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怎样》不眠

1、若无其事

　　叶晓晓风风火火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向兮然正认真的写着教案，听到叶晓晓急促的呼吸声后，向兮然善解人意的将一旁早就备好的水杯拿起，侧身递过去。

　　叶晓晓气喘吁吁的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然后一手拿着空杯子一手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看着向兮然笑弯了眉眼，道：“还是兮兮最了解我了，呼呼，跑死我这条命了，又热又渴的！”

　　说罢便放下杯子转身拉吊扇的开关，向兮然看着那边走边拉扯自己上衣后摆的身影无奈的摇头，“你就不能早几分钟起床么？非要天天踩点，你只要早起那么五分钟也不需要这么火急的往学校赶了。”

　　时值四月上旬，正是春暖花开，阳光明媚不烈不燥的时候，气候凉凉爽爽的温度宜人，若非一路小跑怎么可能出一身汗需要扇电风扇？

　　这话向兮然也不是第一次对叶晓晓说，叶晓晓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敷衍的回答：“行行行，我明天一定早起，一定早起！一定不再踩点了！”

　　向兮然瞟了眼电脑上的时间显示，道：“不好意思，叶晓晓小姐，现在是八点过十七分，你打破了连续一个半月的踩点状况，‘光荣’迟到。”

　　叶晓晓享受着吊扇带来的清凉，听到‘迟到’二字非但没有露出担心被抓到的表情反而因为想起自己迟到的原因而眸光一亮，“兮兮啊，我今天迟到是有原因的，你知不知道我碰到一个多么极品的帅哥啊……”

　　叶晓晓尚沉浸在片刻前的美好回忆里，向兮然已经向她投去了一个无语的白眼，“你就为了看所谓的帅哥迟到了？幸亏校长还没来这边，刘老师又因为第一节课有课早早准备上课去了，不然你就等着被训吧。”

　　话虽这样说其实迟到的后果也并不严重，这里只是一个临近C市的偏远小镇的小学，规模不大管理自然也就相对松散，其次叶晓晓是教音乐的不同于向兮然教语文那般的忙，一个星期才那么几节课。

　　一说到刚刚碰到的帅哥叶晓晓便来了兴致，离了吊扇底下窜到向兮然身边，语气带着被压抑的激动，道：“你是不知道他长得多帅气质多好，你要是亲眼看见了肯定会觉得为了他迟到根本不算什么！”

　　“花痴！”向兮然毫不客气的戳了下叶晓晓的脑门子，明显不愿再与她继续这个话题，将身子转向电脑继续写教案。

　　可叶晓晓正处在兴头上哪肯就这么打住，伸手扯住向兮然的袖子不住的晃动，“哎呀，你听我说嘛，听完再写嘛。”

　　向兮然被她晃得写不下去，这几年的相处也深知叶晓晓是个什么话也憋不住的性子，不听她说她一定会不住的闹腾，索性双手离开键盘，向她侧过身子，懒懒道：“好吧好吧，你说，我听着呢，你今早碰到一个有脸蛋有气质的帅哥，然后呢？”

　　“然后……”叶晓晓一边嘟囔着一边垂头在自己的包里翻啊翻啊，终于翻出一支黑色的钢笔来，“当当当！然后我就上去搭讪了，可是帅哥似乎很忙，不过还是很有礼貌很有耐心滴，我问他借笔他借给我了。”

　　旋即献宝似的将钢笔往向兮然眼前递，“呐，这就是帅哥借给我的钢笔！”

　　“…………”向兮然嘴角一抽，她毫不怀疑这种搭讪的事情叶晓晓这个女人一定做得出来。

　　可是向兮然的沉默在叶晓晓看来简直就是对她话语的怀疑，于是叶晓晓沉着一张脸，分外严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不信，等等中午的时候你同我一起去还笔亲眼看见了就知道了！”

　　还笔……？此女果然懂得如何接近帅哥啊，借笔还笔，这一来二去总会混个眼熟。

　　向兮然汗颜，虽不想泼叶晓晓冷水，还是秉着不鼓励非单身人士出轨的原则，道：“晓晓，这个镇子上哪有你说的那样极品的帅哥？再说，你还是收敛点吧，被你家那位知道了心里肯定不痛快。”

