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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定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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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见风流阙影寒,茅屋渐破正衣单。傲雪霜梅清冷散,别看,披庸着劣倚红栏。
可许幽兰空自赧,悄叹,修竹剪碎玉笛甘。醉卧双鸳溪水慢,谁染,眉间眼角浅晕繁。
秀儿决未想到展昭竟会问这么一句出来,不由瞪大了眼睛,讷讷道:“大人您……怎么……”
“你只要说是,或者不是,或者不知道就行。”展昭语气平缓,将秀儿的惊慌恐惧降到了最低。尽管如此,他话里那种不由分说的意味还是很明显。刚才和云夫人绕了半天弯子,见效并不大,不如单刀直入,倒落个痛快。
秀儿抿了抿嘴唇,又四周看了看,这才低声道:“我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因为我来的时候老爷已经不在了。听说夫人是老爷的续弦,两人感情很好的,后来有一天,小姐被娘舅接去玩了,回来以后,夫人对小姐说老爷急病去世,然后就匆匆发丧。可是下人们都在传,说老爷根本没死,而是和夫人吵了一架,不能接受一向贤淑的妻子顶嘴,这才一气而走的。夫人对小姐,照顾得那是好得没话说,什么好东西都一定是给小姐先选,平常也依着她,可是我啊,从来没见过她们在一起散步谈心什么的。”
她说到这里,犹犹豫豫地停下了,仿佛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展昭却是听得明白。云夫人对云问秋的生活照顾得好,对她本人的感情却是毫不关心。既然是续弦,那么极有可能是云问秋的后母了,然则她为何要这样做呢?
“你对云夫人是如何看的?”
“夫人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很严厉。说实在的,我们都有些怕她。就是我,平日里算是待遇好的,可是夫人一不顺心……”秀儿想起刚才被云夫人拽得撞昏在地,不由得声音里满是委屈。
“她对云小姐的做法,你如何看?”
“嗯,夫人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不过,我确实很少看到小姐笑。自从……”秀儿的声音低了下去,“自从何公子被夫人关在门外之后,小姐就更少笑了。”
看起来,这个秀儿,并非完全是云夫人的人,只是身在孀居不得不从。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些话是出于云夫人授意的可能性。但展昭自是愿意以善意揣测之。想起早上白玉堂的遭遇,展昭问:“今早云夫人是不是要你出来拿一枚耳坠?你可知她为何要那枚耳坠?拿到之后她又做了什么?”
秀儿显然不知道展昭与白玉堂相识,因此听到他问早上出门取耳坠之事,很是吃了一惊:“大人您怎么知道?——早上我正伺候小姐梳洗,夫人把我叫过去,让我出去取那耳坠,就说是小姐的。可是我知道那决不是小姐的。不过夫人既然吩咐了,当然也只有照办。嗯,后来我就一直在小姐房间附近,没去见过夫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叫我这样做。”
展昭甚是失望,叹了一声,道:“好吧,我送你回去。”
秀儿站起身来,向孀居看了一阵,忽道:“大人,您知道小姐在哪里的,是不是?”“我……也许知道。我应该知道她和谁在一起。”展昭愣了愣,还是如实答了。
秀儿低着头,过了好大一会,才道:“大人,您带我去找小姐吧。”她眼里忽然有了泪光,“何公子走了之后,夫人才派我去服侍小姐,小姐一定以为我是夫人派去监视她的。可是小姐对我还是很好,反倒是夫人,对我越来越不满意。现在小姐不见了,夫人怪我没看好她,要是回去……刚才是昏,这次说不定就是死了。大人,您带我去找小姐吧。”
她语声微微发颤,语意却是坚决。展昭怔了一会,道:“你决定了?”秀儿点点头,转身背对着孀居,垂下眼睑,显得悲伤无奈。“抬起头来。”展昭沉声道。秀儿嗯了一声,抬头看他。展昭注视着她的眼睛,许久方道:“既如此,走吧。”
他带着秀儿往山下而去。从山上往清水县中心的路只有一条,他二人与不久前白玉堂云问秋走的自然是同一条路,自然也经过那草屋。见到草屋,展昭亦想起白玉堂对那老人的怀疑,便走了过去。
“小姐以前常来这里的。”秀儿跟着他走向草屋,顺口道,“那位老丈很喜欢小姐,不过小姐从来不让我们跟着。”
展昭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伸手敲门。
停了一会,门开了。
一个看上去六十左右的老人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松垂的眼皮下隐隐露出一抹眼白,眼珠却几乎看不清楚。他没拄拐杖,步子显得有些不稳,不过还勉强能支住身子。手上的皮肤几乎只是挂在骨头上,显出一副颓然的样子。可能是刚吃过饭,他精神还好,嘴角还有着一星半点的油渍。
老人抬起眼睛,浑浊的眼白露了出来。明显的疑问意味。
这举止不像一般的山野村夫。展昭不为人见地皱了皱眉头,上前作礼:“请问老丈,今日上午可曾见到有人从这里上山?”
