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卿]蜀绣》水水水自流

5、番外 《灰》

　　紫萱在与徐长卿分离后的几年之中，曾经瞒着圣姑偷偷回去见过他。她明白其实圣姑知道这件事，但圣姑宠她疼她，亦无限纵容她，也就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随她去了。

　　她知道，她已经不能再貌美多少年了，这满头流泻而下的银发便是证据，那个她爱了两百年的男人，她无论如何都想再见一面，让自己留在那人记忆里的，永远是年轻美貌的模样，无论那人记不记得自己。

　　她画了些妆，戴上自己最心仪的首饰，穿上华美的紫色流苏裙，将一头银发细心的盘好，藏于绣着精致图案的带帽披风的帽檐之中，就像所有与情人见面的姑娘家一样细心打扮着。

　　在铜镜前转了一圈，镜中人随自己一起旋转，颈间的璎珞上的珠子偶尔碰撞着发出银铃般清澈的脆响，裙摆轻轻飞扬，身姿曼妙，她就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紫萱笑了，自己还是美丽的。

　　听不见不远处有人轻轻一叹，紫萱转身匆匆向蜀山出发。

　　急切的心情竟使她仅花了预想中的一半时间便到达。

　　撇开了一大群练剑的道士们，紫萱飞快跑着，可以感觉到徐长卿在很近的地方，那就像种特殊能力，令她就算是在那人转世轮回之后也能够找到他。

　　真到了徐长卿的房间门口，却踌躇了起来，在门口久久徘徊着，她想着，第一句话该对那人说什么，然后见面后又该做些什么，竟紧张了起来。

　　虚掩着的门留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空隙，从中看进去，那人正闭着双眼在打坐。

　　那些小道士说他打坐的时候屏除外界一切杂念不容任何人打扰，紫萱想，难怪他现在还未发现自己的存在。

　　正想着追赶自己的那帮道士已经追了上来，乒乒乓乓弄出了很大声响，紫萱微微一蹙眉，这些家伙怎么还是那么烦！

　　连屋内的人都被这声响影响到一般，紫萱由门缝看见那人睁开了眼睛，目光依旧柔和，几年不见那人的容貌没什么改变，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那人神色未变，只是淡淡笑着，说，[景兄弟么？多年未见，你怎么还是用这法子上蜀山？]

　　紫萱没有说话，推开了虚掩的门。

　　徐长卿愣了一下，有一瞬间眼里出现了奇异的波澜，随即恢复常态[紫萱姑娘，好久不见。]

　　话一出，紫萱心里有些不知名的情绪翻滚起来，那人果然也没有喝下那水忘记自己，自己无疑是欣喜的，但是她隐约觉得，徐长卿似乎有些变了，至少，她没有看懂刚才徐长卿的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代表着什么。[是，好久不见。你……可好？]

　　[蒙紫萱姑娘关心感激不尽，长卿过的很好……紫萱姑娘近年来可好？]

　　[好……]

　　……接着就是相对无言。

　　紫萱苦笑，原来……原来他们之间，除了一句问好，已无话可说。

　　枉她还为那人细心妆扮，在那人心里，自己终究没有那凛冽的蜀山奇峰美丽吧。

　　徐长卿亚不知紫萱心里千回百转，转头面向众弟子，[守一，紫萱姑娘是我的朋友，不用担心，你们继续去练习吧。]

　　[是……]守一一众人对徐长卿鞠躬施礼，又对紫萱歉意地点了点头，便退了下去。

　　[紫萱姑娘，难得来一趟，却遭如此待遇，长卿深感抱歉。]

　　紫萱摇摇头，表示不在意[没什么，只不过…长卿，你可不可以别再叫我‘紫萱姑娘’？我们好歹……算是相识一场。]最后几个字，紫萱说得有些艰难。

　　[……好，抱歉，紫萱。]

　　紫萱想起，徐长卿似乎一直在和自己道歉，与自己在一起的三百天里，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紫萱，抱歉，我欠你的太多了。]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顾留芳，也不是林业平。

