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沉》永遇乐

7、第 7 章

　　“再后来呢？后来怎样？”晏璧心里，也泛起浓浓凄酸。

　　原来她这一世的生命这样来之不易……真该好好珍惜她做人的机会。

　　“后来……”方子矜沉浸在追忆之中，好半响，才苦笑一声，说：“后来我被罚圈禁在我的居所两百年，修心养性。风越……后来我才知道，风越曾经也出过一次事，全仗着我师父将他保了下来，因此他才会对我格外容情，回去捏造了报告，说我只是想感化阿璧而已，并非认真同她相恋。”

　　晏璧觉得自已手心湿漉漉，原来一手汗。

　　她的前世与方子矜的恋情竟这样荡气回肠……可是，晏璧心里一酸，那是她的前世，不是她……方子矜爱的，分明不是她。

　　明知不该问出口，现代女性做人怎可以没有风度。但是一句话全然没有经过晏璧大脑，直接自晏璧口中说出：“你是把我当了她的影子吧？”酸意毕露。

　　方子矜一怔。“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何来影子不影子。”

　　晏璧哑口无言。说起来若不是她的前世一个决定，现在这个世上没有晏璧这个人。可是晏璧一向认为每个人均是独立个体，前世的阿璧这生跟她又有什么关联？

　　就算是影子，只怕这么多世转生，阿璧的影子，在她身上也极淡极淡。

　　“你到底喜欢的是她还是我？我同前世的阿璧，根本是不同的两个人。”晏璧执拗的问。

　　方子矜犹自不知死活的说：“谁说你们不是同一人？看这执拗的脾气也同出一辙。”晏璧脸一沉，霍的站起。

　　“我不会做别人的代替品。”她宣布，心里竟闪出一丝快意。谁让他追忆往事如此深情款款，即使追忆的那个人是她的前世，她仍然嫉妒……唉，这女子善妒的天性。

　　方子矜怔怔的看着她。“我喜欢她，也喜欢你，在我心里，你们根本就是一个人。”他痛苦的闭一闭眼，“我没有把你当作阿璧的替代品，因为我眼中看的，不是你的外貌，而是你的灵魂。”

　　灵魂……那样玄妙的问题。晏璧终于噤口不语。

　　方子矜小心的碰碰她的手。“不要和自已吃醋，好么？我……我是真的爱你。”

　　若是他忘记阿璧，这上下，只怕她又会觉得他无情吧？晏璧心里，突然闪出一个令她哭笑不得的认知。不，不会有这种情形，若他已忘记阿璧，他不会再入尘世，自已哪里遇得上他？看来凡事，都有其后果前因。

　　轻轻的笑一声，晏璧把手递到方子矜手里。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爱情呢？过去的事，是事实，而以后，她有信心在方子矜的世界里，做其独一无二的晏璧。

　　“大哥，晏姐姐，快出来赏月哪。”苏果在外头叫着。

　　透过窗棂，明亮的月亮也在地下洒下一片清辉。

　　当然，只要两个当事人愿意，二人世界的感情生活，就可以过得甜蜜。晏璧同方子矜，就是最好的说明。快乐的日子似乎永不嫌多，他们甚至少有拨出时间的关怀旁的事。

　　连同父母每周一次的例行通话晏璧都忘记了几次。晏璧觉得内疚，可是，想看到方子矜的愿望是那样强烈。原来一场真正的恋爱真能令人神智不清。她只盼能成日对住方子矜，每天一下班，就急急的与之约会。

　　她想抓紧快乐，毫无疑问。而的确，两情相悦是那样快乐而美好的一件事情。

　　直至有一天。

　　直至有一天，方子矜突然晕倒。晏璧心里掠过不祥的预感。她问方子矜，方子矜却轻描淡写的说，他只是偶尔生病。

　　仙人也会生病？晏璧不能相信。

　　她再去问苏果。连苏果也言辞闪烁，晏璧心里，再度生疑。

　　最后终于从苏果口中问了出来。原来方子矜对晏璧有所隐瞒，他因阿璧而受到的惩处，并不仅仅是幽闭两百年而已。他这种个案，在仙界算是有前科的人。因此在他被风越带回昆仑神山之时，就已给司律法的仙人在他身上施下符咒。他从此不能耽搁人间太久。只要在人间停留超过三数年，他的灵力就会日渐枯竭，最后元神寂灭。只有昆仑神山的涤尘泉里，才可以恢复他的元气。

　　晏璧怔怔的听着，心里伤感莫名。

　　“那他晕倒……就是说，他，已经到了必须离去的时候？”悄声问着苏果，晏璧的心情，失落无比。

　　原来与方子矜的缘份，是一场镜花水月。这样子艰辛终于在一起，相聚，也只得匆匆数月。

　　回过头去，晏璧正对上方子矜忧伤的眼睛。晏璧大恸。这样的分别，她，不舍得。

　　“傻女，哭什么？我有计较的。”方子矜抚一抚晏璧的头发，柔声安慰。

　　他对晏璧说，他早已考虑过这样的情形。因此，他细意寻找，终于在昆仑神山的鹰愁涧边一个极隐秘的所在，发现一株接近千年的灵芝。只要等到灵芝长成，他就将之采了携来，让晏璧服食。

