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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 115 章 ...

  •   “噗”

      缕衣自床榻上翻身而起,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胸口犹如被重锤擂过,闷痛难当。

      “陛下!”侍女惊呼着上来服侍,却被缕衣统统挥退了,只留下太医随侍一旁。寝殿里没有点灯,缕衣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沉默了良久,时值寒冬,却出现了与十年前如出一辙的妖异天象,殿外冬雷滚滚,寒雨连绵,簌簌落下地冰棱不断敲打着窗棂,将他低沉的话音掩盖的若有若无。

      “朕……还有多少时日?”

      随侍的太医战战兢兢,“臣……臣无能,陛下怕是……怕是……就在这半月了……”

      本以为这位凶狠残暴的帝王会在暴怒之下杀了他,谁知道陛下深深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说,只挥手让他退下了。退出殿门那一刻,太医斗胆回头看了一眼,借着回廊上黯淡的烛火,他仿佛看到这位冷酷帝王眼角,划过一颗晶莹的泪珠。

      太医心里猛地一跳,不敢多看,垂目转身,却对上了一排杀气腾腾的铁血卫,他们手中沉重的刀戟在茫茫雨幕之中,划出一道尖锐的冷光,呼啸着贯穿了太医的胸膛。

      ……………………………………

      寝殿里空荡荡的,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缕衣随手抹去了眼角泪痕,想起刚才在昏沉之间梦到周鼎华和牟一苇同时弃他而去,心里总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过,想到自己的时日也所剩无几,慢慢也就释然了。毕竟,自己这个周鼎华最恨的人,就快要下地狱了,等自己……一切也就彻底结束了。

      寂静夜里,踩着泥水的重重脚步声骤然打断了缕衣的思绪,缕衣心下不快,刚要呵斥失职的守卫,殿门就被哐啷一声推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影一路闯进殿内,竟畅通无阻地直到缕衣榻前才跪下。

      那人仰起脸来,赫然是本该在前线指挥作战的卫彰!

      “陛下!城外战报,牟将军与叛军于穷碧湖激战一昼夜,陷入僵持,牟将军派人炸开了穷碧湖上游水道,江水形成山洪灌入穷碧湖,我军舰队都被吞没了,牟将军下落不明……”

      “什么!”

      噩耗像一记霹雳霹在心口,缕衣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等卫彰说完,已陡然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冲下来抓住了卫彰的领子厉声喝问:“一苇到底怎么样?还有……还有周鼎华呢?”

      卫彰猝不及防,被缕衣嘞的喘不过气来,半晌才勉强回道:“叛军主将,和,和牟将军一直缠斗,后来一起落水,恐怕……”

      “这……这怎么可能!”

      缕衣脑海中的一切思绪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瞬间抽空了,只余下白茫茫一片,连身躯亦被钉在原地不能动弹。一缕暗红色的血不受控制的从唇边溢出,染红了形状姣美的薄唇。良久,他突然近乎狂乱的摇起头来,松开卫彰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床榻上,眼里慢慢涌起一片从未有过的恐惧,“绝对不可能,我还活着,他们怎么会死呢,不会的,不会的!”

      呢喃了几句,缕衣陡然又暴怒起来,指着卫彰怒斥:“不可能的,我要去找他们……他们不会有事的,你胡说八道,给朕滚,滚!”

      然而卫彰却没有滚,反而缓缓站起身来,刚硬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层杀气,“穷碧湖山崩地裂,那么大的洪水之下谁也逃不脱,牟一苇和周鼎华都已经死了。陛下若愿意,倒是可以立刻启程,去黄泉路上追一追,或许还追的上。”

      “放肆!”缕衣本就又惊又怒,听闻这话顿时被卫彰激得浑身颤抖,不顾身子虚弱,起身对着卫彰狠狠一脚踹去,“你胆敢诅咒他们,想造反吗!”

      卫彰拧身后退,躲过缕衣攻击,血的影子在眸中一掠而过,而后缓缓晕染开来:“造反?呵,万里江山,能者图之,我卫彰为何不能想?”