他描述了胡烈的样子,然后静静等待着。
那老人恍若未闻,只抖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是让他们进去。展昭疑虑地扫了一眼草屋,还是往里走去。秀儿踌躇了一下,想要跟进去,那老人却在她之前关上了门,动作之敏捷与他的年纪全然不相称。秀儿一惊,急忙拍门,那草屋的门竟然拍不开。随即一阵晕眩袭来,她软倒在草屋墙下,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展昭听到身后动静,连忙转身,正好见到那老人把昏迷的秀儿抱进屋来。瞧他神情动作,再无方才的龙钟之态。
那老人见展昭满怀戒备,忙将秀儿放到椅上,道:“老汉等候展大人已久,还请展大人听老汉细细道来。”
展昭一怔,不知这是否是他缓兵之计,因此虽然放松了肌肉,却未松懈心神。那老人见状,抽了抽嘴角,走到桌前,道:“展大人不必担心,秀儿只是中了迷药,于身体并无大碍。老汉迷倒秀儿,只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原因倒也合理,展昭想。但这老人既是“很喜欢小姐”,而“小姐从来不让跟着”,他本该不知秀儿之名才是。即使知道,也只能是云问秋所说,他和秀儿本人应当不甚熟识。既如此,就该呼之为“秀儿姑娘”。然而他叫秀儿之名,却是如此自然,而且带着一种对下人的意味。想到此处,展昭起了疑心,问道:“老丈识得秀儿姑娘,又听说老丈与云小姐素有来往,不知老丈与孀居是和关系?”
虽是问话,展昭心底已隐约有了答案。果然那老人低头叹了口气,苦笑道:“孀居,孀居,她真是……不瞒展大人,老汉便是云家之主、云问秋之父云禀中。”
尽管事先猜到几分,听他亲口承认,展昭仍不免吃了一惊。他刚刚从秀儿那里听到云老爷失踪,马上这一直居于山脚的老人便自称是云老爷,未免太巧合了点。何况他若是云老爷,为何甘于自逐,又为何不令女儿得知?
那老人见展昭神色,知他不信,道:“展大人若是没有急事在身,不妨耐心听听看。”说着拉开一把椅子。
云问秋既与白玉堂在一起,想来没有危险。秀儿中了迷药,就在自己眼前,也不会出问题。莫说没有急事,就算有急事,这老人要说的必与耳坠诸事相关,再没什么事急得过它去。
因此展昭亦走到桌边,在那椅上坐下,道:“云老爷请。”
这称呼一出,便算是相信他是云家之主了。云禀中一喜,道:“展大人切莫如此客气,折杀老汉了。”
他也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垂着头想了一阵,苦笑道:“此事缘由颇深,老汉一时不知从何讲起。展大人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吧。”
“胡烈此人是否为你所遣?”展昭立刻问出这个问题。云夫人那番说话,虽不是漏洞百出,总有不尽不实之处,每句话的真实性都还是再考察一下的好。何况胡烈还背着杀人的嫌疑,主使之人更是要问清楚。
云禀中摇头道:“不是。他确是拙荆派去拿耳坠的。”
“既然耳坠是送到萧家,而萧家已经答应以耳坠为聘,云夫人何必多此一举?”展昭口气并不严厉,气势却已在那里。虽非审案,但他跟随包拯日久,问话时的态度已是不知不觉中学了几分。
云禀中因他的气势稍微瑟缩了一下,道:“只因拙荆得到消息,说道萧大人得来这枚耳坠,与萧家原有的乃是一对。拙荆担心萧家掉包,这才派胡烈直接去取。”
这个理由展昭说什么也没想到。这耳坠是官家赐给灵公主的,打成之后乃是他亲自送进宫去,莫说确实只有一枚,即便是一对,另一枚也不该在萧家。否则萧家便是僭越大罪,轻则革职重则抄斩。但耳坠来历云禀中既然不说,展昭自然不会先泄露出去,因此只是接着他的话问道:“然则尊妻为何定要萧大人送来的那枚耳坠?”
