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德斯之秋》紫菜罐头

9、章九 公爵与亲王

　　这个世界的雪一直在下，如果不是每天都有侍女打扫门前的花廊，那片生机勃勃的小花恐怕也会被掩埋在厚重的积雪下。
　　而我第一次感受到积雪的寒冷，是在新年宴会的晚上，独自在雪地上睁开眼睛。
　　那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只觉得自己的腰背被冻僵麻木了，不知道自己被扔在这里有多久了。
　　我的反应向来不怎么敏捷，呆坐在寒冷的雪地上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被强制带到这里的。可是现在这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也不见有灯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试图站起来，踉跄了几下又重新跪倒在松软的雪地里。
　　四周是茂密的树枝和在风雪中抖落的叶片。没有月光也没有星辉。我实在想不通奢华的宫廷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连路灯都没有的地方。
　　坐在雪上实在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它们有些被我的体温融化，沾湿了裙子。我撑着膝盖往最近的一处大概是石块的地方走去。
　　说是走，我的样子大概像是跛了脚的残废了。
　　那果然是块石头，而且冰冷得可怕。
　　在好不容易适应了它的温度后，一边揉着脚踝试图让它恢复知觉，一边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刚开始没注意，这地方真的挺阴森的。我慢慢开始觉得害怕了。
　　我想等我的手脚好一点就去找出路，早点离开这个地方。赫默和伊萨德尔应该也会寻找我，毕竟我还是个公主。
　　想着我又不免自嘲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雪落在我的头发和眉毛上，片刻之后我觉得我快变成冰雕了。
　　……怎么这里就没有其他人呢！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在原本的世界，我从来没有晚上独自出门过。现在这个时候，还真是让人寒意四起啊……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感到肩头一暖，是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我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只觉得身体似乎脱离了地面的引力，有人把我抱了起来。
　　谢天谢地，总算有个人来了。并且知道以我现在的情况手脚是根本没有用的。
　　我感激地看向抱着我的男人，然后瞬间惊愕了。
　　贵族的男士似乎都偏爱黑色和蓝色。
　　我呆呆地看着尤比纳.伦艾利薄削的嘴唇，原本的谢词堵在喉咙，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说实话因为意外坠落的事件我对这位亲王是有些偏见的，再加上利梵似乎也并不是很喜欢他。因此我总觉得尤比纳是个冷漠，高傲没有人情味的亲王。
　　而此时这个没有人情味的亲王正脱了他的大氅抱着我走在雪地上。
　　雪花一直落在他的脸上，濡湿了睫毛，他却几乎没有眨过眼睛。
　　越来越冷了。
　　我下意识地一缩。
　　也许这个宫廷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拉罗尔之流只是少数。她的表现，也许是过激了一点吧。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一个突如其来的公主的。
　　连我自己也一直没有反应过来。
　　也许是我的注意力一直在尤比纳身上，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走了多少路，也没有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侍女。
　　突如其来的灯光有些刺眼，我下意识地合上眼睛。
　　尤比纳把我放到柔软而温暖的床上，他身体前倾的时候气息落到我的脸侧，带着雪花的凉意。
　　我承认我有时候挺别扭的，那句谢谢直到他离开我都没有说出口。
　　而因为这次事件，尤比纳.伦艾利的形象在我心中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殿下，您感觉怎样？”
　　在塞西莉亚的帮助下擦了药膏，换了衣服，我只感到倦意。
　　“好多了。有点困。”
　　我打着哈欠回答。
　　“您有几位客人。”
　　另一位侍女在门口说道，手里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张折起来的纸片。塞西莉亚取过来，递到我手中。
　　“好的，我马上到。”
　　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我就随意理了理头发，穿过门廊，来到会客室。
　　在劈啪作响的壁炉前的长桌两侧，坐着我仅有的有交情的人。
　　“噢谢天谢地，你没事。”珊瑚夫人首先来到我面前，拥抱了并且吻了吻我的面颊。她似乎有点激动过了，动作稍微有些夸张。
　　“是的，谢谢您的关心。”我朝她微笑，“是尤比纳殿下帮了我。”
　　“尤比纳？”利梵出现在门口，塞西莉亚取下他满是雪花的大氅，退到门外去了。“宴会开始我就没有看见他。”
　　“大概是因为我和亲王殿下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伊萨德尔起身行礼，真挚地看着我，“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没有保护好您，臣实在愧疚。”
　　伊萨德尔真是个恪守礼教的老好人啊。
　　我当时那么想。
　　“您不必自责，公爵大人。我很好。”
　　我并不擅长礼貌来礼貌去这样的周旋，只草草说了几句，就坐到椅子上去，听一帮大人的谈论了。

