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四 ...
-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阿碧算着时间，很快就到她和爹爹离开的时候了。为此，她感到很高兴，并下定决心，日后要怂恿爹爹，再不要回来了。
为此，她对慕容复愈发冷淡。希望这次一别，他能彻底忘记她这人就好。然而，慕容复似乎察觉不到她刻意冷淡，离别日子越近，他找她聊天的次数越频繁。回回皆要送到她回房才肯离开。
这让慕容夫人和一些老嬷嬷笑话他们，说：“好险是个小娃娃。不然呐，还以为是复儿的心上人呢？”
这话让阿碧惊惧异常。在大人面前她只能傻笑，见私下远离不能让慕容复罢休，便决心对他的话大唱反调。
一日，慕容复无话找话，问阿碧道：“阿碧，我见你喜欢学字，却极少花费时间去看曲谱。你是要学曲谱还是不学呢？”
阿碧道：“我家族中人尽出琴艺高超者。久而久之，变成族中幼童蒙学，都要以音律开始。所以不是我要学，而是从小要遵循惯例罢了。”
慕容复感同身受，道：“那你将来也要和你爹爹一般，成为操琴名家吗？”
阿碧斜了他一眼，道：“不会。学是要学。我只是将它当成一项技能，谋生也罢，习惯也罢。但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慕容复道：“可我见你爹爹对此颇为上心，你这么做不怕爹爹失望吗？”
阿碧狡黠一笑，道：“我不说你不说，我爹爹怎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慕容复道：“你不怕九泉下祖宗责难吗？”
阿碧知他老成持重，愈发要表现叛逆一面，高声道：“我怕他们做甚，我的人生是我在过，又不是祖宗或爹爹帮我过。祖宗的爱好不等于我的生活。我才不要跟着祖宗屁股跑哩。”
慕容复心头微震，慕容家历代为兴复大燕而努力。他曾经疑惑过，爹爹回答都是要继承祖宗遗训，否则日后到了黄泉，会被祖宗责骂，子孙唾弃。家中奴仆，家臣，所接触的人都认为他理应要完成遗愿。被人说多了，他理所当然以此为目标前进。如今有人告诉他，要走自己的路，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他心神混乱之际，仍不肯妥协，强辩道：“为人在世，怎可只顾自己安乐，而抛弃祖训，不顾父母意愿。”
阿碧心里好笑，若不知慕容复心思，会以为他在说自己学艺一事。她反唇相讥道：“想我从前的老祖宗亦不是个个学琴，没准也有出一两个卖狗皮膏药的。若后世的祖宗，为不违背祖训，继续卖药。如何能有我们这种人家？”
说道这，她转望向慕容复，道：“你光想着祖宗遗愿，那你的梦想是什么？追寻着祖宗屁股走的你，快乐过吗？”
快乐？这个问题从来没被慕容复想过。从小到大，周围所有人只会提醒他要继承祖宗遗愿，勿要耽于玩乐。没有人问他，你的梦想是什么，你快乐不快乐。
思及此处，慕容复脸刷的白了，他还想强辩，却再说不出什么话。念完书后，破天荒地没送阿碧回去。
阿碧知道书中慕容复的理想，从来就觉得和这种要一条道上走到黑的人说再多也白搭。若非为了让他觉得自己与他理念不合，不再与她来往，也不会纠缠这个话题。见他不吭声了，主动偃旗息鼓，潇洒离场。
她忽略了面前的人如今只有九岁，正是成长并会自我思考的年纪。虽然阿碧没有对慕容复的理想评论半分，但她的话带来一些冲击，并带来了不小的波澜。
如果没有后面的事情，这波澜也会平伏下去，了无痕迹。只是，它毕竟发生了。而在它发生以前，九岁的慕容复尤在苦恼，连着几天都鲜少和阿碧搭话，让她心头暗喜，以为达成目的。
因此她放松警惕，大度地同意了在临别前几天，陪同慕容复一同偷溜到外面游玩的心愿。原本，她以为两人会划个船，去太湖那转几下圈圈就回去了。那知道，那时慕容博的仇人还不多，却让初次出外的两人，中奖般地碰上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夜晚，慕容复坐靠在土泥墙边，望着对面的窗子，又怕又悔。他不该一时贪玩，拉阿碧出去游湖。更不该不听爹爹教诲，不在家好好念书。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落入爹爹的对头手上，他们要拿他来要挟爹爹。思及此，他不由看了身侧一眼，那里空空如也，他的心登时感到空荡荡的，不断泛出的痛楚入心入肺。他错了，他不该一时贪生，抛下阿碧。如今，那安静的小娃娃又落入了何方。