“这便是老汉离家的原因。”云禀中叹了口气。一阵风从草屋的墙缝中钻进,蓦然卷起一股凉意,吹得他身上本就有些残破的衣服又撕裂了些。
云禀中又陷入沉默,显然是回忆起了许多事情。展昭也不催他,只耐心等着。
“秋儿出生的时候,她那可怜的母亲难产去世。”云禀中缓缓开口,“人说女儿没了娘,日后生活会不好,所以我便续了弦。拙荆进门之后对秋儿很好,我也就放心了。秋儿小时候很粘她,俩人感情好的就和亲生母女没差别。老汉心下欣慰,也就渐渐不再担心,关心也少了。唉,如今想来,真是大大的错误。
“秋儿起初不知道她不是生母,那几年倒也过得愉快。后来秋儿大了一些,许多事情的看法都和拙荆不一样,这样两人就起了分歧。一般做娘的,不管对错,总先哄了女儿再说,可是拙荆从不去哄。秋儿心中委屈,又听到家里人传言说自己不是娘亲生的,慢慢的,就生分起来了。她心思细,口又紧,不知何时打听清楚了确实不是亲生的,和拙荆也就更加疏远了。
“她当娘的,竟然没有想法子挽回关系,而是放任秋儿越来越沉默,性子越来越怪。我问她,她说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候离开心里难过。我想,不是亲女儿,好不容易建立好了感情,女儿就该出嫁了,岂不是到头来一场空,她还是个膝下空虚的人。再说,她对秋儿也还是很好,只是不再多说话罢了。
“秋儿九岁生日那天,去她舅舅家玩,住那儿了,家里一下子似乎空了很多。就是那天,我竟无意中撞破拙荆的一个秘密。”
展昭凝神听着,心下迅速分析。云问秋九岁的时候父亲才离家,她对父亲显然应该有印象,可是秀儿又说她常常来这草屋,竟没有认出父亲,岂不奇怪。再者,若云问秋出世不久云禀中便即续弦,则云禀中与云夫人做夫妻长达九年才“无意撞破”她的秘密,这未免也太不合理了些。但展昭并未发问,只等他接着说下去。
“晚饭之后的一个时辰,我通常是在书房里的。那天因秋儿不在家,我静不下心,这才去院子里闲逛。忽然见着拙荆往后门走,我好奇,就跟着去了。她走得特别快,我又怕她发现,不敢跟太紧。等我出了后门,远远地看见她在一棵树下察看着什么,不知是放东西还是去看看以前放的东西还在不在。过不一会儿,她起身回房去了。
“她走了以后我还等着,等她走不见了,这才去看。挖出来一看,是一块黄帛,上面写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鬼画符似的。”
听到这里,展昭莫名地心下一紧。尽管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可是说到鬼画符似的文字类东西,他还是抓住了一丝异样。不为别的,只因清水县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尴尬了。
“老汉觉得不对,便把它收了起来。第二天偷偷出去请人看时,才知道竟然是西夏文字。”
果然。展昭眉头深锁。云禀中扯了扯嘴角,道:“那西夏文字只有一句话,就是叫拙荆取一枚耳坠。”
“什么?”展昭大出意外,不由失声问道。十年之前,西夏便叫云夫人取一枚耳坠?可是云夫人所图的那枚耳坠分明是今年才打的,经过自己的手,怎会弄错?难道那黄帛上所指的耳坠与当下云夫人要的并非同一枚,抑或是后来这指令又修改了?疑惑中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一事,许多线索纷至沓来,混乱中渐渐理清了些东西。但自然不必与云禀中讲。
云禀中苦笑道:“确然如此。老汉当时只是觉得奇怪,为何西夏巴巴儿地叫取耳坠,且又没说是怎样的耳坠,如何取法?也是那时未曾深思熟虑,竟不假思索的就直接去问了。我想,再怎么样她是我妻子,之前瞒着我已是不该,怎会见我问起还不认呢。”
展昭微微摇了摇头。既然云夫人之前就瞒了,自然会一直瞒下去,以她的性子,也不是那种被丈夫一吓就屈服的人。何况此事牵连到两国,其重要性不言自明,云夫人更加不会轻易松口了。
见到展昭的动作,云禀中苦味更重:“展大人所料不错。拙荆不仅没回答我,还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更加没见过这那黄帛。我说,是我亲眼所见。她说,仅仅是看到她在那树下,如何能证明这黄帛与她有关?说到后来,更指责我不该跟踪她,说我对她一点也不放心。本来嘛,我若是当真对她一点也不放心,焉能九年方才发现?可是竟说不过她。唉,说到能言善辩,老汉从来不是她的对手,当时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好久没缓过来。她也没帮我揉,也没叫人来看,径自走了。
“我被气昏在地,不知过了多久才醒来。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头盒子里,头顶盒盖留了一条缝,还没完全盖起。闻到外面……有香烛的味道。”
“什么?香烛?你躺在棺材里?”展昭不禁失声,尽管压低了声音,那惊讶意味还是明显,“这么说,秀儿姑娘说当时夫人宣称老爷逝世,并非假装,而是她真的以为你死了?还是她虽知你没死,却仍要安排下葬,意图杀人灭口?”
