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廑暇

2、孝則 （下）

　　雖然是要柳韻相陪，可是徐牧一言不發就從牆角取出一壇酒自斟自飲起來。神情于往日有些許不同，但是柳韻看著他也沒有多說，自己取過一隻酒碗也倒了一大碗慢慢的喝著。

　　沒有任何下酒菜，只是一口接著一口如同搏命一般的傾倒著，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吞入肚中的酒就比整晚在酒館中喝的都要多得多，而徐牧也漸漸顯露出醉意來了。柳韻只陪著他喝了一碗，就一直執著空了的酒碗發楞。徐牧沒有相勸，只是不斷的灌著自己，不去理會在旁望著他的人。看到他連神智都開始不清明了，柳韻才坐到他的身邊，扶住那開始變得沉重的身子。

　　無意間的一伸腿，放在几案旁的酒罎就被踢翻在地，可是他也沒有多管，將自己的酒碗一推，深深的把頭埋入手臂間。仿佛有什麽心事，可是柳韻心知如果是他不願意說出口的即使相勸也是無用，只得無言的撫著他的肩膀，想試圖讓他振作一點。徐牧趴了一會兒，似乎真的醉的不輕，用手扶了扶額頭，突然就抬起頭來，腦袋有些深重，他只得用手努力支著下巴，才能維持自己的姿態。柳韻不知道他的意圖，也只是靠近了幾分，用自己的身體來協助支撐那個搖搖欲墜的人。

　　徐牧不知道發了什麽瘋，突然一瞬不瞬的盯著眼前之人猛瞧，就好像幾十年沒有見到一般，貪婪的望著他一動不動。眼中更加顯得霧濛濛的，氤氳著一股水氣，可是穿透那迷蒙的水氣之後，仿佛隱隱燃燒著炙熱的火焰。

　　柳韻一震，徐牧的表情讓他的心仿佛被蟄了一般的疼痛，平日裡總是拼命掩蓋的細細的苦楚一點一點滲透出來，散佈全身。深知徐牧的痛苦，因為他也承擔著和他同樣的痛，可是在他面前他從來也不敢提起一分，也不敢抱怨一分，只是裝作沒注意到的樣子希望以自己的開朗來排解他的痛。明明知道瘡口只有從內部才能癒合，可是那道心上的傷，兩個人卻只能放任它一點一點的爛掉，而企圖用布條將他強行扎起，外表看起來是好了，可是裏面卻一天比一天潰爛的更加嚴重。

　　雖然眼睛開始變得迷蒙了，可是徐牧還是努力睜大，仿佛想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樣，細細的一絲一毫也不放過的看得細緻。他伸出手，拂去垂落在柳韻臉頰上的髮絲，然後輕輕的撫上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還是這麼漂亮呢……”帶著陶醉意味的讚美。

　　柳韻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垂下眼簾，卻沒有拒絕徐牧的觸碰。

　　就好像這種行為是一種默許，徐牧的膽子更大了也更加放肆，仿佛著了魔一般，一遍又一遍的用指尖觸碰著他的臉頰，他的眉毛和眼睛，然後著迷的用手指摩挲著他的嘴唇。柳韻覺得有幾分尷尬，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徐牧頓時大大的驚惶起來，急忙用手環住他的腰，用力把他拉進自己懷中緊緊的抱住，仿佛下一瞬他就會消失不見。

　　那種帶著強烈獨佔意味的擁抱並沒有安撫到柳韻的不安，顫抖更加難以抑制，不僅僅是身體上的顫動，連心也在微微抖動。徐牧的懷抱很溫暖，可是這種溫暖卻不能阻止自己從背心透出的涼意。明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麼做，可是看到他的臉看到他的悲傷就沒有辦法拒絕。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著。不僅僅是他，似乎連原本應該清醒的自己也沉溺了，找不到正確的方向。

　　柳韻搖了搖頭，抗拒的用手抵住他的胸膛，想從他的禁錮中離開，可是徐牧仿佛被觸怒了一般用力捏住他的手腕，別到背後再死死的抱住，柳韻掙脫不開，忍不住別過頭去。徐牧低頭凝望了他片刻，討好的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可是柳韻還是不願意回過頭來，仿佛爲了求得他的原諒，徐牧輕啄了一下他的耳朵，柳韻渾身一震，臉登時變得通紅，可是徐牧卻沒有打算放開他，一邊觀察著他的反應，一邊輕輕吻上他的眉眼。

　　柳韻不知道此時自己心中究竟作何想法，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如此縱容徐牧的醉行，可是又狠不下心就此將他推開，低聲喚道，“孝則……我……”

　　徐牧不理會他的話語，繼續輕吻著他的臉頰，熱氣噴在柳韻的臉上讓他把剩下的話語吞回肚中，輕歎著，明知道這是犯罪卻無力阻止。

　　似乎對懷中人的乖順非常高興，徐牧的動作停了下來，溫柔如水的注視著他，柳韻疑惑的抬頭，只看見他寵溺的靠近，用自己的鼻尖觸碰著自己的鼻尖，低喃著，“柳兒……”

　　突如其來的稱呼讓柳韻一下子從沉溺中清醒過來，心口的那道傷疤如同被撕裂開來的疼痛，那傷口上細細的咬嚙比刀斧之痛還要讓人無法忍受，可是他卻始終不能說出口。見他沒有反應，徐牧繼續在他的臉畔磨蹭著，有幾分撒嬌的意味。心口明明的痛著的，可是看到他稚氣的行為，卻還是忍住自己的痛，伸出手環住他的背。徐牧滿意的將頭埋進他的頸畔，熱氣透過衣領傳遞到脖子，麻麻癢癢的，可是寒意卻從背心一點一點的滲滿全身。

　　“孝則……”又一次出聲喚道，可是徐牧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沉沉的埋頭在他懷中，似乎早已睡熟了。直到此時，柳韻才敢大著膽子，撫摸著懷中人的背脊，寵溺的一點一點的撫摸著他在自己懷中蹭的亂七八糟的頭。

　　懷中是暖的，可是心中的悲涼一點也沒有褪去，空落落的心讓自己連自身是否還存在都不清楚了，仿佛爲了確定一般，他用力抱住懷中人，借以找到一絲實感，將自己的臉埋在他的肩上，壓抑的情緒傾瀉而出。這麼多年相依為命，柳韻從來沒有如此的茫然過，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算徐牧的什麽，也不知道究竟該把自己放在怎樣的位置上。明明是最近的兩人，可是彼此間似乎沒有任何可靠的羈絆。如此的關係會不會在哪一天就突然被粉碎了呢？還是可以彼此地老天荒的一直走下去？柳韻心中沒有底，也看不清懷中人是怎樣想的。

　　突然之間好想笑，又好想哭，反正徐牧已經睡熟了，那麼自己的眼淚弄濕了他的衣衫他也不會知道吧，就這樣想著，柳韻放任自己的淚水橫流，至少此刻，可以讓自己縱情一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