      冷哼了一声,卫彰慢慢道:“事到如今,微臣也不瞒陛下了,也好让陛下他日面见森罗之时,至少当个明白鬼。”

      无视缕衣眼中几欲喷出的炽焰,卫彰话语之中难掩得意:“当初得知陛下病重,臣倒也曾想过让阿璃选个年幼的孩子养为己子,待陛下龙御归天,臣就拥立这孩子登位,做个无冕之王。到时大好江山,自然在我卫彰的掌控之中,可是……”卫彰顿了顿,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当日微臣在朝堂上否决迁都之议,向陛下请战护卫神京,本是想把兵权掌握在手,待击败周鼎华之后再行此计,谁料栎平一战一败涂地,周鼎华随即派傅悠和夏钧雷夤夜来劝降,许臣一品镇国将军之位,臣见周军来势汹汹,神京旦夕不保,索性暗中降了周鼎华,皇帝虽做不成,好歹还能保全我卫氏一族的荣华富贵。穷碧湖和神京的兵力部署臣早就绘成图纸献给了周鼎华,决战之时,臣也是按周鼎华的部署提前将手下撤出,回来赚开神京城门迎接大军。只留下牟一苇孤军奋战,想来他必败无疑!”

      “无耻!”缕衣闻言气血陡然上涌,猛地晃了两下,对着殿外的守卫大喝:“来人,把这叛臣拿下!”

      “砰”地一声,殿门随着缕衣的召唤豁然大开,装备精良的铁血卫自殿门两侧鱼贯而入,将缕衣和卫彰两人团团围在中间,面色冷凝的注视着他们,右手整齐划一的握住佩在身侧的刀柄,随时准备出鞘。

      “还不把这逆贼拖下去!”见铁血卫站着不动,缕衣指着卫彰怒喝,却不料卫彰唇角挑起一抹讥诮的笑,对着铁血卫一使眼色,“刷”地一声,铁血卫刀剑齐齐利落出鞘,森森寒光对准了包围圈中心的缕衣。

      缕衣顿时怔住了。

      “……你们……朕待你们不薄,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朕?!”胸腔里一股忿郁之气跌宕不休,几乎阻住了缕衣的呼吸,他伸出去的指尖对着那一群披坚执锐的武士,剧烈的颤抖着。

      “陛下莫怪,”为首的铁血卫面上浮现出一丝款愧色,手中利刃却纹丝不动,“陛下待铁血卫的确不薄,提拔俸禄都比寻常侍卫强上许多,可几十年来,铁血卫为陛下办的事俱是不能见光之事,日夜于暗处拼命搏杀不说,还时时有被陛下灭口之虞,陛下可知,这些年臣有多少兄弟死于任务,又有多少兄弟是被陛下灭了口?陛下,臣等也有妻儿老小,实不想再过这等刀头舔血的日子,平白枉死,连死后亦不得正名。如今我等助了卫将军,日后就是有功之臣,总比跟着陛下,整日为项上头颅担忧要强得多……”

      “咔——咔咔——”

      殿外蓦地劈下一道惊霆,撼得寰宇震颤,似乎要击穿天地。风雨骤然大了起来,天地茫茫,尽是哗哗雨声,裹挟着寒意卷入漆黑的寝殿,透心入肺的凉,仿佛今夜连上苍都觉得无比的孤独和抑郁。

      “哈哈哈……好……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四下的静默里,缕衣忽然嘶声大笑起来,笑声张狂中透露出无边无际的绝望,像讥笑又像痛苦,像解脱又像是沉沦,回荡在空旷的寝殿里,凄厉的令人心惊。

      “这……就是理由?”缕衣眼中的火气慢慢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悲凉,他果真是到了山穷水尽,众叛亲离的地步了么?连一手提拔的心腹大将、倾尽心血创建的铁血卫,都纷纷背叛了他!

      究竟是自己失道寡助,还是这世间人心不足,又或者,这是他背叛周鼎华的报应?

      哈,报应啊,缕衣忍不住笑得更疯狂,心底却越来越苦涩,原来被人背叛的滋味,这么痛,这么痛!

