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星翌陌

3、家族之上，不容于他

　　我曾经以为，生命就会在每一日的周而复始中渐渐逝去，从出生起至今的几百年间，一直没有任何不同的成长着，成熟着，然后未来会慢慢腐朽，最终在太阳神车下化为其中的一团火焰不留痕迹。

　　母亲此刻应在她的寝室安眠，我从高耸的梧桐树下走近那道巨大的拱门，看到门神一般站在两边的梧桐对我垂下枝桠示意忠诚，微微颔首，接着越门而过。

　　“谨以忠心之身，祝福四殿下万福盛康。”跪在我的面前，这个母亲全权交付衣食住行的侍女长低头看着我的荷花薄袜，神色恭敬。她身后的金色房门紧闭，满是郁金香繁复的花纹在门面上攀爬出绝丽的风景，藤蔓间的花朵栩栩如生，甚至花瓣上的露珠都那么的新鲜欲滴。

　　“母亲尚在安睡？”我问，看着她给我换上脚上的细柔之物。

　　“回四殿下，刚刚醒来。奴婢正要去准备神妃的早餐。”她略微的抬头，让我得以看到她姣好的面貌。藏在阴影下的嘴唇红樱一般形状漂亮，动了动，方才又垂了下去。

　　深思的又看了她会，我推开了门：“去吧。”

　　“是。”身后声音低低的传来。有些飘渺，好像远古的气息，带着丝丝的倦意。

　　要不要跟母亲说，她的这个侍女长有些不耐寂寞了？七百年间，她一直随侍母亲身旁，无有婚配至今。罢了，母亲一向神思敏锐，何须我再多言？大概是因为相伴已久，稍许不舍吧。这个世界，唯一让我牵挂的唯有母亲，但她甚少让我有略尽薄力的时候。

　　我只有一个母亲，母亲却有五个孩子。

　　母亲虽然最偏心宠溺我，但是若有让她皱眉不悦的事情，却全交给大哥解决，二姐是无心，三哥是无意，唯有大哥与我一般对母亲惟命是从。可在母亲生气的时候，从来没有机会让我一解孺慕之心。

　　她说不愿我去想那些烦躁的戾物。

　　我的心情突然不好了起来。

　　门后的房间有些暗，只有床榻旁的金桌上点着一盏明灯，火光在桌面上摇曳出绚丽的色彩，借着微弱的光，我看到桌子的正上方挂着的巨大画像。那是母亲亲手描绘的图画，画中是父亲驾着他的太阳车意气风发，神威迫人。

　　“四儿，过来。”母亲从床上起身坐靠着横栏，见我看着画像出神带着笑意叫我。

　　些许尴尬的掉转头，我诺诺的近前，袖摆扬起漾出一阵风意后双膝跪在床缘，纤长白皙的手指抓住母亲的锦被，长发垂在榻边，低头蹭了蹭：“母亲，四儿想你。”

　　母亲宛如白玉的手掌轻轻掩住了秀美的唇线，低低的笑声煞是好听。弯了下精致的眉眼，她温柔的摸着我的头，退下发尾系着的赤红发带，细细的挑起一缕金色在手心把玩：“你今日怎么过来了？你父亲允了你还是课业有碍？”

　　我借着灯光看着她朦胧的面孔，漂亮的眼睛青空一样透澈，就是这双包含世间万物的蓝瞳，将我从襁褓之中看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的容颜不曾有一丝的改变，依旧那么美，那么的耀眼，无有瑕疵。日日夜夜的作画，陈搁了多少宣纸，也仍画不出母亲万分之一的神韵。

　　“四儿？”

　　“母亲好漂亮，每次都会看呆了呢。”羞涩的低下头，我任由她嗔怪的拍了下我的手。

　　母亲的神色突然平和了，她缓缓揉捏着我的小指，眼神望着父亲的画像问我：“四儿，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今日是怎么过来的？”

　　是了，这个原因是孩儿们行了成人礼后每次必问的问题。因从那时起，父亲就不再允许随意进入他的寝宫，母亲的卧室。

　　“回母亲，今晨父亲用餐后跟四儿说您神情疲累，让四儿过来陪陪您。”我仰头看着她，嘴角带着满足的痕迹。上一次看到母亲距今，已过三年七月之久。而父亲落了话，我必然可以随侍母亲身旁一整日了。

