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怎样》不眠

3、薄情负心

　　自那之后张泽景与向兮然的联系并没有增多，不过是偶然碰到过一次。当时向兮然下了班回家，小学下午只有两节课，放学放得早，不到四点便放学了，向萧然又要六点才下班，所以向兮然步子迈得极缓，又绕远路经过环绕小镇的河流回家，向兮然便是在那河边遇到张泽景的。

　　当时张泽景穿了件V领的米白色针织衫，卡其色的休闲裤，他立在桥上右手拿着数码相机安静的拍照，他专注于某一件事情时总是喜欢微抿着唇角，他认真的侧脸就这样落入向兮然的视线里。

　　时隔五年，眼前的男人依稀有着记忆里少年的轮廓，却又在岁月的洗礼下满溢着成熟的魅力，向兮然想，他终究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了，记忆里的张泽景是个温润的少年，嘴角总是有着浅浅的笑，温暖美好，而现在的张泽景因为沉默而透出些冷峻来。

　　他们对彼此说着“还是朋友”，但谁心里都清楚他们再无法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了，言语与神情里总是刻意带了些礼貌与疏离。

　　就像从小到大他都一直唤她“然然”，如今都变成了生疏的“向兮然”。

　　向兮然看着张泽景的侧脸，陷入自己的思量里，直至张泽景放下相机侧过身来，她方回过神来，可张泽景一双黑眸依旧平静如古井，无波无澜，似乎这场不期而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张泽景颔首问好，“好巧。”

　　“是啊，好巧。”向兮然微微笑，指了指他手里的相机，随意道：“你在拍照？是在为设计收集素材吧。”

　　“嗯。”

　　他就那么一个字令向兮然实在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呃……那你继续拍照，我……”我就不打扰了。

　　可后半句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张泽景已经朝她走来，“有空吗？陪我去河边的草地走走吧。”

　　说罢也不管向兮然是否拒绝收了照相机径直下了桥朝河边的草地走去，向兮然蹙了蹙眉，还是选择跟上他的步伐。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走了好一会张泽景方才开口，语气平缓透着一丝迟疑，问道：“这五年……你都待在这里？”

　　向兮然微怔，再次重逢他们不过见了彼此两面，一次匆匆忙忙，一次便是沉默不语，并没有过多的问这分别的五年。

　　“嗯。”这里离C城那么的近，她到底是舍不得离他太远。

　　“我还以为你会走得远远的。”他的口吻略带着些嘲讽，“我以为你既走得那么的干脆至少也应该跨个省才对，向兮然，看来我并不了解你。”

　　向兮然机械的跟着他的步子，心中酸涩难明，“我一样也不了解你，五年前我以为你终将成为高级政府官员，可是五年后站在我面前的却是一名园林设计师。”

　　谁知话音刚落张泽景便停住脚步，激动的转过身子，向兮然始料未及，一头撞入他的怀抱，尚未来得及反应他有力的双手已经扣住她的手臂了，“向兮然，我明明告诉过你，我对从政没有兴趣，你是不了解还是这五年将我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他的气息将她团团围绕，向兮然张了张唇，却又无话可说。

　　张泽景直直的看着向兮然，心里不住的想着：她连反驳也没有，她甚至连反驳也没有。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沉痛，扣住她手臂的双手无力的松开，他侧头看向河面，淡淡道：“抱歉，是我失礼了。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怎么想见到我，放心，还有十二天我便回C城了，我对这里不熟，接下来的日子还望你能抽出点时间给我讲讲这里的风土人情。”

　　还有十二天我便回C城了。

　　向兮然一阵恍惚，还有十二天他便要走了啊……

　　久久没有听到向兮然的回答，张泽景将视线移至她身上，“不愿意么？你在这里待了五年对这里应该很了解了，不是么？”

　　“好，若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你就打我电话吧，到时候我们再约时间。”

　　理智告诉她，不可以答应，不可以违背五年前的承诺，不可以继续接近他。

　　可是心底有一个声音轻微却固执的一遍一遍的说着：就这十二天，让她在这十二天里再好好的看看他。

　　够了，十二天就够了，足以让她回味一生了。

　　那之后向兮然与张泽景的联系便开始频繁起来，她原以为会碰到他的同事的，但一次也没有，张泽景只是独自一人跟着她走遍这个镇子所有大大小小的地方。

　　向兮然近来外出频繁，又常常发呆，向萧然忍不住出声询问道：“兮然，你是不是找男朋友了？找了的话不要瞒着哥哥啊。”

　　可向兮然并没有露出女儿家被猜中心事的窘迫模样，只是眸光黯淡，否认道：“哥，你不要乱想，只是班上有个学生基础不太好，我有空便去给他上上课。”

　　她不能告诉向萧然自己碰到张泽景这件事，反正张泽景再过不久便要离开这里了，又何必节外生枝。

　　听到这个答案向萧然明显有些失望，有些担忧的问：“兮然，难道你还忘不了……”

　　“我没有！”向兮然急忙出声打断，似是怕向萧然怀疑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哥，你不是一样没有找女朋友吗？”

　　“男人和女人怎么会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女人年纪越大也会越有气质的！”向兮然看着向萧然欲言又止的样子，像个小孩子一样环住他的腰，撒娇道：“哥，我们分别那么多年，好不容易从重逢，你不要那么想把我从你身边赶走好不好？”

