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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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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指摩挲过你的鼻子,你的嘴唇,沿着你的下巴,滑至你的喉结……你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温暖,清晰,即使我看不见,我也知道,这就是你,你就在这里。
1
已经不记得是几年前了,初春的时候,我失去了我的眼睛。记得那时桃花开得正艳,园子里满是娘亲手栽下的桃花,对着满园春色,她带着话还说不清楚的我,一字一句地教我念《诗经》。
那时日太过遥远,我大抵忘得差不多了,可是唯有一句,深深地刻在心间,宛如我最后眼见的光景,那水红色的桃花开得无比的绚丽——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灼目的色泽针扎一般刺入我的眼中,是我所见的最后的光景。
自打我看不见之后,娘就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嫌弃我拖累了她。毕竟,没几户人家愿意娶一个带着野孩子的女人的。
娘走了,可是我却并未落得独自一人。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在娘离开之后,一前一后,便来了两个人,都说是来照顾我的。按照他们的说法,是欠了我的。可是我不解,那时还年幼得很的我,到底让他们二人欠了我什么。啊对了,忘了说了,那二人,一个叫灼华,长我十来岁,一个叫阿夭,和我一般大。
初听得这二人之名时,我就在猜想,叫这名的人儿,莫不是桃花花妖?
2
算着日子,我的生辰又是近了。灼华告诉我说我今年该十六了,一晃十二年,当初的稚童现在竟然已经变成了宜室宜家的少女了……他如此感慨着,却从不提何时为我说一门亲事。别家女儿,十六岁时早已嫁作人妇,而我现在,别说嫁人了,媒婆都从不上我家门。
嗯,其实我是知道的,方圆十里,无人不知我,乡里皆道我,“这女子邪门得很”。我不太明白“邪门”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知道,这不是个好词。我问过灼华,可是他只是告诉我说,没甚么的,不用管那些无知之徒的偏见。嗯,看来这个词相当的不好。
关于嫁人,灼华从来没和我提过,我问他,他也不答。几次下来之后,我大概知道了,灼华是不会跟我说这些的。于是我就问阿夭,女子嫁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夭告诉我说,嫁人啊,就是少女穿上大红的婚衣,头上顶着一块红布,和一个男人一起请乡亲邻里吃饭。
听他这么说,我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邻家女儿都一个个都嫁了出去,却从没有人来请我去吃饭过?
阿夭说,那是他们没那个福气,请不动我们家的碧落。
我却觉得,或许是他们嫌弃我“邪门”吧。
3
今日里有课上门,前些日子递过帖子的。本来我想,对于一个孤女,要找上门来,什么时候都可以的,递帖子这么正式的事情,怕是用不着的,可是灼华却告诉我说,县令递了帖子,说今日要来拜访。阿夭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不知今儿这官仓鼠上门来,是来作奸犯科还是来行盗?我是不知道他是奸还是盗,但我也是认同阿夭的,这县令上门来,绝对没好事。
灼华怪阿夭带坏了我,把阿夭赶到院子里去之后,开始帮我梳头。他说,要待客,总不能披头散发地去,不能太过有失礼数,可我却是无所谓的,我知道,即使礼数再周到,也改变不了那客人肚子里打算得上好的坏心思。
听了我的抱怨,灼华练练叹气,只说我还小,还不懂事。
或许我是真的不懂事吧。
4
“碧落姑娘,鄙人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小娃娃,现在一转眼,就是个大姑娘了……”来的不是县令,是县令他师爷。想想也对,我一个孤女,怎可能让尊贵的县令大人亲自上门? “姑娘独自一人,想必这些年来受了不少苦啊……”
我客套地答道,“碧落谢过师爷,劳您挂心了。”
“当初老爷也曾受过夫人关照,这些年来,一直是想报答,可惜苦无机会啊……”
“碧落惶恐……”我嘴上答如是,可心里却觉得好笑,要真想报答,我娘走后十几年,照顾我的机会多得是,苦无机会……从何谈起?真是笑话。
“这不,大人记起,碧落姑娘也到待嫁的年岁了,可曾有人上门提亲?”
我答道,“不曾。”
虽然我看不到那师爷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一定相当的虚伪。谁会向我一个“邪门得很”的女子提亲?也不怕娶回去成了个祸害。
“那鄙人为碧落姑娘说一门亲事,可好?”他此话看似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可是却完全没等我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张口即来,想必这说辞是早已准备好了的,“大人家二公子,今年正及弱冠,相貌堂堂,文采斐然,与小姐正是天作之合,大人的意思是,若小姐愿意,这也是个机会,名正言顺地接小姐过门,好好照顾小姐,也当报答了夫人的恩情……”
后半还有些什么长篇大论,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我只是点了点头,还未开口说些什么,那师爷立刻停了下来:“如此甚好,甚好,鄙人这就回府,向大人复命,姑娘就安心在府上,待媒人来下婚书罢。”他刚说完,我就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吱呀声……敢情这位师爷在我这一刻都不想多留?他这还真是太失礼了,亏灼华还准备了这么多来待客。
“碧落,你答应他作甚?”灼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悦,我不解,“难道我不该答应?不就是换身衣批块布,和那县令儿子一起请乡亲们吃顿饭么?”