在昨日，趁那些人分两拨走后，经过小土坡时，他挣脱了缚住手脚的绳索，奋力一跃，跳出马车，滚到坡底。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他毕竟年幼，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原来分道而驰的人截住。将他五花大绑，扔入马车。随后到了江边，已错过了原来要乘的船，唯有返回原路。在入夜前，回到先前歇脚的一座废弃的农户。
这次被擒，没了先前的冷淡对待，慕容复先被人狠狠地刮几巴掌。之后，又被扔到这小黑房，那些人尤不解气，还要上前踢了他几脚，直将他踢到墙角。说他耽误了大伙的行程，不但撂下狠话，还说要饿他几顿。然后将房门一锁，他们就到隔壁房去做饭吃了。
慕容复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他极为硬气，被打时一声不吭。直到那些人走远，才自觉凄凉无助。他想起被他抛下的小阿碧，他当时一心逃生，却不曾想过被他抛下的她可会吃苦头。那些人可会如待自己这般，打她饿她？她会不会害怕哭泣？
这回易地而处，尝到独自一人的无助惶恐，慕容复才觉后悔。他呆望着窗外的天空，黑漆漆一片。他又想起爹娘严厉的面容下，有对他的爱护和期望。还有爹爹常说他若不听话，定要遭祖宗惩罚。
这次的劫难，会不会是他动了轻慢的心思，被地下的祖宗察知，才发生的呢？若是如此，他日后定然不敢再对祖宗遗愿生出逆反之心了。只求……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将慕容复从沉思中惊起。这时，隔壁房的人欢声大叫。慕容复侧耳倾听，是开头看管他的另一批人来了。他们埋怨着慕容小子的不听话，害大家又走回来。而奇怪的是，那细微的声响再没出现。
慕容复想起阿碧，全神贯注听隔壁的话，那些人正提起阿碧，只说起白天那慕容小子逃跑，惊了马，弄至一片混乱。之后清点马匹，少了牵马车的那匹马。再一路寻去，竟瞧见那马车在一处山谷底摔的散架，料来那马匹和小女娃无法幸免。
慕容复听的心酸，更悔恨自己的鲁莽害了阿碧。等那些人酒饱饭足，各自去休息，留下两人在隔壁房看管慕容复。期间，他们过来给慕容复一碗水，一张破被，就再不理他。
那留守的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带着酒意昏昏睡下。唯独慕容复想起遭他连累的阿碧，在那两人的鼾声中，流下了眼泪。小声道：“阿碧，对不住。对不住。”
这时，悉悉簌簌的声音又响起了，慕容复尤自在伤心，直到这声音越来越大，他再度被惊起。
慕容复警觉地望着四周，这小黑房放置不少柴枝。他视力甚好，借着外头的微光，隐约能看到一处墙角的柴枝微微在移动。
慕容复想起不少魍魉的传说，心头大骇。他才害了阿碧，心虚之下，更是害怕。紧紧盯住移动的柴枝不敢放松。
不料，一束火光亮起，照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不怕，我来救你。碧”
慕容复心一紧，害怕之心淡了不少。他这才看清，这些柴枝搬开后，有一双手伸进来，一手拿火折子，另一支手执着字条。他不敢相信，却又暗自雀跃起来。这双好看的小手，分明是……
果然，火折子灭了，更多柴枝被轻轻推开，一个小人钻了进来。走到慕容复身旁。扯住他身上的绳索，几下就利落地将绳索割断了。
慕容复虽然看不清晰，感觉到那双手的温热，一时间热泪盈眶。阿碧没有死，太好了。
他被绑了大半天，又挨打，一时身体麻痹，无法动弹。阿碧似乎明白他的情况，用手帮他轻轻按摩。并柔声在他耳边道：“幸好你学了一些汉字，不然你害怕大叫就糟了。”
慕容复想辩解说自己没那么娇气，可喉头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他觉得阿碧没死，这比他能逃出去更令他高兴。
阿碧帮他按摩了一会，走到房门，透过缝隙去看里面的情形。然后，她掏出一个哨子，插入缝隙，对着房内吹了几口气。
等过了一会，鼾声微弱下来。她才过来问慕容复：“你能起来了吗?”