　　他不是，为什么要道歉？

　　当她以为他是的时候，他为什么又只是重复着道歉？

　　徐长卿，他的温柔，是一种毒。

　　让你哭让笑让你疼，就是离不开。

　　[……你除了道歉，就没有别的话可对我说么？]紫萱眼里满是溺死人的悲伤，她还未真正放下。

　　[长卿，自知对不起你，所以……抱歉。]徐长卿眉头紧蹙。

　　[……算了…呵呵对了…我以为你已经修得正果得以成仙了呢。]紫萱勉强笑笑，换了个话题。

　　[长卿…无法真正得道。]那人眼神一暗。

　　[你是这蜀山与道结缘最深的人，你怎可能无法得道？]紫萱疑惑道，清微掌门明明说过，长卿根骨清奇，是有望修仙成功的。

　　[也许…是长卿并未真正抛下这红尘世俗，心有杂念的人定是无法修得正果的。]徐长卿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好似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长卿，我好歹伴过你两世，我…自认，还是懂得你一些的，你能够，对我说实话么？]紫萱隐隐觉得，徐长卿不修仙，绝不是这样表面的理由。

　　她想知道，很想，就算答案也许会令她后悔问这个问题。

　　只见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

　　[………]

　　[………]

　　[………]

　　紫萱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的告别了徐长卿，逃一样离开了蜀山。

　　蜀山地处高地属阴寒，一年到头连空气都是湿冷的，紫萱之后再未到过蜀山，却真切地记下了那里的冷。

　　那是刺骨的寒冷，徐长卿就自愿待在那样寒冷的地方一生。

　　徐长卿那时的声音很低，低得好似一不小心这话就会被风掩盖住。

　　紫萱却听到了，那人说，[……你就当在长卿心中，已然有一个问题比修仙重要，那问题长卿苦苦思索好久，也没有得出答案，我在等，也许有日那答案便会自己来寻我。] 那人说起这话时神情微微迷茫，眼眸却透出点如星辰般璀璨的光。

　　紫萱那时不知道徐长卿会想着谁，到多年后，她真正放下了的时候，再回想起当年徐长卿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第一句话。

　　---[景兄弟么？多年未见，你怎么还是用这法子上蜀山？]

　　……不，也许是早就懂了吧。

　　那人心里一直等着的是谁。

　　那独自站在高山之巅的清瘦的背影在紫萱的记忆里亦随岁月流逝渐渐模糊了，她却知道，他一定还在等。

　　为了等一个答案。

　　他们都是这般倔强不服输的人。

　　【徐长卿，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没有那个问你问题的人重要了？】

　　话到嘴边却未说出口，因为紫萱明白，它没有意义了。

　　紫萱回头再看了一眼蜀山，眼泪落了下来，落到半空中就随着寒风而散，到不了地面，她终究无法在蜀山留下什么。

　　圣姑站在门口静静站着，看了一眼紫萱，幽幽一叹[放手吧，徐长卿不是顾留芳。]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句话让紫萱记了三生三世的时间。

　　她原以为能够不顾轮回再续前缘。

　　终究只是梦一场。

　　她趴在圣姑身上哭了出来，她一直不想要承认，那个把她当作自己最重要的人的顾留芳，已经永远不存在了这件事。

　　紫萱，龙葵，重楼。

　　这些因前世各种缘由而来的命运的参与者。

　　都不由自主忘记了。

　　那个人叫徐长卿、那个人叫景天。

　　这个简单而残忍的事实。

　　生生世世就这样错乱地交叠在一起。

　　所有人都被扯进了名为过去的流沙中。

　　就算表达方法不同，但他们两个都是非常非常温柔的人。

　　所以徐长卿不问，景天不说。

　　所以他们愿意默默陪那些人开始一场莫名其妙的戏。

　　他们唯一的自私便是，当戏落幕之后。

　　他们之间的不知何时开始的纠缠。

　　也容不得谁人再以过去为由参入其中。

　　痛是自己的，爱是自己的。

　　只是属于景天与徐长卿这一世的。

　　即使结果是一生孤寂。

　　紫萱闭上眼，眼前还是那个许多许多年前那个带着金色面具的清秀男子与自己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时的样子。

　　他一身梨花白，浅笑盈盈，说，[在下顾留芳。]

　　只一眼，就注定了一生。

　　一生不够，轮回转世也要缠着那人不放手。

　　这是紫萱的痴。

　　但林业平不是他，徐长卿也不是他。

　　再像，也不是他。

　　那个人，丢下她走了，永远不在了，如今只有所谓思念与记忆是真实的。

　　有谁在耳边轻声叹息。

　　……不过是前世情由轮回湮灭后留下的灰，就让它随风散了吧。

　　放了吧，放了吧。

　　然后这一世再没有谁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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