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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三(1) ...

  •   五天以后,我们才回到克里弗的帕克司州住宅。

      路上浪费了许多不必要的时间。因为克里弗开得起汽车,却得花时间去找合适的路。城镇间的道路大多窄而坑洼,因为周围普遍的交通工具仍然是马车和双脚──特别是在帕克司这种主要靠农业发展的地区。目的地在半山腰,所以我们先到附近的城市去停车,然后再花近一小时坐马车上山。到屋门口时,我忍不住吐了。衣服前襟被弄脏,我靠着车窗呼气。

      克里弗下车。车夫关车门的响声震得我耳朵发痛。

      我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我接过女仆手里的水瓶漱口。水有些涩。

      “狗娘养的。”

      屋子建在半山腰是有原因的。这座山长得不错,漫山覆满了葱郁的树林。克里弗的房子被砌入山腰,屋顶刚好在树林间若隐若现地冒出个头。临城的人们一抬头:啊,多么神秘的去处!甚至还会有好奇的人们驾了马车,好整以暇地经过大门口。

      都为了瞥一眼他的房子。

      于是克里弗在门前束了牌子。这房子姓什么,刻得一清二楚。所以大家都知道,半山腰的是“那栋克里弗别墅”。

      他在临近的特来加斯城里拥有一家酒店及餐馆,照常以他的中名加姓命名:“旁兹─克里弗酒店”。自从建了这别墅以来,生意就没有淡过。

      回到房后我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十几个小时以后才觉得自己像个人。

      拉开窗帘,我承认他们说的是对的:克里弗的别墅很大,大得不可思议,但对我来说,大得荒唐。白色的主宅已是一座酒店的大小,四周还安了几栋附宅。屋前的大块空地上规划出整齐得过分的人工花园,但这地方还是觉得空,太空。站在地产的一角往四周望去,这地方像是永远都在施工,门前的花园留了许多位置给宾客们的车马,但只让人觉得像是军事演习场。

      我叫克里弗把一栋附宅分给我作画室。但事实是,我把贴身用品都搬去了,就在那里住着。反正克里弗不与我同房,房子大的也不像是为两个人准备的。我的画室面对屋后的树林,叶扫屋顶,阳光打下时满室斑驳。望出去,一道小溪流入浓郁的绿色深处。

      终于能够静一静了──远离人群时我总会觉得各个感官特别敏感。坐在画室一角的地上,似乎再大的动荡也不会让我惊讶。家里的画纸质量比旅游时的好,更厚、更重;指尖触时,有些粗糙,却十分平实。我用钢笔画,因为我想知道在拥有义无反顾的心情时,我会做些什么。这次我十分满意:即使画的题材上不了台面,我也知道它是诚实的、坦率的。我把它们一张张收好,存到标了日期的画夹里,再也不去翻看。等适合的那一天啊──它们总是在等我的。

      我和克里弗总是约在一起用晚餐。长方形的餐桌太大,因为只有两人,我们不好分坐主位。坐在一起不可能,于是我们就在两侧坐下,面对面,但几乎从不谈话。等着上菜时,他总是翻看当天的报纸。我会翻着带去的一本书,但从来都没有专心读过。

      十月二十三日晚,我去找克里弗。仆人说他有急事,今晚不能一起用餐了。我说好,那你也不用准备上菜了,我在这里走走。

      我的靴子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脆亮而结实的声音。经过楼边的花园,走过几道庭廊、天井,我来到待客楼。偶尔客访时宽敞热闹的空间在这时显得特别安静。站在大堂里,我抬头去看极高的圆屋顶,脚下的回音被一遍又一遍地传播。我好像连主宅的室内结构都记不太清了,于是又折回,继续简单把各个角落逛了一遍,回房去拿多两本书,在阳台上坐了一会,然后就回画室。

      结果那晚我感冒了,第二天就发烧。

      昏昏沉沉,我开始做梦。

      那是一个农场上的木屋,通体褐色,拥有不规则形状的楼层被马虎地叠在一起,像块糟糕的多层蛋糕,随时都会垮下。我穿着艾米利亚─埃尔哈特的褐色靴子,踩着草地上的碎麦秆,在一个紫褐色的傍晚风尘仆仆地去敲门。仆人开门迎接我,蜡烛光晃得我满脸都是。有人说:是克里弗夫人。

      我在楼层间跑上跑下,每层左手边的大厅都有个不一样的人群,右手则是某些宾客的私人房间。我推开第三层的右侧门:一个女人坐在书桌前,就着蜡烛光和圆镜子化妆。她涂着鲜红的口红,上了珊瑚色的眼影,从镜子里看了我一眼。我背上发凉,慌张把门关上。

      音乐变了,人们开始跳舞。我从钥匙孔里看去,发现大厅里的男女舞伴竟然每对都长得一模一样。我正想再凑近些,门呯地一声打开,撞着我的额头,发凉的血从脑门一粒一粒滚下鼻梁。克里弗站在门口,蜡烛光从他身后照来,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克里弗夫人──他好整以暇地说──你怎么现在才来,座位表你怎么没排,德贝斯的袜子你也没洗,看──他指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群──没有克里弗夫人的座位表,他们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我走上去抱着他:亲爱的,我一直都跟艾米利亚─埃尔哈特在一起,刚刚才下了她的飞机。她是个传奇人物,波查顿环球报说她是最伟大的女飞行员,她一定能帮你打广告的。原谅我吧。

      克里弗嘿嘿一笑:好,我原谅你。不过你别抱着我了,我再怎样都不会勃-起的。

      我又开始上下跑楼层,但似乎总是找不到那一样东西。我靠在墙上,打开木兰盒子,却发现里面是梅丽莎的嘴唇。我跳了起来,背靠在木墙上,整个人往后倒,掉入仓库里。

      这里四处是各色布匹。一个女人穿着农妇的衣服,戴着睡帽,手里抱着拔了毛的母鸡,哼着歌裁布。我走过去,她把衣服递给我。我披上五颜六色的布条,拍拍翅膀,从谷仓运米的滑梯溜下去,一屁股坐在肮脏泥泞的农地上,满脸都是泥。不不不,我是天鹅啊。

      一群小孩跑来往我的羽毛上扔石头:啊哈哈,孔雀。

      石块正中我的脑袋,我倒在血泊里,抬头看:灰蒙蒙的天边来了一道橘,太阳就要出来了。

      农妇把拔了毛的母鸡放到我怀里:她一直都喜欢你的。

      我身上好痛啊。我摸着母鸡,把她身上没被拔净的毛一点一点扯掉。

      醒来时,医生正用什么仪器听我的心跳。克里弗站在他身后。

      我浑身发痒发痛,像是每个毛孔都扎入了细针。我抓着医生的手,哭得嗓子都要哑了。

      戴眼镜的医生叫人拿来针筒,往我身上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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