　　“这灵芝食之可以立地成仙，省了你数十年的修炼功夫。”方子矜最后同她这样说，“想一想，日后你也成仙上了天庭，我们就可以长伴一起，共渡悠长岁月。”眼睛里闪出憧憬神色。

　　晏璧欢喜得心里砰砰跳。原以为与方子矜缘份已尽，突然间，眼前却又柳暗花明。

　　“我回去后，至多两三年，只要灵芝一但长成，我马上取来见你。”方子矜对晏璧保证。“只不过，上了天庭，可不能如现在这般亲热厮混。你跟我的情意，心里知道便行，表面上，可只能道友相称。”他叮嘱她。

　　听方子矜这么一说，晏璧又觉得扫兴。可能神仙都比较着重精神修养，可是晏璧却觉得，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的拥抱亲吻是再享受不过的一件事情。

　　闷闷的答应一声，忍不住又问：“你……何时回去？”心里觉得不舍。

　　方子矜回答她：“大约还可以逗留半月光景。”可是晏璧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若她异日跟方子矜离去，爸爸妈妈怎么办？他们这样的爱她，二十几年来将她如珠如宝的呵护疼惜。她若服了灵芝成仙，大抵是不能回头的吧？扔下父母在人间，教她情何以堪？

　　“晏姐姐，你权且耐着性子等一等。相信我，对比起以后的悠悠岁月，这两三年光阴真的只得一瞬。”苏果看她愁眉紧锁，在旁边劝道。

　　晏璧看了方子矜同苏果一眼。他们都以为她是为即将到来的离别不舍，哪里明白她此刻矛盾的心思。

　　“子矜，你先休息，我回去一个人静一静。”终于还是没把心里的犹疑说出口。晏璧自行离去。

　　一连几天没有再登方家的门。下了班就窝在自已的小小公寓中，晏璧想把此后何去何从，理出一个头绪。

　　呆在她的小公寓中晏璧得到异样的安全感。这是首个属于她名下的物业，首期由父母资助，到此时她还在付按揭。经历了求学时宿舍时代同初出社会的租房时代，晏璧特别珍惜这个完全属于自已的小小天地。窝在公寓里，就好似还窝在父母身边，每次工作生活中遇到不如意事，晏璧都蜷回公寓里缩成小小一团，然后得到无名安慰。

　　父母替她设想得这样周到，晏璧哪里忍心教父母伤心。

　　晏家的家境其实也只算普通，可是自小父母就在晏璧身上投注大量爱心。因此晏璧从来不觉得她在情感上有所欠缺，感情上偶尔有挫折，也并不特别伤心。

　　直到遇上方子矜。

　　无疑他是令她倾心的人。一想到要放弃他，晏璧心里就有一种揪心的疼痛无法止息。

　　可是舍下父母？晏璧踌躇。父母是那样的爱她。

　　晏璧还清晰的记得，小学时，每到下雨天，父亲撑着伞来接她放学，眼睛里闪动着疼惜的眼神。那个时候父亲多么年轻，轻轻一手抱起她，父女俩一同笑嘻嘻回家去，那是多么温馨的记忆。

　　如今父亲已经头发花白身子佝偻，他能承受得起挚爱女儿的别去？

　　还有母亲，那样温柔的母亲。晚上温书时，永远会做上一碗好吃的宵夜静悄悄端到她的书桌上，夜里总要起来几次为她盖被子。近年来她身体渐渐差了，腰总是痛，可是每次她回家去，母亲总会不管她和父亲的劝阻做上一大桌子她爱吃的菜，她走时，还要给她提上大批物资送上车。

　　晏璧早已认定，父母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难道就为了方子矜，就这样一去不回头，从此杳无音讯？

　　“不！”晏璧的眼睛里迸出泪水。

　　可是想起要舍弃方子矜，晏璧还是觉得肝肠寸断。经历了前世今生，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然而父母，对她有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她也曾经顽劣过。经历过十几岁时的叛逆时期。成天捧着小说看，逃学去追星。功课一落千丈，父母每每被学校召去训话。晏璧不能忘记有一次，母亲让她气得跌坐在床上，泪光莹然的凄楚神情。这样顽劣，父母也没有放弃她，照样把她爱吃的菜留在饭桌上，夜里起来三五次替她盖被子。低声下声的去见她的老师，恳求替她保留学位。到最后晏璧终于渡过走极端的叛逆期，重新做回其乖女儿，才惊觉父母的神情姿态，已经苍老了一大截。

　　想起自已曾经让父母这样子痛心，晏璧至今无法原谅自已。

　　将头埋在掌心里，晏璧无声的哭泣。这是个难解的死结，放弃任何一方，她都会难过不已。

　　这个时候，门铃叮咚叮咚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