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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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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珠的十七年生涯中,她求过神很多次。
四岁时——“神啊,我想要一个洋娃娃,要比何蓝的那个更大更漂亮。”
七岁时——“神啊,下次考试你让我得一百分吧,要不,你让陈法不得一百分也行,他每一科都得一百,看了就讨厌。”
十二岁时——“神啊,求你让我考上重点中学吧,我考上后一定会死命读书,不会象以前那么懒。”
十五岁时——“神啊,求你让我穿越回古代做一个富家千金,要长得很漂亮的那一种,然后让我遇上一个帅到不得了的富家公子,王爷将军之类的更好。”
不劳而获,是少女商珠的最大梦想。
哲学家说:人类向神仙祈求奇迹降临,就等于在求二加上二不要等于四。
哲学家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不然人们不会称他为“哲学家”。
于是,商珠的愿望理所当然地没有成真。
不过也许不是因为这世上没有神,有可能神仙们都很忙,就算听到了也无暇理会商珠。
其实,商珠并没有天真到相信只要自己随便说一句,重点中学的学位和富家帅公子就会呼啸着从天上砸下来落在她面前,她的脑子还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只不过现实总是沉闷,人不免想做做梦,而且,这些幼稚可笑的愿望不能跟任何一个人说,只好交代给某个不知名的神仙。与其说是许愿,不如说那是她情绪的一种宣泄方式。
在十七岁生日的晚上,商珠又一次单方面地向神仙喊话。
本来这个生日应该过得很好,爸爸已经提前买好了生日蛋糕,她很喜欢的那件红色的半跟小皮靴,妈妈也咬咬牙买了给她。
可是那天早上她睡过头迟到了。
又可是数学测验卷发了下来,她只得了六十二分。
又又可是班主任碰巧是商珠妈妈同事的表亲,于是一个电话打给妈妈告状:成绩本来就不好,学习态度还这么不端正……
原本应该欢乐的生日晚上乍然变调。
妈妈几乎数落了她一个晚上,说商珠读书不够努力,老是看小说,读书成绩这么不好,这样将来怎么能考上好的大学?考不上好的大学将来怎么找工作?
爸爸倒没有太多责备,他一向疼这个女儿,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叹气。他所在的单位效益不好,工资只能领到百分之六十。
作为一个独生女,商珠是爸爸妈妈全部的希望所在。
商珠躲回自己房间,郁闷得一声不响。
——数学真讨厌,所有课目都讨厌,没有小说有趣,要是不用学习,不用考试就好了。
于是,在十七岁生日的晚上,商珠许下了这样一个愿望:“神啊,求你把我带到一个没有学校,没有老师,也没有考试的地方吧。”
和往常一样,这个愿望她只是随便说说,并不认为真有神仙帮她实现。
但不久以后,她痛彻心肺地领悟到一个道理:“愿”这种事情,是不能乱“许”的,“神”这种生物,是不能乱“求”的。
然而那个夜晚,商珠对笼罩在自己头上的黑暗命运一无所知,许完愿她就睡了,睡前第N次下了决心,从明天开始,一定要死命读书,拿好成绩报效爸妈。
好冷,商珠耐不住伸手摸索着想拉回每一夜都被她踢到一边去的被子,眼睛仍是闭着。
被子被子……没有,左右两边伸手可及的地方都没有。
难道被自己踢到脚下去了?商珠迷迷糊糊地想着。还有,这床怎么变得那么硬啊。
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压在她的身上,不重,但那种被压迫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
她终于睡不下去了,慢慢睁开眼睛……
一双又圆又大的黑褐色眼珠,近在咫尺!
“哎呀”,还没完全清醒的商珠被吓到了,身子猛地一动。
那双眼睛一下子跳了起来,原来是只黄毛小猫。
刚才它踩着商珠身上凑得很近地望着她,所以她一醒来才会看到它的眼睛。圆圆的头,胖乎乎毛茸茸的身子,这只小猫年龄尚幼,长得很可爱。
一向喜欢可爱小动物的商珠立刻原谅了小猫吓她的事情。
可是,她家没有养猫,再说,她是一个人住一间房的,房门关着,这只猫是怎么进入她的房间,爬上她的床的呢?
小黄猫又望望她,大眼睛里流转着神秘莫测的光,它摆摆尾巴,往马路对面跑去,很快就钻进一条小巷,不见了。
马路?怎么会是马路?
商珠揉揉眼睛,再往四周一看,登时吓得从地上爬起。
她没看错吧?
一条小店依次摆列的街道,与她正对面的是美真花店,那块店牌上面的“真”字还少了一横,但美真阿姨就是不换,因为店名是她的小儿子写的,她要让她的儿子知道,一时大意写错了字会出丑很久。再过去就是精品店、汤粉店、五金店、服装店、药店……
因为大半是做街坊生意,小店的面积不大,但每家店的老板商珠都认识。
这条短短的街道她很熟悉,因为每天都要走上几回。沿马路往东走到尽头向右拐再走十五分钟,就可以到她就读的童心中学,往西走到尽头向左拐就到了她家。
这是梦吗?她在梦中见到了平日里路过的街道?