      “拿下他!”卫彰见缕衣心神大乱,对着周遭的铁血卫一挥手,如狼似虎的披甲武士一拥而上,然而狂笑不止的缕衣笑声一顿,陡一睁眼,锐利的寒芒在他眼中一掠而过,瞬间暴涨的杀气将围上来的铁血卫震出数丈,缕衣敏捷地腾身而起,翻腕拔出腾蛟宝剑,人剑合一,劈手直冲卫彰刺去,喉中咯咯作响,恨不能活生生嚼碎了这曾经信任倚重的心腹。

      铁血卫见状纷纷上前阻拦,交错的头影中间倏地划过一道如戟血色“咣当”一声,腾蛟宝剑的剑尖扫中为首那个铁血卫的铠甲,铠甲应声而碎,连同它主人张着惊恐双目的头颅和半个身体一道高高飞起,落下地来,溅污了光滑如镜的青砖。腾蛟剑在大殿中狂舞起来,缕衣好似笼中困兽一般以命相搏,剑光犹如天外雷霆闪电,连缀成一个绵绵不绝的圈,所有被圈入剑芒的人都在瞬间碎成一滩稀烂的肉泥,靠近缕衣的铁血卫无不痛叫着被远远的甩落到殿外雨地之中,连呻吟都不曾发出就已气绝。

      已是斑斑血迹的双掌越来越紧的握在剑柄上,缕衣厉喝,“助纣为虐,阻拦朕者,当如此柱!”手一挥,腾蛟剑击在大殿廊柱上,“嘎”然一声,需要三人合抱的漆金木柱竟被生生折断,柱上雕琢的戏珠盘龙被斩成两截,金屑四溅。铁血卫为这气势所慑,皆不敢再上前。

      缕衣再不看他们一眼,提剑直指卫彰:“朕以富贵荣华厚待你,你却以阴毒算计朕,是你害死了一苇,是你,害死了周鼎华!”他衣袍被夜风鼓荡,长发尽张,斥骂声撕裂空气,遥遥传了出去,听的人肝胆皆寒。

      卫彰被缕衣的突然发难惊了片刻,但他依仗自己人多势众,很快就镇定下来,见铁血卫纷纷退后,便自己拔剑加入战圈,迎上缕衣,一边交手一边冷笑:“陛下莫慌,微臣又改主意了。我兄妹为陛下出生入死了这么多年,也算报答了陛下的知遇之恩,陛下大限将至,何不也成全微臣一回?而今天赐良机,牟一苇的嫡系部队全军覆没,连他自己也和周鼎华同归于尽了,群龙无主,周军必定大乱,一时半会也顾及不了这神京城。到不如仍按前议,臣坚守神京,不再向周鼎华乞降,陛下下诏传位给阿璃的孩儿,由臣辅政,陛下以为如何?”

      “妄想!”缕衣暴喝一声,双目充血,对着卫彰连连挥剑,腾蛟宝剑挽起一连串激越的火花,凝聚着一代帝王满腔的震怒,卷成如实质的天罗地网,向着卫彰前后左右包抄过去。卫彰对着缕衣狂风骤雨般的凶猛攻势心有余悸,边躲边退,然而泛着阴碜寒光的剑锋如影随形,渐渐已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一时连身形都模糊了。

      终于一声巨响,卫彰的剑被重重磕飞,待他回过神来,缕衣手中的三尺青锋已然抵在了他的咽喉要害上。

      缕衣眼中翻腾起令人触目惊心的怨毒,“你背主忘恩,一苇和他皆是因你遭难,朕不取你性命,誓不为人!”话音未落,一剑已狠狠落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腾蛟剑劈向卫彰的一瞬,变故突生。缕衣本就病重体弱,又受了周鼎华和牟一苇的噩耗刺激,力气早已大不如前,刚刚一番激斗使得他气血上涌,眼下骤一放松,胸口立时剧痛起来,一口污血冲口而出,手腕一软,本该斩杀卫彰的剑却咣当坠地,卫彰觑准机会当胸一掌,正印在缕衣胸口,缕衣闷哼一声,身躯如断线风筝直飞出殿外,重重跌倒在满地泥水薄冰之中。

      卫彰拾起缕衣落下的腾蛟宝剑飞身出殿,一剑指在缕衣脖颈正中,粗粗喘了口气,终于得意地笑了起来,“陛下,风水轮流转,如此臣都能不死,看来是陛下气数已尽,何必再负隅顽抗呢?臣已经集中手下全部兵力关闭神京九门,围困皇宫,眼下这宫里宫外全是我的人,不服的都被臣斩杀殆尽,陛下还是乖乖的写下传位诏书,看在陛下从前待臣不薄的份上,臣就留陛下一个全尸,如何?”

