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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墨宅半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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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用过午饭,公输般按昨日墨翟给的地址寻了过去。墨翟与他不同,住的便是最普通的平民住所,虽然不是最窘迫的那种,但与世代为国君工作的公输家相比,显然有天壤之别。公输般在低矮的小巷子里寻了好久,才终于打听明白了。
真正找到墨翟的家却并不是件难事,因为他家门口停着辆华丽的马车,在逼仄的小巷里招摇得很。马车边站着的三人中赫然便有王诩在内,另外两个似乎是鲁国的年轻贵族。公输般正想上前叙话,忽见王诩朝他狠狠瞪了一眼,刚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他直觉那一眼不带恶意,于是站在原地又看了看,发现三人之间情形有异。两个贵族都涎着脸,一幅讨好神气,王诩却是冷冷的爱理不理。公输般以前被他用轻蔑的眼神看过,当时只觉难受非常,然而今天见了他望着这两个贵族的眼神,才知道他对他还算客气了,难得这两人居然恍若未觉,一个劲地陪着笑脸。
王诩显然颇为不耐,没说两句就想进去。其中一人连忙栏在他身前,另一人就要去拉他手臂。公输般不是记仇的人,昨日王诩那样对他,他转身就忘了;现在见那两人对他动手,怕他吃亏,快步上前想要帮忙。不料眼前银光一闪,便有一人捂着手臂惨叫着倒了下去。王诩出手太快,根本没人看到他怎么动的手,更别提反应了。公输般昨日见他用这手法毁了他的作品,今日再见,仍是不知就里,只看见伤了的那人指缝间汩汩地冒出鲜血。他心里觉得凉飕飕的,再也走不过去了。
王诩此时反倒是若无其事,向那两人冷笑道:“下次再敢动手动脚,我便卸了你一条手臂!”说完又瞪了公输般一眼,才转身进了屋子。公输般被他一瞪,不自禁地向后缩了缩。这一缩,那两个贵族便都没见到他,一人骂骂咧咧地扶另一人上了车,匆匆走了。
公输般傻站了一会儿,想想自己又没得罪王诩,墨翟总还是要见的,于是又上去拍门。刚拍了一下,门呀的一声开了,王诩在里边朝他道:“进来罢。”公输般一愣,脚下已经自行跟了上去。他脑中转了两下,忽然明白刚才王诩瞪他是让他别掺和进去,他得罪了贵族,并不是好玩的事情。这样一想,王诩虽然凶了些,为人倒也不差。他追上去向他道:“刚才的事情,谢谢你为我着想。但是你出手未免太过凶残,不过是口角争端,就把人伤得这么重,对你也没有好处罢?”
王诩听他说前两句,神色还和缓,听到后来却又露出一幅凶悍表情,恶狠狠地道:“别自作多情!我怎么为你着想了!还有,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他说这话时,墨翟刚好迎了出来,听得眉头大皱,接口道:“王诩,你怎么总是这么冲,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刚才遇到什么事啦?”
王诩和墨翟说话时,又收了张牙舞爪的态势,忿忿道:“上次季氏那两头猪又来纠缠我,给了他们点教训。”公输般听他说得轻描淡写,补充道:“他伤了人了,出了很多血。”
墨翟是清楚王诩性子的,听了两人说话心里便明白了,然而他只能叹口气,道:“王诩,你的事我们当然管不了,劝你也只是关心你。你手下留点分寸罢,别老见血。”
王诩脸上一红,胡乱摆了摆手道:“知道了,我有分寸。我去换件衣服,身上沾了血,脏死了。”说罢转身去了里面。墨翟无奈地一摇头,向公输般道:“让你见笑了。请里面来,我给你看看我做的东西。”
王诩换好衣服出来时,墨翟正和公输般研究他做的机关臂。公输般正在兴头上,也没去理会他,扯着墨翟讨论如何改进。王诩向他们望了一眼,没有凑进来,而是去角落里拿出一筒竹筹,在地上演算。直到两人将机关臂改装好,公输般才注意到他坐在地上一幅聚精会神的样子,奇道:“这是在做什么?”墨翟答道:“他在做术数推算,比我们做木工时作的测量要深奥多啦,我们都是外行,及不上他。”
他这话被王诩听到了,他立时反驳道:“即便是你内行的东西也未必胜得过我,上次我与你做军事演练,也是你输了。”
墨翟笑道:“又来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胜了一次又如何?难保下次也能赢。”
公输般是少年心性,一心想看看王诩败了会是怎样一幅情态,在旁怂恿道:“你们现在便比试一次罢,让我看看究竟是谁更厉害。”王诩早将竹筹分作两半,坐在地上挑着眉望向墨翟。墨翟嘿嘿一笑,往地上坐了便去排阵势。
公输般只看他们打了一会儿就后悔了。他对战术一窍不通,勉强看出王诩主攻墨翟主守,双方似乎你来我往斗得很激烈,他却什么名堂也看不出,闷得想打呵欠。偏偏两人又是势均力敌,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提议是公输般出的,他也不好意思叫停,只有百无聊赖地陪在旁边。
这一场比斗直打到双方只剩王诩手中一支竹筹才算了结。墨翟摇头道:“这回又是我输啦。你确实有一套。”
王诩却也没有露出得色,扔了手中竹筹道:“如此惨胜,不要也罢!你确是我的劲敌。”
墨翟于是笑了,伸出手来与他紧紧一握,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公输般被冷落在一旁,只觉得自己与他们之间仿佛有了一道跨不去的鸿沟。除了会一些被贵族不齿的工艺技术,他几乎什么都不懂,即便做得再好,终究还是被人看不起的。从前他交往的都是与他一般的工匠,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妥;现在认识了墨翟,虽然和他出身相同,却有他从不知晓的知识,令他明白工匠其实可以去学习更多东西。王墨二人没有存心给他难堪,但他这日还是意兴阑珊地告辞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