　　“哟，你看上去除了脸色白一些，貌似还不错啊。”
　　有点痞痞的声音，不用猜也想得到是谁。我没什么好脸色地看向赫默，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白惨惨的，好像在雪地里躺了一晚上。
　　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搞成这样？”
　　“我的衣服破成那样，没感冒已经万幸了。”赫默露出一个小狗般可怜兮兮的表情，“哎呀殿下这是在关心我吗？”
　　“才怪。”我拖长了音调，“你这个烂吸血鬼。”
　　“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吸血鬼吸血鬼的。”赫默揉着鼻子，好像真有感冒的前兆，“难道我看上去就那么的吝啬么？”
　　“诶啊？”我傻乎乎地看着他，隐约想起吸血鬼似乎也代表了吝啬鬼的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瞥到他脖子上的项链时我差点跳起来，“你居然戴着我的项链！？”
　　赫默闻言，一根手指挑起细细的链子，得意地说：“这是我解救殿下的回礼啊，已经是我的了~”
　　我气呼呼地瞪着他。
　　好吧，那东西是属于他的了。但是毕竟曾经挂在自己脖子上，现在看到，难免会有些不爽。
　　不过这么说来，尤比纳也帮了我，我是不是也要专程向他道谢？
　　想着看了眼正在说话的利梵。他和赫默熟悉，但明显和尤比纳.伦艾利看不对眼啊。
　　“喂，想你哥哥的约会对象呢？”
　　赫默凑上来，轻声说。
　　他似乎特别喜欢凑到我耳朵边上说话，对此我几乎习以为常。
　　“才不是！”我瞪了他一眼，“不过你刚才衣衫不整……该不会是被哪个小姐……”
　　我话还没说完，赫默就用手指开始戳我的额头。
　　“你干嘛……”
　　“把你的胡思乱想给清理掉。”
　　“等一下啊疼疼……”
　　“嘿嘿。”
　　赫默和我完全忘了会客厅还有其他人，不过幸好那三位似乎在谈什么重要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的情况。
　　在我终于抓住赫默的手制止了他乱动我脑袋的动作后，利梵他们似乎也谈完了。
　　利梵看向我们的眼神变得很奇怪。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还抓着赫默的手。
　　“咳咳。”
　　我急忙放开了。
　　“好好休息，今晚的事情只有少数的人知道。我会尽快查清楚的。”
　　利梵和珊瑚夫人与我告别后，赫默才慢吞吞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突然转过身，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我疑惑地看着他。
　　“你……”他难得蹙起了眉头，眼神在我身上打量着。最后又似乎放弃了一般，转身走掉了。
　　“奇怪的人。”
　　我嘟囔着。

　　*

　　赫默。赫默。
　　祖母说到赫默的时候，眼神中并没有表现出异样。
　　就像在谈论其他人一样。
　　她有所动容的，只有那个第一亲王，那个凌迦。
　　我翻阅着她的日记，那几天都写得很少，看得出来她在新年的时候非常忙碌和疲惫。那次“袭击”事件，也不了了之，利梵并没有给出什么具体的答复。
　　我觉得奇怪。从头到尾，利梵都表现得非常得体，优秀，关心妹妹。甚至因为祖母差点从走廊坠落而与亲王的伦艾利发生冲突。却唯独这一次……
　　是有什么隐情吗？
　　伊萨德尔公爵所说的，在宴会前与尤比纳发生的不愉快。
　　“你那时候想对祖母说什么？”
　　我盯着出现在书房里的赫默，充满疑惑。
　　“我忘了。”
　　赫默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撒谎。”我冲到他的面前，有点克制不住自己。“你一定记得的！你记得和她的每件事！”
　　赫默露出无奈的笑容，而我越来越厌恶这样的敷衍。
　　“那件事和你有关是不是？你感到内疚却不能明说是吗？你在隐瞒着什么？对那时候的祖母，还有对我？”
　　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嫉妒和怒火了。我一定是个丑恶的人。
　　可是我又怎么能……怎么能表现地若无其事？
　　“你怎么和墨蓝一点都不像啊。”
　　赫默叹息一般，说了一句让我差点失控的话。
　　我现在几乎恨透了与祖母拥有相同的名字这件事情了。墨蓝对于赫默永远不会是我，但却永远与我挂钩。
　　我不断地被拿来与祖母比较，然后贬低。
　　“住嘴！”
　　我脱口而出。
　　“怎么了？”是祖母的声音。
　　“不……没事。”我擦了擦眼角，若无其事地回答。“包裹里是什么？”
　　“几张老唱片，一直拜托同学找的。”祖母笑着拆开包裹，拿出两张唱片，“你不会有兴趣的。”
　　“……恩。”
　　赫默已经不在那里了。
　　真少见，祖母在的地方他居然没有出现。
　　我嘲讽地想。
　　“给。”
　　“什么？”
　　我接过祖母递过来的东西，是条手链。
　　“手工编织的，仅此一条哦。”祖母朝我眨眨眼，很顽皮的样子。“我那位同学特地交代给你的礼物。”
　　祖母走过来拍拍我的脸。
　　“喜欢吗？”
　　“恩。”我不在意地点点头，“那么继续我们的故事吧。”
　　“哦不。”祖母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说说你的写作情况。”
　　“瓶颈了。”我把手链戴上左手腕，转了两圈，“所以需要灵感。”
　　“好吧好吧。”祖母放下钢琴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