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觞恭|久病乘医》舒弥

12、第 12 章

　　一切似乎又恢复如常。寒假的最后一天他同少恭上街，原本是说好了要让他买两件不是惯常那两个颜色的衣服，好好换一下风格的，谁知道衣服没怎么看，反而在书店里耗了大半个下午。千觞在一旁无奈抱臂等着，看着少恭在书架间四处翻找，偶尔皱眉偶尔欢喜，忽然觉着书本面前的少恭最是不加掩饰的真实。

　　……自己这是，在吃书的醋？

　　他突地反应过来，一下子笑得打跌，差点把路过的孩子给吓哭。

　　回家路上遇见方家二姐，千觞是从少恭那里听说过的。方兰生四个姐姐，二姐方如沁最是懂事干练，对弟弟妹妹以及隔壁家的少恭都是极好，小时候还带他们去河边放花灯。少恭好几年未见她了，只不过方如沁年纪比兰生大上许多，这几年也没什么变化，就是成熟了些。在街上寒暄了几句，又招呼两人上家里坐坐，少恭推辞不过，想着时间还早，就点头应了。

　　“……兰生上次从你家回来就一直说你没有变，除了个子高了头发长了，连衣服的颜色都跟从前的那些一样，我还说他胡扯，哪知道还是真的。”

　　“小兰倒是长变了不少，二姐也越来越年轻漂亮了。”少恭笑，端起茶几上的水杯抿了口，方如沁戳戳他的额角笑叱了一句胡说八道，眼神里是把他当做亲弟弟一般的宠溺。

　　“兰生高三课抓得紧，年后没过几天就回学校上课去了。这小子上次去你家住了阵子回来就念念不忘，说是考完了还要去找你——如果你忙就直说，别让他烦着你。”

　　“怎么会呢。小兰要来，肯定是欢迎的。”

　　方如沁把他俩送到电梯口，临走前非塞了一袋冻好的汤圆，说是昨晚才包的：“就拿去当早饭吧，省得再买。”说完又敲敲千觞，“桐姨既然走了你可得照顾好少恭，别指望他自己开口说缺什么，这孩子从来就这样子，急死人。”

　　“哎哎，明白。”千觞强忍着笑用一副“你女儿就交给我了”的表情郑重点头，余光扫到少恭眼神，果然是山雨欲来的架势，却因为方如沁在场不好发作，惹得他差点憋笑到内伤。

　　结果下了楼才发现已经六点过，冬天天黑的早，走出小区门口天色就渐渐开始有些变暗了。回家饭还得现做，弄好了估计挺晚，少恭又是主食甜点分得很清的个性，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晚饭只吃汤圆的。商量了下，最后决定是简单在外面吃点，逛逛再回去。

　　这天是周日，入夜了街上的人反而更多。少恭嫌卖衣服的地方太挤，不肯过去，最后进了家角落里的精品店，店里装修的一般，灯也不算亮堂，估计就是这样才没吸引到什么顾客的光临。他俩对那些瓶瓶罐罐的小玩意也没什么兴趣，随意在店里看了下就打算走，千觞当先拉开门，夜风哗啦一声灌进来，吹得柜台上方一个瓷风铃叮当作响。

　　“这风铃卖么？”

　　少恭突然转过身，问。

　　少恭拉亮了门口的灯，踩着板凳把买回来的风铃挂在房檐下。千觞在一旁扶着凳子，看少恭小心翼翼调好绳子长度，最终用手拨弄了一下，风铃立即发出清脆响声：“以前刚搬来的时候，桐姨就说房檐下面应该挂个风铃，可当时没见着合适的，后来就忘了。”

　　“嗯，这个是不错，声音好听。”他伸出手让少恭扶着自己跳下来，收起凳子准备换拖鞋，“我记着我以前也有个声音差不多的，只不过样子丑了点……”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少恭停在他后面，像是单纯地对他这句话发问：“后来呢？”

　　后来。

　　后来他只身来到琴川，就此失去记忆，那个粗瓷制的，挂在自己窗下的风铃，当然是还在遥远的家乡。

　　又怎么能说出口。

　　“后来……后来毕业了就送给寝室一哥们了。”也顾不上担心方才长时间的停顿会不会让少恭感到疑惑，千觞尽量以若无其事的轻快语调开口，“想着留个纪念嘛。不过那小子毛手毛脚的，说不准没拿到家就给打碎了。”