　　向兮然并没有撒谎，向萧然不在身边的那十几年，是张泽景扮演了哥哥的角色，五年前她舍弃了自己的爱情才换来了如今与向萧然的安然相处，她又怎么会舍得轻易结束这样的生活。

　　时间这种东西永远只有在等待的时候才会显得无比的漫长，而当心里越想要它流逝得缓慢一些它却偏偏如风蹁跹。

　　十二天眨眼便过，张泽景要回Ｃ城了。

　　张泽景一行人在小镇上一家饭店庆祝这段工作告一段落了，向兮然答应张泽景会去给他践行的，可那天刚刚碰上一个月一次的教师会议，向兮然赶到饭店的时候张泽景一行人已经到齐了。

　　隔着一个拐角，向兮然远远的便看见张泽景站在店门口，尚未走近手里握着的手机便传来了规律的震动，她拿起一看，果然是他打来的，想必是等了很久有些心急了吧。

　　向兮然接通电话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张泽景低沉的声音，“怎么还没到？”

　　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向兮然站在窄小的巷子口可以看到张泽景那边的一举一动，一个年轻男子走出店子靠近张泽景，透过手机她听见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张哥，嫂子不是已经到了吗，你在门口等谁呢？”

　　嫂子。

　　又是这两个字，向兮然细碎的步子就这样止住。

　　这些日子她与他所聊的不过是小镇上的一些琐碎，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他们都不曾过问过彼此的感情生活，可是没有提起不代表没有，所以今天他终于愿意让她出现在他的同事面前，却是为了介绍他现在身边的那个‘她’么？

　　许是许久都未曾听到向兮然的回答，张泽景拿开手机查看了一下，见还在通话中又放回耳边，“喂？听得到吗？”

　　说话间店里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卷发女子，对年轻男子嗔道：“什么嫂子，你又乱说话，看待会泽景怎么教训你！”

　　“听得到。”向兮然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对不起啊张泽景，我晚上有点事可能去不了了，以后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希望你以后工作顺利。”

　　向兮然不会知道张泽景会有什么反应会说些什么话，她说完后便挂了电话，转身迈着细碎的步子离开。

　　她今天穿了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配着一双五寸的高跟鞋，出校门的时候叶晓晓朝她挤眉弄眼，调侃道：“弄这么漂亮是要去和张大设计师约会么？”

　　此刻想起来向兮然只觉得好笑，她今日就是再美，也与张泽景无关了。

　　手机又开始规律的震动，向兮然只觉得烦躁，索性将它扔进包里再不理会。

　　五月的晚风不似白日的温暖，穿着裙子的向兮然觉得有些冷，她是想要快些回家去的，可从来不穿高跟鞋的她，此刻蹬着一双五寸的鞋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向兮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房子里没有灯，她才突然想起向萧然中午跟她说过晚上不会回来吃饭，他有个朋友今天过生日，请大家吃饭，也邀请过向兮然的，但为了张泽景她推脱了。

　　一到家向兮然就蹬掉那双不适合她的高跟鞋，疲倦的缩进沙发里，向萧然不在这个不大的房子便显得空荡荡的，一点人气也没有，她打开电视机觉得肚子有些饿，便又赤着脚去厨房下面条。

　　吃完面条洗了碗筷已经七点半了，向兮然又重新窝回沙发里，百无聊赖的看着电视节目，强迫自己不去回想某些画面，强迫自己不去思考一些问题。

　　这五年她一直过着白开水似的生活，单调平静。

　　他今晚便会离开，他离开便好，他一离开她一定就能回归单调平静的生活，再不用承受这酸涩疼痛的心情。

　　这世界上有一种痛叫做“没资格”。

　　没资格去爱自己所爱的人，没资格去站在他的身边。

　　在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因为张泽景身边的女人不是自己而伤悲的人便是向兮然，因为五年前，是她舍弃了他啊……

　　向兮然思绪混乱，不住的换台，只希望能找到一个比较新奇的节目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八点多的样子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向兮然将电视机调成静音，扬声问道：“哥？”

　　回答她的依旧是敲门声，她想肯定是向萧然忘记带钥匙了，便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门外站着的却不是向萧然，而是阴沉着一张脸的张泽景。

　　“张泽景……？”向兮然讶然的睁眸，这个时间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她从不曾告诉过他她家的住址，他又是怎么走到这的？可是向兮然尚未来得及思考这些问题所有的注意力便被张泽景右脸的伤吸引，下意识的朝他的脸伸出手去，“你的脸怎么了？”

　　可向兮然的手尚未触及到张泽景的脸庞，他便伸手扼住她的手腕，蓦地俯身向前，墨黑的双眸氤氲着复杂的情绪，更多的是极度愤怒的锐利，他薄唇轻启，咬字却极其的用力，道：“向兮然，你欠我一个解释。”

　　他一靠近浓烈的酒气便扑鼻而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向兮然一时之间有些懵懂，“什么……？”

　　扼住她手腕的手力度又加了几分，“向兮然，五年前说分手的人不是你吗？！走得一干二净的人不是你吗？！”

　　“…………”

　　“被抛弃的人明明是我啊……”他唇角有着自嘲的弧度，侵染着无力的悲伤，声音涩涩的好似勉强从喉咙口发出来的一般，他脸色灰白，眼眶却倏地泛起了红色，也不知道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因为愤怒或者仅仅只是悲痛，“向兮然，薄情负心的罪名我张泽景承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