      缕衣挣扎着爬起来,汹涌如瀑的雨水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的面上,雨声嘈杂,象是苍天的讥笑,毫无遮挡的灌入他耳中。他抬眼瞪着卫彰,狠狠咳了几声,暗红色的血液止不住的从口中淌出,勉强按捺住心神,缕衣对着卫彰恨声骂道:“卫彰,你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缕衣脖子上便多了一道寸许长的血口,浓浓的血腥味道充斥鼻端,成为卫彰满面狞笑的最好陪衬。

      “陛下,臣的耐性有限,陛下若再不配合,臣下次可就直接送陛下去和周鼎华牟一苇黄泉相见了。”

      缕衣听到“黄泉相见”一句,脖子上的伤口仿佛瞬间就蔓延到了心底,周鼎华的音容从伤口中汹涌而出,刺得心抽抽地痛。

      周鼎华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雨如急瀑迅速汇在了缕衣的脚下,他却不觉得冷,只是缓缓探出手去,想把自己投入这一天一地的冷彻暴虐之中。他忽然生出一种绝望之极的冲动,想着既然周鼎华已经死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神思恍惚飘过了十年,永陵初见,竹林定情,洛水离别,然后是困狼谷一箭彻底斩断了彼此的情缘牵绊……

      他们……究竟为什么要彼此残杀,为什么……不能回到从前呢?

      仿佛还是那静好岁月,周鼎华和他在霄山断崖前策马并肩,共看河山。

      落日熔金,天边一片胭脂色,烟霞雾霭环绕着霄山翠峰,醉人的美景里缭绕着周鼎华醉人的耳语:“缕衣,你看这大好江山,我要把她变成前所未有的辉煌盛世,然后与你,一同分享!”

      深情的吻伴随着誓言落在缕衣唇上,温柔而绵长,山间忘情之人被残阳凝成一双紧紧相拥的背影,风过时,花落如雨,四野里泛上一层薄雾,暗香悄然浮动,扑面而来时,缕衣也不禁熏熏然了。

      “轰——————”

      又是一道霹雳,好像正打在他耳边,让缕衣怵然惊醒。

      前尘往事,早已云散烟消,纵有万般深情,也终究不复从前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缕衣闭上眼,浑浊的雨水宛若泪痕在眼角凝固,眼却干涩的再也涌不出一滴泪,只留下心还在嘶哑的哭泣。

      “杀了朕吧!”缕衣决然道。

      “难道陛下真以为臣不敢吗?看来陛下是不打算合作了,如此,臣就不得不成全陛下了!”

      缕衣的平静态度终于撕裂了卫彰最后的耐性,三尺青锋一掠而过,狂乱地刺向缕衣的咽喉!

      “铛”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截裹挟着劲风的树枝,刹那即被锋芒锐利的腾蛟剑劈为两段,却也在间不容发之际截住了卫彰的剑。

      茫茫雨幕里,一抹秀美的身影越过重重包围直扑过来,纵身护在了缕衣身前,圆睁的妙目死死瞪着卫彰,满面悲愤之色。

      卫彰本欲再度刺出的剑霎时顿住了,凌厉嗜杀的眼神也慢慢缓和下来,轻轻唤了声:“阿璃!”

      *******************************************************************************

      一个浪头骤然打来,周鼎华再也支撑不住,双手一松,头重脚轻,向下撞翻了正挂在他下方缆绳上的牟一苇,齐齐翻转着坠下座船,眨眼便被无边白浪吞没……

      耳中水声轰鸣,周鼎华头下脚上的跌进穷碧湖百尺深渊之中,入水时剧烈的撞击让他觉得浑身骨架要被碾碎一般,疼痛难忍。身体不知过了多久才止住坠势,周鼎华勉强闭气睁眼,见四面八方全被黑暗吞没,仿佛是孤身坠入十八层幽冥之中,不由浑身冰冷。

      大仇尚未得报,如何能在此殒命,绝不能死,不能死,他还要回去向金缕衣复仇……

      这个念头支撑着周鼎华镇定下来,忍住腿上皮开肉绽的剧痛,催动内力让身体回暖之后,立即手脚并用,向水面游去。

      谁知游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却没有挪动几尺,周鼎华这才发觉不对,垂目细细察之,终于发觉有一股旋涡状的潜流牢牢吸住了他,似乎在湖底深处有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正将湖水无休无止的抽进其中,因为湖水浑浊,方才他才没有觉察到。