一阵寒风吹来,只穿着单薄长袖睡衣的商珠环臂抱着自己,脚心被粗砺的小石子硌着,又冷又痛,这种感觉无比真实,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但她昨晚明明是睡在自家床上的,为什么会在马路上醒来?
难道,她有梦游症?睡着睡着就打开家门自己走了出来,跑到马路上来了?
这好像是唯一的解释。
商珠顿时觉得原本就不辉煌的前途又暗淡了许多。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万一下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动物园和老虎共居一室,或是在游泳池水深三米的深水区载浮载沉,那该怎么办?
“啊啾”!
一阵寒风打断了忧郁少女商珠对未来岁月的畅想,她抱着自己的双臂,哆嗦着往家里跑去。
天刚刚亮,街上没有什么人,卖早点的王阿姨开了店门,打着哈欠把昨晚包好的包子放进蒸笼。
这个王阿姨生性八卦,有一次,商珠和一个男同学边讨论功课边走回家,被王阿姨看到了,隔天商珠家的小区就流传着了一个骇人听闻的谣言:商珠和一个男同学好到如胶似漆的地步了,准备满了二十岁就结婚……
哲学家说,最厉害的杀人利器不是刀,而是长舌妇的舌头。
哲学家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要是让王阿姨见到商珠只穿着睡衣在清晨的街头游荡,说不定会跟别人嚼舌头说商珠晚上跑去某个男人家过夜……
商珠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幕画面:
她身着一套鬼里鬼气的白衣,头发凌乱飘散,遮住她的脸面,光着脚,在大街上一步一踉跄,胸前挂着一个木牌子,牌子上面大大的两个字墨汁淋漓――“荡/妇”!前面有两个人身穿古代的官差服,“当当当”地鸣锣开道,后面跟着几个小屁孩和老阿婆,小屁孩扔她小石块,老阿婆扔烂掉的白菜秧子,邻居们和同学们围在周边指指点点,捂着嘴笑,爸妈躲在家中叹气流泪……
太可怕了!
商珠打了一个寒颤。
于是她躲躲闪闪像做贼似地跑过王阿姨的店门前。
梦游症实在是太丢脸了……
“哗”!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泼了商珠一身。
商珠僵在原地,发根滴着水,睡衣紧贴在身上,手臂上还粘着一小片青菜叶子。
“唉呀,你干嘛把洗菜水泼在街上?”
“有什么关系?反正街上没人嘛。”胖胖的王阿姨粗声回答她老公,“这么久没下雨,地都快裂了,我泼点水让它润一润。”
商珠冷得簌簌发抖,欲哭无泪:难道我就不是人么?
一向眼尖的王阿姨今日不知为什么,像看不见被她泼了一身水的商珠似的,说完话就转身进店去帮她老公去了。
要是别人遇上这样的事,可能会骂上两句,但商珠性格向来温顺,何况,她也不想让王阿姨知道自己有“梦游症”。
这事只能算自己倒霉。
她抹抹脸上的水,快步向家里跑去,只要进了家门,就没事了。
商珠一口气跑上四楼,敲自家的门,小声喊:“爸爸,妈妈,开门,我是商珠。”她不敢喊得太大声,唯恐吵醒了还在睡的邻居们。一半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另一半是因为她妈妈从小教育她,别人睡觉的时候不要吵闹。
商珠敲门敲得手都痛了,爸爸妈妈还是没来开门。
难道他们都不在家?今天爸妈好像都要上早班,但没理由这么早就出去了吧?
商珠冷得快要哭了,她重重地拍门,再也顾不得会不会让别人听到,“爸爸,妈妈,快开门呀。”
门终于开了,妈妈拎着包出来了,商珠一见到妈妈,终于忍不住哭了:“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马路上去了,一只小猫吓了我一跳,王阿姨还泼了我一身水……”
商珠妈妈根本没看她,“老商,快出来,上班就要迟到了。”妈妈回头向客厅里面喊。
“就来了就来了。”爸爸应着从房间里出来,站在客厅里左顾右盼,“哟,我的帽子你放哪儿了?”他问妈妈。
“唉,不就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吗?”妈妈埋怨着走回房间,一会儿就把爸爸的帽子找了出来,“你看,帽子能看见你,你看不见帽子。”
爸爸笑着说:“瞧我这记性……洁敏,你说,要是我们有个女儿该有多好,她可以帮我找帽子。”
商珠跟着妈妈进了门,这会儿正站在爸爸旁边,听到这句话,嘴巴都张大了:“爸爸,我就是您的女儿啊,我每天都帮您找帽子的。”
没人理她,就好像她说的话没人听到一样。
妈妈叹了一口气,“老商,快别说傻话了,我们明明没有女儿……走吧。”两人拿好东西准备出门去了。
商珠张目结舌地看着爸妈,心里又惊惶又害怕。难道她做了什么非常过分的事,爸妈现在不想认她这个女儿了么?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不理我呀。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跟我说,我改,我全部都改还不行吗?”她哭着追上前,想拉住妈妈不让她走。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商珠明明碰到了妈妈的胳膊,但那就像水滑过了鸭子的背部一样,她的手根本不能着力,没办法拉住妈妈。爸爸和妈妈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没有看商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