云禀中缓缓摇头:“我不知道。那时我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自然是吓了一大跳,当即便想坐起来。可是那棺材盖何等沉重,岂是我一坐就能顶开的?因之结果便是额头剧痛,发出一声闷响。要是外面有人,听见棺材里的响动,还不得吓死了?我再不敢动,只好安静地等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等人放我出去,还是在等死。
“过了好久,外面一直没有动静,我再也忍不住了。疼痛已经减轻,我把手伸进那条缝,用力往前推。要把手举到头顶,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很是别扭,也不好使力,没一会儿虎口就裂了。然而那时我已觉得呼吸困难,再不出去,怕是要活活闷死。也不知怎的,一心一意地去推,终是给我推开了。
“我累得慌,就躺下来歇了会。探头出去看时,发现是半夜里,香烛还燃着,没有人守着。虽是自己家里,竟也不敢多耽,就爬了出去,把那棺盖重又合上。抬头一看,灵牌上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尊夫云氏讳上禀下中之位。这十一个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云禀中的声音低沉下去,连带着展昭也觉得沉重起来。但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
“没有正式下葬,怎会无人守夜?”
“老汉当时也奇怪。既然拙荆要办丧事,家中又不缺人手,她自己不守夜也就罢了,为何不派人守着?我走到灵堂外面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守夜的,不过显然是喝多了酒,在走廊下睡着了。我也不去管他。这些人表面听话,暗中不给主人家使绊子已是大幸,哪能指望连点小懒都不偷呢?总不过是想着守着个尸体也无甚用,不愿伤神罢了。
“身上自然是穿着寿衣,那黄帛,当然是早就给拙荆拿去了。我想这西夏文字定有牵连,还是弄明白点好,便往卧室而去。唉,就是这一去,我便再也没回过家。
“在棺材里这么一躺,我对妻子突然感到说不出的害怕,到了卧室也不敢走进去,就在窗户外头偷看。她正坐在桌边盯着那黄帛,也许是怕我掉了包,也许是在想如何取耳坠。总之她看起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想这东西关系重大,定要查个清楚,便到后院马厩的草料槽里放了火,然后回到卧室外面。过不了多久就听人大叫走水。‘夫死未久’,女儿又小,她自然要出去管管。我看着她把黄帛收起,等她走了,便去取了出来,立即离开了院子。
“在山林里待了几天,眼见着发丧,眼见着事情慢慢过去,我便在这山脚搭了草屋,免得离太远便什么变化也不知了。为了怕人发现,我去找了一至交好友,请他托人,给我制了一张面具。刻意压了声音,驼了背,只采药为生。天幸这许多年来,并没人认出。秋儿大了一些后,时常下山来玩,老汉想念女儿,实在捱不住,只好趁她迷路,以陌生人身份去见她,总也是好的。”
云禀中说完了,随即走到墙边,沾了点水,在脸上擦了几下,揭下一层面具来,顿时换了个模样。展昭点头道:“如此甚好。展某这就调查尊妻与西夏的来往。”
云禀中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包,层层打开,里面正是那黄帛。双手送到展昭面前,道:“这么多年,老汉早想报官,可县令官儿太小,怕说了,他不敢惹事,反倒不好。老汉一介草民,不敢越级上报。何况萧家向有积威,又有恶名,也不敢让他们得知了去。好在一直没听到拙荆有什么进展,也就勉强瞒下了。前几天探知她派胡烈去杀人抢夺耳坠,老汉可好生惊吓。若是展大人没及时赶到,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展昭接过黄帛收入怀中,道:“展某自当尽力,这便回清水县衙去。秀儿姑娘就请云老爷送回孀……云家了。”
云禀中连连应允。展昭拱手为礼,别了云禀中,径往清水县中心而去。
“展大人您可回来了啊!”展昭刚到清水县衙门口,还没进去,就见一人边叫边冲到面前,显是等了好久了。
“张捕头何事?”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看清是张岳,展昭往里走去,口中问道。
张岳跟在他身边,简直像见到再生爹娘一般:“展大人,您再不回来,我们这县衙恐怕得给掀了!真是没见过这么刁蛮的家伙,把这当成什么地方了!”