      许是刚刚天地巨变,群山震动,湖底才出现了道道裂痕。偌大一个穷碧湖底这样的裂隙还不知有多少,带动湖水翻滚涌动,形成无数潜流和旋涡,倘若被卷入其中,只怕凶多吉少。

      周鼎华心中一凛,不敢稍加大意,立即咬牙提神,使尽全身的力气向旋涡外挣动。

      眼看着身躯已经渐渐脱离了漩涡的影响,周鼎华突然觉得脚腕上一紧,被一双铁箍般的手牢牢扣住,疼入骨髓,急忙挣动着缩腿,但是脚腕被扣得极紧,根本挣脱不开。那双手拽着周鼎华不断后退,急速向着湖底旋涡游去。

      陡然扭头,周鼎华看到落水后就不知所踪的牟一苇出现在身后,他身上弥散出的强大杀气搅动着浑浊的湖水,带着义无返顾的决绝冲过来,拼尽全力将周鼎华拽向湖底漩涡。

      周鼎华知道,胸腔里的气息虽然还能勉强维持,但自己若是被牟一苇一直耽搁,一柱香之后气息耗尽,就会毫无悬念地被旋涡卷进深处,再无生还可能。

      情急拼命,周鼎华顾不上再保存余力,将全身内息汇聚丹田,骤然反震出去,牟一苇被周鼎华身上的强大内息震得浑身剧痛,却依然死死拖住周鼎华向漩涡靠近,完全是豁出同归于尽的架势,誓要置周鼎华于死地。湖水阻碍了内力的发挥,周鼎华双腿被制,又只有一只手可用,连续几次攻击牟一苇都没能成功,反而欲速则不达,越是焦急,手足越是僵硬。

      湖底漩涡已经近在眼前了,牟一苇见时机已到,奋力推了周鼎华一把,强大的暗流卷着周鼎华身不由己地向漩涡聚拢。周鼎华慌急之下,忽然见到身旁水底有几道石缝,一丛茂密的水草从石缝间隙长了出来,被旋涡边缘的潜流带动,都朝漩涡的方向偏着头。周鼎华眼前一亮,赶紧伸出手指,顾不上撕心裂肺的疼痛,狠狠插进一道石缝中,身体终于勉强固定下来,不由暗暗呼出一口气,若是离旋涡再近几步,只怕就真要葬身湖底了。

      牟一苇见周鼎华没能如愿被卷入漩涡,不顾危险地想要再冲过来,周鼎华此刻已经稳住身形,见牟一苇往眼前靠近,不由怒火中烧,集中全身力气猛地挥出一掌,正正拍在牟一苇心口。牟一苇健硕的身躯抵不住这么凶猛的力道,不由自主飞了出去,眨眼就被混沌的湖水隐没了身影。

      还不及喘息,周鼎华突然发现湖底的裂隙不知在什么时候扩大了,形成更大的漩涡,那漩涡像是有生命一般无声无息地侵袭过来,原本周鼎华所处的位置还算平稳安全,此时却也感受到了来自旋涡的强烈吸力,只怕再停留片刻,他就会被暗流卷入那深不可测的无底洞里。

      急忙从石缝中挣脱出来,周鼎华宛如一尾游鱼急速向湖面游去,不断扩散的漩涡紧紧追随其后,仿佛怪兽的巨口一般吞食着一切靠近它的东西。

      漩涡带起的强大水流在湖底来回冲撞,周鼎华身处其间,只觉身体象是沧浪之中一片微不足道的枯叶,随时可能被湖水骇人的力量撕碎。漩涡扩散的速度实在太快,水流澎湃之声越来越近,有如千军万马冲锋而来,誓要将人瞬间淹没。

      水面哗啦一分,周鼎华终于赶在漩涡到达之前冲出水面,此时山洪已经逐渐平息,湖面上到处飘浮着船只和两军士兵的残骸,湖水被血肉搅得一片浑浊,熏人欲呕。周鼎华也顾不了许多,匆匆换了一口气,奋力向岸边游去。

      谁料没游出多远,前方的水面一阵动荡,被周鼎华击飞的牟一苇突然漫无声息的冒出来偷袭,出手如电,来势如风,十根钢刀似的铁指陡然伸出,狠狠扼住了周鼎华的呼吸。

      周鼎华猝不及防,被牟一苇突袭得手,喉咙仿佛被钝刀挫磨,顿时满口血腥。好在他应变奇快,一指点中牟一苇肘上麻穴。趁牟一苇虎口发麻之时用力挣脱桎梏,急速退开。

      前后不过片刻功夫,湖中如影随形的无底漩涡又逐渐逼近,湖面有如被巨手揉捏挤压,瞬间暴涨,掀起无数水珠,如同瓢泼的大雨一样,飘飘洒洒的打到人身上。

      冰冷腥臭的湖水淋到头上,浇的周鼎华头脑一凛,忽然明白了牟一苇的用意,他明知道轻易杀不了自己还如此奋不顾身的拼命阻截,分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打算,只要再拖住自己一时半刻,后面的漩涡扩散过来,两人都在劫难逃!