　　空旷的卧室里回响着我清脆的声音，尾句短短的三字让母亲的笑容变得十分温馨，门外有脚步的声音缓缓接近，果然在下一刻，沉沉的敲门声响了起来：“神妃，四殿下，奴婢将神妃的膳食端过来了。”

　　我看着母亲，见她点头便站了起来：“进来吧。”

　　我挥了挥手，用来点亮的烛光便都燃了起来，飘忽了几下逐渐稳定，室内一片明亮。身为神的孩子，有时候真的找不到存在意义。因为不管什么事情，似乎都没有尽力的需要。

　　侍女长身后是一众婢女，缓慢而进的将餐点摆满一桌，我扶着母亲从床上下来，看着面前金黄的粥真挚的笑了笑：“母亲，四儿服侍您用餐。”

　　转过头看向静立一旁的侍女长，我淡淡的下令：“全出去。”

　　“是。”

　　看得出母亲今天心情很好，不知道是不是我来的原因，竟比平时多吃了许多，我心里很开心。就着母亲剩下的花露和浆果，感受她看我默默温柔的凝视，抬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胡乱的将早餐草草吃了。

　　吃罢饭后，母亲想要出去走走。我扶着她，确切的说是我搀着她的胳膊，一如小时候般粘腻在她身旁，嗅着她身上暖暖的体香，昏昏欲睡。

　　成人礼后，不管男孩女孩都要将发束起，以前随意披散的长发要拢起来，我也已经习惯将发尾用发带松松的绑着，但是今天在母亲这里，却让她扯下了发带任由一头金发散落及膝。

　　我知母亲的想法，她是想我既在了她这，就仍是孩子。我也愿意以孩子心情依偎在她的身侧，噙着单纯无辜的笑容，仰望着她，恋慕着她。直到再次离开。

　　“四儿，母亲告诉你一件事情。”坐在郁金香间的藤椅上，青翠的叶子缠绕着椅身绿意盎然，母亲看着我搁在她肩上的脑袋宠溺的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我睁开与她一模一样的纯蓝明眸微微一笑。

　　母亲甚少将事情与我相知，她说我还小，比五儿还小，我十分不明她说此话的根据，因为我比五儿大上两轮世纪，但是母亲永远是对的，不是对的我也要让它成为对的，所以我只需遵从即可。母亲又说，为了让我一直这么简单的活着，不必要的事情，就不要知道了。

　　眨了眨有些惺忪的眼，我揽着她的腰蜷缩在藤椅上撒娇，枕着她的腿头发披散了一地如同流金：“何事啊母亲，孩儿好不容易想睡了呢。”

　　一个人的卧室，总让我有寂凉之感。我想念母亲的怀抱和她温柔的抚慰，只要呆在她身旁，便觉得没有任何的不喜不乐，整个人都轻飘飘懒洋洋起来，似是得了最好的神意。我愿以我任何所拥之物，来换取母亲的丝毫疼宠。

　　慵懒的将头埋进她的怀里，我些微不情愿的撅嘴。

　　“你呀，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母亲一贯平静的神情终是被我逗笑开来，本就美丽若花的容颜刹那间艳光四射，像是会发亮一般长发上面碎金片片，凑着身后满庭院的郁金香一径绽放，竟比最漂亮的烟火还要无比魅惑，勾魂摄魄的笑容妖娆的让我不敢直视。

　　“四儿，小五最近如何？”抚着我的发，母亲用手指梳理的柔顺让我愈发有了困意。掩唇打了个哈欠，我揉眼坐起身温驯的回答：“回母亲，今晨看到小五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可以和大哥对打了。”

　　不过，还差很远就是了。

　　母亲也没有太多的在意，小五一向不近母亲和我，嗜斗的他最爱的是冷厉武器，崇拜的对象父亲大哥三哥不等，若以我从前的说法，真真是武夫一个。

　　不过，还很单纯就是了。

　　点了点头，母亲站起身来往寝宫的方向行去，宽大的淡金衣袍上绣着漂亮繁复的纹脉，她走了几步回头看着发呆的我，见我立刻奔上前来牵着她的手方才又一笑，露出珍珠般的皓齿：“四儿，再过一段时间，你便将有一个妹妹了。”

　　妹妹……？

　　“母亲！此事父亲可知？”说不上心底是什么情绪，我瞪大了眼轻声问出最重要的问题。

　　“尚未。”摇了摇头，母亲嘴角竟带着一丝狡黠。少许的含意，应是想让父亲稍微惊喜，抑或是惊吓一下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