　　“我看下帅哥怎么了，他不痛快我还不痛快呢！”叶晓晓满不在乎的挥手，面容上依旧有着遮挡不住的雀跃，“你还真猜对了，这帅哥还真不是咱们镇上的，听说是从C市来的设计师，政府不是说我们这风景好环境好，要开发成旅游地么，这帅哥就是来勘察地形搞设计的。”

　　这个镇子虽然经济不怎么发达，但风景秀丽，环境很好，倒是符合现代人对生活环境的要求。政府有意将这个镇子打造成旅游地，利用邻近省会C市的优势拉动当地经济的发展，可偏偏这镇子风景好是好看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于是只能建造些人文景观，改造成人文旅游地。

　　C市啊……

　　某些封闭已久的记忆因为这三个字开始蠢蠢欲动，向兮然的心里泛起微微的苦涩，五年了，那些往事她不再去触动却依旧无法释怀。

　　“好了晓晓，我们下次再说吧，我下节课有课要准备准备了。”说罢向兮然便重新将视线投到电脑屏幕上。

　　“好吧好吧，我不打扰你了，不过你中午要陪我去还笔啊！”

　　向兮然没有回答，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不规律的键盘声。

　　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叶晓晓看似风风火火的大女人的样子，到男朋友面前那叫一个小鸟依人，陈果一个电话过来叶晓晓马上笑眯了眼，帅哥什么的淡薄得就像是天上的浮云。

　　叶晓晓挂了电话，便笑嘻嘻的凑到向兮然身边，道：“兮兮，对不起啊，今天中午不能陪你去还笔了……”

　　向兮然挑眉，“陪我？”搞错主谓关系了吧。

　　“是啊是啊！”叶晓晓连连点头，将手里的钢笔硬塞到向兮然手里，双手合十，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拜托兮兮，你去帮我还笔吧，我可不想给帅哥留下一个借东西不还的无赖形象，而且你不是还没有男朋友嘛，那帅哥真的很不错，你试着发展发展嘛。”

　　向兮然还没来得及拒绝下课铃已经响起，叶晓晓马上将手机塞回包里，给了向兮然一个飞吻便往门外走，“兮兮，我家果子在校门口等我啦，切记一定要把笔亲手还给那帅哥，替我谢谢他哈！”

　　向兮然无奈的看了眼手里的钢笔，轻叹了一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那块就要被改建的地离向兮然的家并不远，去还笔倒也顺路。向兮然在校门口的奶茶店买了一杯香芋奶茶，然后提着包迈着不紧不慢的速度走着。

　　大约走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样子便到了，原来被圈出来的那块地方果然多了许许多多陌生的脸孔，向兮然匆匆扫了一眼实在是没有发现一位脸蛋好气质好的帅哥，一时有些踌躇，这又不知道相貌又不知道姓名的，可怎么还笔啊。

　　许是向兮然看得久了，那群陌生人里有位年轻男子侧过身来朝她友善一笑，问道：“小姐是不是有问题要问？快些问吧，我们下班了正准备去吃午饭呢。”

　　男子之所以这样问实在是今天一个上午因好奇而上来对他们问东问西的人太多了。

　　向兮然摆手否认，向前走了几步递出手中的钢笔，道：“我是来还笔的，呃……还给……”

　　向兮然顿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又不知道这笔的主人叫什么姓什么，她总不能对人家说“请问你们这里那位气质好的帅哥在哪里”吧？

　　向兮然略显局促，白皙的肤色透出浅绯色，这看在年轻男子眼里便是女孩家的羞涩啊，便恍然大悟，笑道：“你就是上午大家说向张设计师借笔的女孩子吧？他有事耽搁了下还在里面没出来，我这就去找他，你等一等啊。”

　　说罢落下一个了然于心暧昧无比的眼神，转身小跑着离开。

　　向兮然张了张唇，解释的话语又被生生压抑下去，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四月的风极其的舒适，温柔的抚着向兮然披散的长发，向兮然抱着大杯的奶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着，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这是向兮然从小到大养成的等人姿势。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的样子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的皮鞋，干净得发亮的鞋面让人觉得鞋主人必定是个做事有条不紊的人。