慕容复活动手脚，比刚才灵活许多，便低声说好。阿碧点起火折子，让慕容复拿着。她搬来几根柴枝，用那张破被盖住。慕容复瞧了一会，看出门道。不禁佩服她的细心。
接着，阿碧将钻的洞穴用匕首敲大了些，再示意慕容复钻出去。她断后将柴枝拉回遮掩。
一出到外头，阿碧将火熄了，和慕容复手拉手，轻手轻脚走出这农户。一离开一百步远，阿碧立即让慕容复抱起她，指明方向，让他跑了起来。
然而，阿碧没让慕容复跑太远。走了一段长路，穿过了几座农户，又走进田边小道。直到找到一间毫不起眼的农户才让他停下来。
阿碧让他绕到后头的房屋，在一个小门前将她放下。她拿出匕首轻轻一敲，便将门锁打开了。她直接走了进去，慕容复则猫着腰钻进去。
之前慕容复身在险境，得阿碧相救，对她言听计从。等进了这小屋，才感觉不对。阿碧点起火折子，将堆好的干草弄来铺地。慕容复一边帮忙，一边低声问道：“阿碧，我们怎么不跑远些？”
阿碧反问道：“你识得这里的路吗？你有把握找到投宿的地方吗？”
慕容复急急辩道：“我们可以找客栈呀？”
阿碧知他还是不懂，再问道：“纵然让你找到客栈。这么晚，他们会开门让你进去吗？黑灯瞎火的，你能看出客栈的好坏吗？”
慕容复沉默了，他确实没把握能走对路，若是遇到黑店，就更加麻烦了。他想起什么，慌张道：“刚才我走了不少泥地，会不会让他们循着脚印找来？”
阿碧笑道：“不怕。天亮前会下雨。况且有一半路我们是沿着田边走的。雨一下，泥印都冲进田里了。”
慕容复奇道：“你会看天象。”
阿碧说：“跟着爹爹四处飘泊，会看一些。”她没说实话。这本事不是她爹爹教的。想起前世那两张慈爱朴实的脸孔，她心头一热，迅速移开脸，咬唇将心头那股涩意忍耐下来。
阿碧平复下来，见慕容复仍是一脸疑问，便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等你将来有机会出外，自然能想明白。现下先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说完，她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慕容复：“你饿的话，就吃这个吧。”
慕容复打开一看，是白天在马车上那些人递来的食物。当时他心事重重，碰都不碰。没想到被阿碧收起来了。想起自己的作为，他眼圈一红，道：“阿碧，你不怨我吗？”
慕容复长那么大首次感到脸红。大难来临之际，他选择了撇下阿碧，自行逃命。可阿碧面对同样的情况，却跑回来救了他。
想起之气心头的恐怖和无助，他就更加愧疚自己的行为。他又道：“阿碧，你不恼我么？”
阿碧奇道：“我恼你什么？”见这小孩羞红的脸，恨不得低头找洞钻的模样，登时会意过来，道：“先前你那样做倒是对的。若再遇到那种情况，有机会逃就逃吧。至少我们能有一人逃出去，就能找大人回来帮忙。
慕容复惊讶地抬头，听阿碧冷静分析道：“你想想，你打不过他们，留下也是拖累。不如早早脱身，省得两个一起死。”见他神色不好，她才补充一句，“去找大人救援不更好吗？若是我不幸出事，至少也让我爹知道是谁害的我呀。”