展昭蓦然停步,瞥了张岳一眼,心下微微冷笑:“刁蛮?敢拿开封府作后花园,敢把太师府当自家酒窖,敢在皇宫杀人题诗,他有什么不敢做的?若非你们轻撄其锋,他还不屑和你们闹腾呢。”
这话虽没说出来,但那一眼中的含义显是不给县衙撑腰了。张岳一愣,不敢再说,低了头站着。
展昭不再理会他,径向喧闹的公堂而去。
一进公堂门,就看见许自清抖抖索索地站在正中央,颤声喝道:“你!你、你快给我下来!本县公干之所,怎、怎、怎可容你、你如、如此放、放肆!”
抬头看时,只见白玉堂翘腿坐在公案上,一手拿着画影,一手抛弄着惊堂木,爱理不理地道:“五爷问你话,谁叫你不答?”
许自清死死盯着画影,生怕它朝自己刺过来:“我、我、我没什么好答的!再说,即使是问、问话,你、你也无权问、问、问我!等、等展大人回来,他、他、他定会说、说你不、不识好、好歹。”
白玉堂做出一副尝到很难吃的东西的样子:“哎哟,你不能好好说话?”他挥了一下画影,眼见着许自清一缩,“展大人即便说我不识好歹,那也不是第一次了,多听一次又有何妨?呐,展大人,你说眼下,是谁不识好歹呢?”
“展、展大人?”许自清顺着白玉堂挑眉的方向转身,立刻大松一口气,“展大人啊你总算回来了!”
“白兄要问许大人什么话?”展昭简单地冲许自清点点头,走到公案边。
白玉堂一撑身子跳下地来,惊堂木在手下轻轻敲着:“我啊,听说何牧田被绑架到县衙了,所以呢就来看看。谁知道他们监牢里没有,这才来专程请问许大人。”
“你胡说八道!本县几时绑架何牧田了?”一得展昭在此,许自清知白玉堂的剑是无论如何也刺不到自己身上了,说话当即便顺溜起来,不似方才结巴,胆气也立马壮了。
白玉堂上下扫了他两眼:“奇怪,爷几时说是你绑架的了?”
“啊……”许自清不提防说走了嘴,想掩饰也已来不及,甚为尴尬。见白玉堂在展昭耳边说着些什么话,看展昭听得认真又不敢随便出声,心想他二人本有交情,万一展大人听信了这刁民的话,回京通过包大人参上一本,这仕途可就完了,只急得来回踱步。
“许大人不必惊慌。那何牧田亦是清水县大户,既是失踪,展某想许大人自必会尽力查访的,可是如此?”展昭听完白玉堂的话,微笑对许自清道。
许自清忙忙应声:“正是,正是。”
“那么就劳烦许大人了。清水县地方也不算很大,县衙这么多人,找一个人大约是找得到的。方才白兄言道住不惯县衙,已在前街拐角那间客栈定了房,展某便在那静候佳音。告辞。”说罢略一拱手,向外而去。白玉堂跟在后面,经过许自清身边时,见他一脸愣神痴呆,不禁好笑,拿惊堂木敲了下他脑袋,随后自顾自走了。
“云姑娘在那里?”展昭慢慢走在前面,一觉白玉堂赶上便轻声问道。白玉堂不答,径自超过他,在前领路。展昭不知他为何忽然生气,疾步跟上,又问了一次。白玉堂仍然不理。
“玉堂!”展昭实在莫名其妙,脱口呼道。
白玉堂这才停下,道:“叫白兄不是叫得挺好?”
