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未央》阙夕

3、【慕柠】雪满长安道（1）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楔子】
　　上元节，长安夜。
　　嘉元一十三年，遍是长街十里，灯海明灭。我安静地踏着城楼一侧的白石阶，一步一足，走得极认真亦极仔细，声音悄默。白石阶上潮漉漉的，连落足都仿佛不稳。
　　终于踏上最后一阶白石。
　　眼前骤然便是一片刺目明亮。我抬起头来，目视着这样的繁华，城楼下尽是一片霞光烟海，家家都于府前挂着一处灯笼。于城楼上俯望见这样的景致，天际是一片空空落落，而下面便是这样热闹的难以言述的景致。我有些发怔，已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见到这样的热闹了。
　　向来不知少年短，愁年岁。
　　我怔然地望着这样的热闹，恍惚间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我仿佛听见有人叹了一声气，声音那样轻，轻的几是要听不见的了。
　　骤然间烟火明灭，漫天云霞。
　　我抬起头，努力目视着这样的璀璨刺目，烟火那样好看那样美，似乎仿佛经年久远，穿越了辰光流经的年岁，温柔却残忍地重新扯回了那段时光。同样是长街十里，同样是灯海明灭，同样是这泼天的繁华与热闹。
　　一点莹白划过天际，怦然炸成无数明灭的痕迹。
　　眼泪忽然一下子掉了下来……
　　忍不住、忍不住地掉了下来……我伸出双手，试图努力捂住那些纷繁掉落的泪水，试图努力遮盖那些再经不起掀翻的记忆，试图努力装作一种无动于衷的模样，可是这样的努力在这上元节里的烟火下却又这样的渺小。
　　身侧人淡淡问了一句：“大好的日子，哭得这么伤心作甚。”
　　指尖感触到那一种冰凉，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大好的日子，上元的光景，怎样绮丽的宸夜，我哭得这么伤心作甚？
　　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努力平静下来的面容上依旧忍不住落下泪水来。
　　他似乎望了我一眼，可又似乎全无所动，依旧站在这万人拥崇的城楼上，目光凝远向这京都城外的夜。其实这夜色一向是那样寂寥的，就像多少次我于红墙之中抬头所仰视的那样。唯一的这样热闹，可能也就是这时候了罢。
　　他静极了道：“你这样未免失了分寸。”
　　我知晓他说的是什么，可是忽然想起，我也曾这样对金容华说过。
　　我向他敛衽，垂下头来却只看到白石上阴濡一片，唇角弯起，略略呛声笑了笑，笑声隐低：“臣妾知罪，请陛下责罚。”
　　他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以一种非常安静的语气问我：“为什么还是这么伤心？朕已擢你为贤妃，身享四妃尊荣。此际的上元大典，你已站于朕侧，还有什么事是值得你伤心的呢？”
　　我低低问他：“可是这些尊荣……陛下是只为了臣妾所赐的吗？”
　　苍穹上一点烟火乍破，缤纷繁华灼伤了一片寂静。
　　我看见他的负在身后的手指略略攒起，显得愈加指节分明。他不答言，安静恍如方才我什么都没有说过，依旧还是那样淡定寂然的模样。
　　我微笑着抬起头：“大概是——臣妾还是不知足的罢。”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倘若还是当年你入宫那年，你不知足的事，朕可以一件一件替你圆满。可是现在，你不知足的事，朕已是予不了你了。”
　　我望着他：“可是陛下还可以赐臣妾一死。这容华臣妾已是见过太多，也享过太多，再经不起蹉跎了。看着这样的烟火，也不过是在想着那些臣妾所不知足的事……”
　　最后一片烟火余下烬迹。
　　我偏过头，望着那渐渐沉寂的天际，适才的繁华热闹在这一刹那都消失了痕迹。仿佛死去，只剩下点点稀星，衬得愈发寂寥。我有些发怔，怔了许久方才想起来续道：“臣妾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时候，陛下说倘若是臣妾入宫那年，臣妾不知足的事，陛下可以一件一件替臣妾圆满……可是陛下错了，就算是那个时候，也已经晚了……臣妾早就知晓，十年前上元的烟火，从来开不到现在……”
　　他于我面前缓缓转过身，明袍衮服，一双眼睛沉寂。
　　我抬了下颌，努力去正视着他的面容，这才发现，一切都好像过去了，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变。容颜还是那个时候的模样，没有多刻些什么岁月的痕迹。眼睛也依旧还是那个时候的样子，沉静且深寂，波澜不惊。
　　我说：“臣妾一直不知道我和他会走上这样一条路……臣妾总是想起臣妾还小的时候，那时候桃花开的最美最好不过，这宫里的桃花开得再美再好也是比不得的。他走了快有三年了，陛下若是惦念他，便让臣妾代去罢……”面对着他，我终于笑出声来：“臣妾许久没有说过真话了，总是想着怎样说最得体怎样说最合适……这次，便算陛下放纵臣妾一次罢。”
　　我终于跪下膝来，双手触及白石上的冰凉，垂下头来再也不去望见他的神色。
　　面前的白石上一点一点的落下霜色一样的雪白，一片一片，最后慢慢濡湿了白石。
　　先是非常少非常少的，然后渐渐多了起来，厚积起薄薄一层……
　　我听见他说：“准卿所奏。”
　　我慢慢直起身来，望见城楼下万家灯火，怔觉的居然下起雪了。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作者有话说

　　先丢个楔子证明我写了……发现宫戏无能，先从青梅竹马戏开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