慕容复想了想，明白她说的很对，又觉得不对。就道：“那你又回来救我？”
阿碧摆摆手，道：“因为我有把握救你。若无把握，我也不敢回来。”他年纪尚小，她不会同他计较。再说她早知此人性格凉薄，从一开始就对他不报希望。
阿碧见他还是不依不饶的模样，只得安慰道：“好了，我知道你当时也是太害怕了，不会怪你的。过去就不必再想了，小孩子早些睡比较好。明天再合计吧。”
铺好床，阿碧和慕容复一人一边，上床便睡。其实阿碧一时睡不着，只是怕慕容复问东问西，才装着去睡。她翻身背对着慕容复，默默想着前事。从她知道这个世界有武林高手开始，她就准备了一个随身小包裹。里面除了日常的钱，还有许多行走江湖的保命工具。慕容复一说要游湖，她想着或许需要到岸上买些什么，就随手将这包裹带上。如今看来，是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那些歹人觉得小娃娃没有威胁，极少理会她。在慕容复跳车时，同在马车上的人顾着去追慕容复，没留下来。她趁机用改良的小弹弓发针，插到其他马的屁股上，在混乱逃出。跑了一段路后，她在山道边极力稳住了马。将马车卸下，推到一旁的谷底。然后再爬上马离开。
只是，她身量尚小，爬上马颇费了一番功夫。所幸这是一匹温顺的小母马，乖乖等着她爬上去。不幸的是小马识途，又自动跑回到原来的农户去。她力气太弱，只能勉强控制自己不被甩下，而无法驾驭小马。唯有一路留心周围的环境。
她看到离那废置的农户前，有几座相连的村庄。她趁小马去树林吃草时，将它的缰绳栓在大树上。花费了一下午摸清了四周的路况。凑巧远远瞧见绑架他们的人折返。她一路偷偷跟随，评估了当时的境况，决心将慕容复救出来。她返回外头，做了一番布置，又跑回去给马的饲料下泻药，再出屋外远远的等着。
阿碧等到大半夜，等所有人都睡下，偷偷到窗边吹她随身带的迷烟。她怕迷药不见效，保险起见，从狗洞里钻进去。这才有之前那一幕。
其实她做了这么多，心里不是不害怕，毕竟人小力微，运气稍微差点，都会无功而返。可想到自己现在的年龄，将慕容复救出才能应付之后的长路。况且书里的慕容复虽然霉运透顶，但作为书中活到最后的人物之一，跟着他总是安全些的。
当然所有的顾虑和盘算不能让慕容复知晓，保持神秘冷静的态度，才能更好忽悠他。阿碧将白日的事情再过一遍，深觉做法的正确，心满意足准备睡觉。
此时，却听见身侧的人连连翻身，最后竟然爬到她身后，嘀嘀咕咕说了些话。阿碧奔波了一天，身体开始发麻，睡意一起，迷糊间也没听仔细。只听见外头开始下雨的声音，感到他摸着她的头，和加重语气的话：“我会快点长大，变的更强大，强大到不再害怕，不再撇下你。”
“谢谢你救了我。我当时……真的很感激。”
小孩发誓般的话语只让半睡半醒的她扯了扯嘴角，权当是个梦，翻个身，去梦周公。
-----
呼唤留言，这文有人在看吗？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