　　这应该就是钢笔的主人吧？

　　向兮然这样想着唇角扬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一边将拿笔的手往前一伸，一边抬起头来，礼貌说道：“这是你的钢笔吧？我是帮朋友来还笔的。”

　　可是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一张清俊的脸容进入她的视线，向兮然的笑容瞬间僵住。

　　这张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透出些疏离来，熟悉而陌生，那些封闭已久记忆便似绝提的洪水，汹涌而至。

　　五年的时间应该可以泯灭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记忆里的痕迹吧，可是在再次见到他的这一刻，向兮然悲哀的发现，无论是他一言一行还是他的眼角眉梢，她都不曾忘却。

　　张泽景，这个陪着她成长的男子，她向兮然只怕穷极一生也无法忘掉。

　　向兮然有些失神的看着他，笑容不散，也不再开口。

　　相比较向兮然的反应张泽景表现得十分的平静，他只是伸手拿回自己的笔，言简意赅道：“谢谢。”

　　谢谢。

　　不过是极其平常有礼的两个字，却一下子分割出他们之间最遥远的距离。

　　向兮然回过神来，那本就僵掉的笑容又沾染上了几分苦涩，她没有想到分开五年再次见面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一副对待陌生人的口吻，是啊，他们五年不见，或许她于他而言便真的只是陌生人了吧。

　　“应该是我替晓晓说谢谢的……”向兮然勉强发声，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点，“嗯，没事了，那我先走了。”

　　说罢便急切的转过身子，匆匆朝前走。

　　向兮然只觉得悲哀，五年前她不告而别便是没有跟他亲口告别的勇气，没有想到五年后再见到他，她依旧只能仓惶的逃离。

　　可向兮然还没有走几步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便传入她的耳里。

　　“向兮然，好久不见。”平淡无澜的口吻。

　　好久不见。

　　向兮然用力的闭眼，努力抑制住所有的情绪，再次回过头露出一个完美的笑靥，亦漫不经心的开口：“是啊，好久不见，张泽景，这五年你过得好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向兮然只觉得张泽景的眸色暗沉了几分，但他却反而轻扬了唇角，极浅极淡的笑，像是和老朋友寒暄：“还不错，你呢？这五年过得如何？”

　　“嗯，挺不错的。”向兮然突然觉得四月的阳光也是很强烈的，强烈得让她此刻不得不半眯着眼，仿佛睁大一点便会被刺痛。

　　闻言张泽景微抿了唇，似是绷直了背，颀长的身子越发显然得挺拔，目光直直的看着向兮然，好半天才继续开口：“你现在给妈打个电话吧，这些年她一直都很担心你。”

　　“现在？”向兮然微怔，只能胡乱编个借口，“下次吧，我今天刚好没带手机。”

　　“没带手机？”张泽景也不拆穿她，只是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道：“你把号码给我，我告诉妈。”

　　向兮然握紧了手中的奶茶，继续脸不红的撒谎，“可我不记得自己的号码，张泽景，不要告诉阿姨，你就当今天没有遇到我，好不好？”

　　这次的偶遇不过是个意外，以后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又何必有太多的牵扯。

　　张泽景沉了脸，眸里喜怒难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张哥，嫂子已经订好馆子了，我们快些过去吧！”

　　嫂子。

　　这两个字好像一排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刺进向兮然的心脏里，扎得她鲜血淋漓，笑容却是越发的灿烂了，“那你快些去吃饭吧，我也要回去做饭了，不然有人要抱怨我饿着他了。”

　　说罢再不等张泽景回答转身离去，笑容在转身的瞬间崩塌。

　　向兮然蓦地想到陈奕迅有首歌是这样唱的：“若无其事，原来是，最狠的报复。”

　　五年前她不告而别，突然从他的生命里完完全全的抽离，这五年她也想过若有朝一日与他重逢他会如何对自己，她想他若不是完全无视自己，与自己擦肩而过，便会狠狠斥责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若无其事的对她说：“好久不见。”

　　是啊，若无其事，才是最狠的报复。

　　向兮然想今天的阳光一定是格外强烈的，不然她的眼睛不会觉得刺痛，不然她不会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