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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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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荼青又一次走到了那藏在重柳之中的小径上,徘徊游移。想象着这柳丝拂过那人的面颊,想着那人也曾走在这石板路上,想着那人在这小径上偶尔的一回眸、偶尔的一浅笑。
酆荼青轻轻地握着柳枝,双目似乎透过这重柳烟瘴投到极远极渺茫的地方。仿佛能看到那人就在自己眼前,那样的幽香就在自己身边。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奴婢见过大小姐。”
酆荼青回过神,看见身后的两个人,也赶紧施礼:“夫人!”
对面那人轻轻一笑,道:“你神思不属,在想些什么呢?”
酆荼青恭恭敬敬的道:“不过一时发些痴傻。”
“你若有空发痴傻不妨让你从边塞领回来的女孩子来我那里转转,你父亲不在家,我那院子清冷无聊,缺个人说话。或者,你有时间也可来坐坐。”
“是。”
酆荼青一直恭着身子没有抬头,只觉得那人走远了,才直起身来,只看见那人的背影,白色的轻衫罗裙,飘逸优雅,好似天边的一抹流云,酆荼青觉得那人走远了,又走近了,整个世界在晃动,那人笑靥在眼前,自己化作了青烟不见了。
明月楼,邱三郎还在侃侃而谈,见酆荼青似乎没什么兴致,凑过去神秘兮兮的道:“好阿荼,我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金塘,你听说过吗?”
酆荼青直起身,有点不可思议的问邱三郎:“那里不是京城最负盛名的烟花地吗?”
“嘿嘿,正是,今夜那金塘的花魁红翘要试才选郎,咱们正好去凑个热闹。”
“不去,那是你们这些男子去的地方,乌烟瘴气,我去做什么?”
“小阿荼,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那个地方,别的女子去不得,你……哼哼。”
“哼什么?”酆荼青自然知道邱三郎在哼什么,自己喜好怪癖他自然知道,只是自己从未想过要去那种地方,虽说听过金塘的名声,也没有一探究竟的意思。
邱三郎见酆荼青样子闲闲的就故意激她:“你不是因为怕得罪你家的小娘亲不敢去吧?”
酆荼青心中一跳,道:“你说什么?”难道连邱三郎都看出了什么端倪?
“你家那位小娘亲就是金塘出来的,金塘可是她的娘家,要不是她给你父亲续了弦,如今哪里有红翘出头的日子,想当年金塘沧妩的名声谁没听过!我十三岁时还曾偷偷去金塘看沧妩一舞,当真如嫦娥离了广寒宫,舞尽人间风流。”
“你别废话,我跟你去,看看那个什么红翘到底是个什么人。”酆荼青松了口气,却也有些不悦。
邱三郎又拉住酆荼青的袖子道:“去是去,有一桩事情你得答应我。“
酆荼青已然没来由的烦躁起来,没好气的道:“你去不去,怎么这么麻烦。”
“去,怎么不去,我等了几个月就等今天看谁能一举夺魁呢,不过你得答应了不告诉子衿,他要知道我带你去那种地方,要打断我的腿。也亏得他今日在宫里当值,我才有这么个机会带你去。”
酆荼青皱着眉道:“真是啰嗦,我明天就告诉子衿你撺掇我去金塘玩,打不死你个败家子。”
金塘今夜可是热闹,多少慕名而来的,有人也像酆荼青这样只为看个热闹的。金塘的鸨儿龟公,看着络绎不绝的恩客就好似看见了源源不断的银两流进来,笑的真是个脸绽春花。
邱完显然是常客,丢给鸨儿一个小金锭子,道:“给小爷找个好座儿,看小爷今天使出好手段,赢得佳人。”
那鸨儿看见了金子眉开眼笑,连连答应,便是眼见酆荼青是个女子也不加拦阻。
金塘正厅之中,已然坐满了人,闹闹哄哄,沸反盈天,多是京城纨绔败家子,仗着祖荫挥霍胡闹,嬉笑怪叫,嚷嚷着让红翘赶紧出来。
酆荼青是个人来疯,也在下面跟着起哄。
千呼万唤始出来,今日的主人红翘终于在一阵环佩声中缓缓步出,酆荼青也抿着嘴笑着看那个红翘,只见一袭绿罗裙,云鬟雾鬓,顾盼神飞,红唇微翘,透着一丝倔强和戏谑,仿佛这楼下众人的百态在她眼中只是杂耍戏。她越是这样,楼下中人似乎却越是痴狂,喊的声音越来越大,只为能让佳人多看一眼。
酆荼青看着众人如痴如醉,拉了拉同样呆傻的邱三郎的袖子,冲他使个眼色,邱三郎也是个鬼精鬼精的家伙,露出一丝坏笑跟着酆荼青挤出了人群。两个人偷偷摸摸的混到了后院,又买通了金塘里的丫鬟,让那丫鬟把他二人偷偷带上了红翘住的二楼。二人见屋中没人,悄悄躲在屏风后面,邱三郎甚至还顺手牵羊拿了红翘桌上蜜饯果子分给酆荼青一起吃。