原来是为了称呼别扭,偏又不肯明说,这哑谜打得可不好玩。展昭无奈笑笑,道:“和这许大人的交道也打不了多久了,何必引他乱想?这案子结了便回去开封府,玉堂若是愿意,展某叫一辈子,也是……”
“死猫胡说些什么!”白玉堂赶紧打断他,“云问秋怕是要等急了,还不快走!”话音未落急急忙忙地往前冲去。展昭在他身后淡淡笑开,不紧不慢地跟着,伸手去握,白玉堂也没有避开。
两人一路行去,却没有转进白玉堂所说的那家客栈。展昭不由奇怪:“你不是说,你让云姑娘住在这里?”
白玉堂脚步不停:“我是让她住在这里了,但我又没说她眼下在这里,你这猫儿穷急些什么?”
说话间白玉堂已将展昭领到了一条小溪旁边。这小溪是与清水县的河流连通的,白玉堂望着溪水上还未融化的冰块,又想起罗敷来,轻轻叹了口气。展昭知他心思,握紧了他手,道:“很快就会查出来的。”
“我知道。”白玉堂低声道,随即冲小溪边上的树林里喊了一声,然后举步走近。
“白公子!”听到白玉堂的喊声,那边树下的一个女子回过头来,眼中闪出希望,“这位……”
“这就是展昭了。”白玉堂道,“猫儿,云姑娘可是等了许久了,都是你慢得要死,还不赔罪?”
“展大人?这怎么敢。”云问秋是知道展昭的,急忙裣衽为礼。白玉堂看着展昭听了自己的话一阵窘迫,又不能表现出来,还要赶紧地谦逊礼节,越来越觉得有趣,末了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展昭看着他笑,也不去制止那微微的嘲讽意味,只对云问秋道:“云姑娘放心,若是展某所料不错,明日便可见到何公子了。”
云问秋闻言又惊又喜:“展大人?您是说真的?明日?明……日?”她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
白玉堂笑道:“丫头可是开心得傻了?猫儿可是从不骗人的。”他看了看云问秋脚边的篮子,“呐,要你拿的酒呢?”
虽然相识不久,云问秋已知白玉堂对酒的钟爱,不禁掩口而笑,提起篮子,取出酒来送上。展昭挑眉看着白玉堂:“你特意把云姑娘从客栈叫到这里,就是带酒的不成?”
“胡说八道。”白玉堂拔开壶塞,不由分说地就灌了他一口,“爷告诉你,现在离天黑还有个把时辰,在这歇会,晚上回客栈看好戏去。”
展昭咽下酒,看着白玉堂拿回酒壶自饮一口,微微失笑:“玉堂……”
白玉堂乜斜着眼看他,道:“怎么?猫儿也嘴馋?”他伸手将酒壶凑近展昭的口,“爷喂你可是你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还不接着?”展昭摇头笑笑,张嘴含了一口,在白玉堂缩手的时候拦住,俯身而吻。
“猫……”白玉堂没来得及说完话,就觉酒液流入口中,香醇依旧,还混了几分展昭的味道,顿时有些头晕,全然不觉展昭得寸进尺,愈吻愈深。
许久,一口酒渡完,展昭才松开白玉堂,看着他的眼笑意如故。白玉堂猛然反应过来,不禁大窘,伸掌便打,啐道:“死猫当真欠揍!云丫头还在呢……”
展昭握住他那并没多少力度的手,偏头示意。白玉堂顺着他的眼光一看,原来云问秋早避到树后去了,背对他们,一眼也没敢看。正要挣时,又听展昭笑道:“原来玉堂只是担心云姑娘。那如今可还有什么顾虑?”
“死猫……放……”
云问秋听得两句,赶紧又走远了些儿,脸上兀自热得厉害。偷眼向后一瞟,只见到两个拥吻的身影,急忙回过头来,假作观景,心里想起何牧田,又想起展昭说明日便可相见,一时之间,耳边的声音也没那么往心里去了。
等到云问秋觉得安静得有些不对而转身看时,才发现白玉堂醉倒在树下,展昭揽他在怀温柔注视着,而一边的酒壶,早就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