      说时迟,那时快,周鼎华思索间牟一苇已经再度扑了上来,这一次他甚至招法全无,完全依靠蛮力近身肉搏,上来就牢牢抱住周鼎华,不让周鼎华脱身离去,只待无底深渊将两人一同吞没。

      漩涡越来越近,水下潜流的吸力猛然增大,吸得腾空的湖水陡然下陷,湖面像是被霹雳劈开一道巨大的裂痕,整湖的水跟着下灌,黑暗之渊终于张开了怀抱,等待着猎物入彀。

      形势万分危急,周鼎华却被牟一苇死死拖住,进退不得。牟一苇已经频临疯狂,恨火烧得他双目赤红,投射出令人触目心惊的怨毒之色。抱住周鼎华的手腕用力太过,关节发出“咯咯”的刺耳声响。须臾巨大的漩涡已近在眼前,激荡的湖水泼在二人脸上,牟一苇望了一眼神京的方向,忽然温柔地笑了起来。

      四周水声轰鸣,周鼎华连自己剧烈的心跳都听不清楚,却奇异的听清了牟一苇最后几句温柔的呢喃。

      “缕衣,不要再日夜以泪洗面了,周鼎华再也不能伤你,从此你就可以回到从前,安安乐乐,自在快活,那样一苇就……无憾了。”

      下陷的水面已经扩展到脚下,牟一苇眷恋的目光流连在神京的方向,柔情似水,爱恋成痴。

      “缕衣,来生,要等我……”

      牟一苇缓缓闭上了眼睛,模糊的笑容凝结在嘴角。

      生命的最后一刻,脑海中依然勾勒着缕衣绝美的容貌,最后一次相见的情形历历在目,他唇角荡开的微笑艳丽得夺人呼吸,眉宇间深藏的寂寞和脆弱却让人心痛欲死。

      哀伤的话语犹在耳边,他说:“终此一生,我只爱他一人!一苇,我不用帝王的身份来命令你,我只以缕衣的名义恳求你,别再伤害他了,你伤他,就是伤我,他若死,我绝不独活!”

      绝不独活!?

      牟一苇悚然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巨大的漩涡近在咫尺,那一瞬间他的思绪一片空白,只有那句诅咒一般的话语在脑海中盘旋不散“绝不独活……绝不独活……绝不独活……”

      不!

      身体在被卷入漩涡的那一刹那,牟一苇本能的松开了紧抱住周鼎华的胳膊,用尽平生力气反手一推,生生将周鼎华庞大的身躯抛出了漩涡的影响范围,遥遥落在远方平静的湖面上。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无边浊浪呼啸着包裹住了牟一苇的身体,森冷的湖水触到肌肤,让牟一苇想起了吻上缕衣冰凉嘴唇的感觉,甜蜜得让人沉溺不可自拔,却又因为下一刻的永别心痛如刀割。

      巨大的吞噬力量残忍地撕扯着皮肤,牟一苇浑身颤抖难忍,张开了嘴,却吐不出缕衣的名字,只有眼神,依然痴痴遥望着远方,万千柔情,终于化作一声绝望的叹息,淹没在了滚滚波涛之中。

      腾空的水花卷起又跌落,夹杂着凄厉的轰鸣声绕耳不绝,仿佛是一曲悲壮的挽歌,萦绕着道不尽的萧索凄凉。退却的潮水席卷了一切不甘和不舍,带走了一生求而不得的刻骨浓情,统统被深埋在穷碧湖底,终不知碧落何归,烟消雾散。

      那年朔州战后,浑身浴血的少年士兵越众而出,骄傲地抬起了美丽的双眸。那样的眼神,是最深的夜里最浓的火,让牟一苇陷落一生。

      凝眸间,万劫成灰。
      ——————————————————115章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第 1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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