。男孩儿笑得尤其大声。
　　少年当即红了脸颊。冷冷抬头瞪视。

　　男孩儿从小骄纵，哪里被这样憎恨的目光瞪着过，立即呛声。
　　「你瞪什么瞪？！」

　　少年不说话，只提起嘴角冷笑了一声，扭过头去。

　　男孩儿少有这么被忽略。立即跨步上前，却被度飞白按下。

　　度飞白笑地温润和善。
　　「这儿的点心做法一流，雅彦就算不饿也可以去尝尝，并不占肚子。」
　　说着手一伸，微微推着少年的肩便朝里面去了。随即扭头同女孩儿笑，「一起去。」

　　樊少佳不知怎的，此刻倒乖顺之极。两三步跑到度飞白身边，一把推开兄长，和少年并排，频频侧视。

　　少年当真冷漠得很。被女孩儿如此关注，也目不斜视。似乎除了自己，其他人一概与他无关一般。

　　反倒是樊天瑜被隔离在外，跟在妹妹身后，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着见色忘兄之类的言语，对少年咬牙切齿，顺带着也对少年态度良好的度飞白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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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同小鬼再糟蹋过酒店师傅的点心后，便过了十点。

　　十点对于成年人来讲重点刚开始。而这般年纪的孩子却已到了要就寝的时候。

　　偏生小鬼们都精神得很。度飞白无奈，在通知了双方家长后便带着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去了楼上酒店的套房。

　　酒店也在尹氏名下。所以早有经理殷勤地等候着，熟练地指引他们去往顶楼套间。

　　门打开女孩儿就径自哇了一声，甩了鞋便冲进屋去。男孩儿不屑地哼了一声，扫了眼少年，快速擦其身而过，蹬蹬扔下鞋便也不见了。

　　而少年则垂头缓缓脱下鞋，弯身摆好，再抬起头来，神情冷漠地问度飞白。
　　「我住哪一间？」

　　度飞白笑。
　　「这也是我第一次来，还不知道有几个房间。」

　　「有四个房间。」
　　经理赶紧笑着解释。
　　「云先生已经吩咐过前台了。各个屋子里面的东西也都已经收掉了。」

　　度飞白快速扫了一眼面露迷茫的周雅彦，点头。
　　「真是麻烦你了。」

　　经理恭维地笑笑，随即转身关门出去了。

　　顶层的套间修建得极其奢华。环了半墙的落地窗，延伸出去的阳台，站在那里犹如站在云霄里俯瞰Y城一般。

　　度飞白看着两个孩子开心笑闹，远远站着扬声。
　　「好了，该关了窗洗澡各自睡觉了。」

　　女孩儿玩得正开心，转头撒娇。
　　「大叔也过来啦，这里景色很漂亮呢。」

　　度飞白远远看着微笑。
　　「少佳，进来吧。小心着凉。」

　　女孩儿见撒娇无果，也只好撇嘴进来。

　　少年陪同度飞白站着，腰背笔直。神色如一开始般孤傲，只是有些苍白，眼神擦过那玻璃窗时有些飘忽。

　　度飞白一下子明白过来。轻轻伸手揽了下少年，侧了侧身遮过窗户。少年抬头，有些茫然的眼神立刻涌出些戒备。继而推开两步。

　　度飞白无奈微笑。他这外甥这脾性，倒十足像他少年时期。连恐高症都承袭得一般无异。

　　「喂。」
　　关了窗进来的男孩儿突然出声。
　　「你是不是恐高啊？」

　　少年面色一僵，随即皱眉盯了眼男孩儿，也不答话转身就走。

　　「喂喂你这是什么态度……」
　　男孩儿大吼，再次气得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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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伺候着小鬼们洗完澡睡下。

　　偏生女孩儿却不老实。嚷着睡不着要度飞白陪。而男孩儿则不同意也不信任度飞白，坚决要守在一旁。
　　女孩儿男孩儿吵起来，然后不多时少年推门进来，脸上表情冷冷。

　　「你们很吵。」

　　一句话惹得男孩儿又暴跳起来。

　　度飞白再好耐性此时也有些头痛。有些想要随便他们了的心态准备束手就擒。

　　「我要听故事。我听完了故事就乖乖睡觉。」

　　女孩儿一手扯住兄长的衣服下摆，一手冲着少年做了个不的手势。眼睛却是瞅着度飞白的。

　　那鬼精灵的样子，叫度飞白怔了片刻后愈加头痛。

　　他哪里知道什么故事童话。

　　他像他们这般岁数的时候便早没有人肯陪在他身边了。他只隐约记得夏姨出嫁之后在某年带着云朗突然回来度家那段时间里，还曾抱着他和云朗两个轻声地讲一些奇异的故事哄他们入睡。而之后，便在没有人会用那么温柔而缓慢的声音同他说话。甚至连他母亲也没有。

　　所以他早就习惯了。虽然盼望过，但这份希望却在一次次失望中粉碎融化。

　　而在很多很多年后，再次有个肯同他温柔说话甚至为了他顶撞至亲，心疼自己舍不得自己难过的女孩子的出现，叫他那份希望又一次燃烧起来。

　　只是似乎从来对他温柔的女人他都无法拥有。

　　他对夏姨企及的是母爱，对女子渴望的则是爱情。

　　只是这都不是他的。就算他用过了所有激烈的，高明也许不高明的手段，只是证明了不是他的东西，就算舍了性命不要，也不会是他的。

　　他似乎是个一直在做配角的人。本身就不配拥有那些会被人爱的资格的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