　　“这样啊。”少恭点点头，玄关没开灯，千觞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空荡荡的，少恭已经先去了学校，卧室的窗帘倒还没拉开，是担心太阳出来了他睡不好。简单洗漱了下千觞也赶忙去上班，那辆二手摩托停在屋外，要不是欧阳家就这一辆摩托车，他真要反应不过来是自己的——之前因为觉得旧一些不那么打眼就不会被小偷盯上，他一向是落了灰溅了泥也从不打扫，脏兮兮骑来骑去不知道让少恭皱过多少次眉头。最终前几天一场大雨后少恭终于是忍无可忍扔了条旧毛巾给他，客气的微笑与其说是在和自己商量，还不如说是威胁的成分更多一些。

　　一忙起来是件就过得飞快，转眼五点过，最后一个需要派送的包裹上收件人名写着“风晴雪”，寄件地址让尹千觞心里一跳，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点了，狠狠抽上一口。

　　当年失忆的时候那么期盼能够想起来的家乡的名字，就这么清晰出现在眼前。现在已经可以差不多全部记起来了，慈爱严厉的婆婆，开朗善良的小妹，先后离世的父母……然而随这些琐碎回忆一并浮现出的，是一些一直深埋在脑海深处的话语，挟着某些沉重无比的东西，枷锁也似，压得他喘不过起来。

　　“记着，爸走了，你就是风家唯一的男人，可别让村里其他人看了咱家的笑话！”

　　“广陌，下个月村里祭神，村长刚才找人带话来说要你去帮忙，你可要好好表现，别出了岔子，叫风家的列祖列宗丢脸。”

　　“大哥~刚刚我去巫姑姐姐家里玩，她家叔叔伯伯都说你聪明懂事，干练稳重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呀？不过我知道肯定是在夸你对不对？巫姑姐姐听了笑得可高兴了~”

　　不是没有恨过父亲的早早去世，把一个家的担子都扔到自己身上，他甚至还因为唯一的小妹不是男孩无法与自己分担责任而愤然过。婆婆虽然疼他，可却是永远把这个家放在第一位的，在村里的地位不可以失去，风广陌的每一个举动都代表着风家，而不是自己。

　　“喂喂，尹千觞，不要发愣啦，烟要烧到手了！”路过的同事往他的摩托上踹一脚，差点害得他连车带人倒在地上，“你这不还有个包裹没送，今天不急着回家了？”

　　“滚你小子的，老子才洗干净的车！”他笑骂一句，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了。

　　“尹千觞饮千觞，我这名字取得好着呢……”嘴里低声嘟哝着只有他自己听得清楚的话，他从裤兜里把手机掏出来，照着包裹单上的电话号码开始拨号。

　　“喂，是晴雪妹子么？我是尹千觞，你有个包裹在我这儿……”

　　那些过往既然忘记了就再也不要记起来了吧。现在，他是尹千觞。

　　只是尹千觞。

　　到了那地方的时候风晴雪正拎着包从幼儿园出来，长长的头发梳成两根辫子垂在身后，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嘻，谢谢尹大哥~我还想着要过两天才能到呢。”

　　“呵呵，现在这些都方便的很，要不了很久的。”尹千觞笑，递过一支笔让他签收，“百里小哥不来接你？”

　　“苏苏他这几天都在训练，累得很，我就让他别专门过来了，反正我家离得也近——唔，好重！婆婆真是的，明明说了不用寄那么多，这儿又不缺什么，大老远的邮费还贵得很，她就是不听。”半是无奈半是欢欣的表情与记忆里的如出一辙，让他情不自禁第伸手把包裹拿回：“怪沉的，我送到你家楼下吧，反正这是最后一个，也算下班了。”

　　“嗯，那谢谢啦~尹大哥真好。”风晴雪道起谢来也是一派天真，毫不做作，“要是你是我亲大哥就好了，婆婆和巫姑姐姐要是听说我找到了大哥，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可没你哥哥的好福气。”他摇摇头，末了却还是有些不忍的添上一句，“不过，既然晴雪妹子你肯叫我一声大哥，如果有什么麻烦事，尹大哥都会帮忙的。”

　　“唔，说起来还真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