“哪有那么简单……阿夭也不懂,他才看了几眼?就这么告诉你……”灼华叹了口气,“要早知道这家伙打的是这等主意,我断然不会让他进这院子门!”
我茫然,将客人拒之门外不是很有失礼数的事情么?灼华居然会想要这么做……看来他真的是很生气啊……
5
关于这场亲事,一切进行得飞快。看来县令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罢?那天之后,第二天就有媒人来下婚书,下聘,第三天就为我带来了婚衣,还无比的合身,一顶轿子,伴随着喧天的锣鼓爆竹,摇摇晃晃,就这么将我抬进了县令家大宅。我只是坐着,听着无数不认识的人,道喜庆,祝吉祥,被媒婆牵引着,鞠了几个躬,就算是“礼成”了,媒婆牵着我,引我入了“洞房”,只告诉我在这等着就好。
灼华冷声问我,“碧落,成亲的感觉可好?”
我听得出,他还是不开心,一半是顺着他的意,一半也顺着自己的感觉,答道:“不好。那婆子不如灼华你,刚才几次害我差点跌跤……”
却听灼华再次叹气,“你呀……我不是……算了,你不懂……”
……我确实是不懂。你们谁都不告诉我,我又怎会懂?
6
灼华走后,阿夭溜进房内来陪我了。
我问他,“阿夭,我穿着嫁衣好看么?”阿夭吸了吸鼻子,说,“好看,哪家新娘子都不如碧落好看。”我又问他,“那新郎官好看么?”阿夭说,“不好看,不如本少爷万分之一……他哪配得上碧落!”
我笑笑,没说什么。阿夭的话,听得出来,定是有失公正的。大概他也不希望我嫁人吧,对于那娶了我的二少爷评价颇偏,也是无可厚非的。
“呐,碧落……你就一点心思都没有么?”阿夭问道,“就这么一口答应,随便地把自己嫁了……现在连那人的底细都不清楚,你就没有一点不安么?”
我有些不解,“县令二公子……应该在镇上很有名才对吧?阿夭你不是总在外边玩么?怎会未听说过他?”阿夭倒是答得畅快:“那等俗人的事,管他作甚?”我失笑,“敢情阿夭你是超凡脱俗的天人?”“那是自然,本公子怎可和那些个凡夫俗子相提并论……”阿夭这回答倒是十足的自负,就连我这什么都不懂的盲丫头,都觉得他现在看上去相当的幼稚。
说起这门亲事,阿夭和灼华都不太高兴,于是我决定干脆不说这些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阿夭,你给我说说,今儿个外边又有什么好玩的事?”以往,我这么问,阿夭是会立刻给我倒出一大堆笑话的,可是现在……他确闷不作声。他怎么了?莫不是走了?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还不就是那些个小事……有甚好说的。”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听他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有些虚浮,估摸走到我面前不远处时停住了。那人开口,笑道:“夫人真是顽皮,怎可不等为夫来,就自己把头盖给掀了?”这人的声音甚是虚弱,听上去微有几分不似活人的味道。
不就是一块布么?我皱眉,问道:“……那块布,不能拿下来么?”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叫那些下人知道就是了。”说着,他走了过来,坐在了我身边,拿起那块布,再次盖在了我头上,然后又立刻揭了开来,真是的,盖上又揭开作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夫人真美……”他感叹道,“能娶到夫人这等美人,可是为夫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夫君……”我想了想,是该这么称呼他吧?“……谬赞了。”
“夫人,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方才听见屋内有人谈笑,不知夫人在与何人相谈正欢?”
7
“诶,听说了么,这二少奶奶不单是个瞎子,还有癔病!”丫鬟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从园子门口传来,阿夭陪着我,坐在窗口晒着太阳,那些个叽叽喳喳,我听得一清二楚。她们似乎不知道,我盲了这双眼之后,听声比普通人敏锐得多。说起来……癔病到底是个什么病呢?这些年来灼华将我照顾得极好,我自知,除了这双眼,我全身上下健康得很。大概……不是什么好词吧,既然不是好词,那灼华定然是不想让我知道的,我也就不问了。
“可不是么……我说老爷也是糊涂,就算是冲喜,也不至于找这么个瞎眼的疯婆子吧?二少爷虽说身子骨不好,可是……愿意嫁给二少爷的姑娘要多少有多少啊!犯得着个这种货色么?”
冲喜?这又是什么?听上去不像是个太糟糕的词。于是我问阿夭,阿夭却说,他也不知道。或许,灼华知道吧。可是他现在不在。算了,等灼华回来再问他罢。
“诶诶诶你看见了么?刚才她好像又犯癔病了……也不知道在说些甚么。”
“……还真是个疯婆子啊?不会打人吧?听说疯子力气很大的……”
“怕她作甚?她又看不到你。”
“嘻嘻……说的也是!”
听她们这么一说,我越来越搞不懂,到底什么是癔病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