也不知过了多久,蜜饯果子都吃完了,酆荼青也有些犯困,觉着无聊了就要走,正在这时就听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如泉水叮咚,接着就是一阵甜糯的声音,听着像是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房门乍开,先是一双荷叶绣鞋迈进来,绿罗裙子拖地,未语人先笑,听声音当时那红翘无疑。酆荼青扒着屏风缝看见红翘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书生,粗布儒衫,神色拘谨。如今是大比之期,想是来京城赶考的举子。
酆荼青和邱三郎这两个促狭鬼躲在屏风后,听着那红翘使出风月手段把那个什么王公子奉承的飘飘欲仙。两人暗暗偷笑,也只有这种十年寒窗的傻子才会相信烟花女子的随口敷衍,若来这里寻什么山盟海誓、此情不渝那就活该要受些教训。
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公子还真自以为自己是什么百年不出的才子了,一时兴起赋了几首诗,也不过是应制之诗,全无新意,就连邱三郎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都听得不屑连连撇嘴。那红翘却咯咯娇笑几声,夸赞了几句,什么才高八斗的词从她那小红唇中流淌出来就生生变作了美酒,把个痴傻书生说的更是情动,握住红翘的手又诌了几句情诗,凑上去就要一亲芳泽。红翘却推开了那王公子,眼泛泪光,道:“王公子,奴家敬你才华请你来这赋闲楼上请教,难道你也同这门外的俗人一般只是看中了奴家的容貌,当奴家是个轻浮女子吗?”动作行云流水,语气委屈动情,当真一气呵成,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这一娇嗔,倒把那王公子说的目瞪口呆、满面愧色,连连作揖道歉。
这可真把屏风后的两人逗得嗤嗤的笑,当局者迷,可这局外人可把局内人的丑态都看尽了。
那红翘又来了个欲擒故纵,往榻上一坐,道:“罢罢罢,我既一颗心儿在你身上,你若要,我便遂了你的意,我也不奢望你能与我怎样,只盼你将来蟒袍玉带之时,还能记起我这痴心女子罢了。”
姓王的举子这下是彻底的拜倒在红翘的石榴裙下,也不再动手动脚,指天指地的说了许多誓言,只说将来高中了要娶红翘做夫人呢。
直到天色大白,王公子才醉醺醺的离开,走时还叫嚣着要等头戴乌纱,御街打马,迎娶红翘。
红翘打个哈欠,躺倒在床上,可见人前再鲜亮的女子,一个人时,尤其是困倦时也不见得多美好。
酆荼青和邱三郎早就乏了,可又不好直愣愣的出去,虽说这两人在京城横行也没人管,这小小金塘也奈何不得他们,可他们还怕吓着那诉了一夜衷肠的王公子呢。若是就此被这两个坏家伙给吓破了胆子,国家要少一栋梁之才,文坛少一风流佳话,岂不可惜可惜?悲乎哀哉!
这时见红翘歇息,两人蹑手蹑脚的出来,却被红翘听到响动,猛一起身,三人碰了个照面,大眼瞪小眼,都没了话。
酆荼青一撅嘴,唉了一声,自己倒自在的坐下了。邱三郎冲着红翘嘿嘿乐,还吊儿郎当的施了一礼,道:“小生有礼,见过红翘小姐。”
酆荼青忍不住笑出来,却原来邱三郎这样子这语气全是学的那酸秀才王公子头夜的做派。
红翘也当真不枉是这风月场烟花地里的魁首,初时惊异,现在倒淡定了,眼看着邱三郎道:“我当是哪个狡黠小贼,原来是花丛将军邱三公子。”又冲困得睁不开眼的酆荼青道:“这位不用猜,整个京城能来这里的女子也只有酆府的小姐了。”
酆荼青笑道:“红翘姑娘慧眼如炬,真聪明。这位邱三公子仰慕姑娘久矣,这次更是思念如狂,不能自已,逼着我一起与他做这等梁上君子的事情,实在贻笑君前,他心中有愧,现在要留下来给你赔罪压惊,我就先告辞了,愿两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酆荼青说完要退,被邱三郎拉住道:“好阿荼,你可真讲义气。”
酆荼青揉揉眼道:“我困了,要回家睡觉。”
邱三郎道:“那你就留我一人在这里收拾烂摊子。”
“那咱就等着子衿来救咱俩吧。”酆荼青开始耍无赖。
邱三郎这才无奈放手,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乐意能和美人独处一室呢,贼兮兮的问道:“你看这位红翘怎么样?”
酆荼青往里瞅了一眼道:“不过尔尔,红尘一俗人。”
邱三郎翻个白眼,道:“刀子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