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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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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的这句话让阿耀回忆起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那还是在妈妈住院的时候。有回阿耀提前放学,来到病房外时无意间听见了医生与妈妈的谈话,得知病情已经无法遏制,前所未有的恐惧击溃了年纪尚小的他,茫然失措地躲到医院走廊的角落里,一个人哭了很久。
直到天边渐渐泛红,温柔的光芒将他从绝望的心情中一点点拉了出来,阿耀茫然地往窗户看去——那是一个秋天的傍晚,医院楼下响起沙沙的扫地声,大片大片的枯黄落叶被归拢在一处,在夕阳的晕染下看上去像是丰盛饱满的稻田,明明充满了希望,在小小的他眼中却偏偏是令人无能为力的绝望。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角落里偷偷看着楼下的他忽然之间发现了正蹲在一丛乱糟糟的树叶间慢慢拾掇的乐乐。
只是一个抬头,一个俯视,两个孩子的眼眸在半空相遇。隔着长远的距离,楼下的乐乐举起手中一片金色的树叶,对着窗边凝视的阿耀挥了挥手,笑容灿烂。
很难说清那时阿耀心中的想法——从来阳光活泼的他第一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阴影中,而往常在身边给予帮助的人此时却统统不在,就是在这样惊惶的情景下,阿耀却诧异地在一个陌生的女孩身上看到与从前的自己相似的某种东西——积极的、阳光的、健康而澎湃的生命力。
就是那样一眼,像是阳光忽然落进了暗室,阿耀一下子成长了。
之后的日子,生命中属于乐乐的痕迹越来越重。而阿耀所接收到的、来自乐乐的暖意也越来越浓厚,为了弥补她的这份情意和付出,阿耀也常常困惑自己究竟能回馈给乐乐什么?左思右想不知其解,索性玩笑般的问她:你对我这么好,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乐乐笑着回应:以身相许吧。
于是那之后,他们成了男女朋友,在“恋人”这层特别的关系之下,丝毫察觉不出与以往有多少不同的阿耀还是没有明白乐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直到——与铭徽重逢。
直到阿耀感觉到自己见到铭徽时的那种感觉,那种即将冲破胸腔的快乐与痛苦交织的战栗,是他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爱情。
阿耀想:自己和乐乐真是太可怜了。在一起了这么些年,相互摸索着靠近,已经亲密到不能再亲密,但就是触不到他心里的那一点——乐乐说的没错:他们太可惜。
“……对不起。”安静的考虑了很久,感觉到手边那滴凉凉的液体都快要蒸发掉,阿耀试探着开口:“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可是——我是因为阿徽才知道的。”
动了动指尖,感觉到乐乐温暖的脸颊就贴在旁边,阿耀有些悲凉的说:“大概我们真的不适合吧。我总是自以为是的对你好,但是给你的都不是你真正需要的,你那么好、为了我做了那么多事,我除了让你失望、让你哭,什么都没有带给你……”
“可是我是真的希望你好,也是真的把你看得很重要。”阿耀说得恳切,一字字透着坚决:“我不想你不开心,你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做,虽然——”他看了看铭徽,铭徽沉默着,遇上他的目光却像是看出了这一刻阿耀心中的想法,眉头微微一皱。
阿耀收回歉疚的视线,低声继续:“虽然我很喜欢阿徽,但是如果你不希望我和他在一起……”顿了顿,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和他分开。”
乐乐蓦地抬起头。
“我不同意。”
铭徽几乎是在话音落地的瞬间便做出了回应,阿耀脸色一白,还想要说什么,却见乐乐慢慢撑着身子从床边站了起来。
没有理会铭徽越蹙越紧的眉头,也像是丝毫没有听到那句抗议,乐乐慢慢地说:“即使我要你们一辈子都不能在一起,你也愿意?”
阿耀手指一颤,闭上了眼:“……愿意。”
“那好,你们现在就分手。”乐乐面无表情地宣布:“不许再见面,不许再联络。”
阿耀不敢去看铭徽的反应,安静地点点头:“好。”
乐乐却嗤笑一声:“好?既然好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睫毛轻轻颤了颤,阿耀别过脸,轻声哀求:“乐乐,不要这样。”
“怎么?嘴上说得那么决绝,要让你看一眼都不敢了?”乐乐冷笑:“既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那干嘛还要逼着自己去说分开?”
察觉到她话里隐含的深意,阿耀终于睁开眼,却是完完全全的茫然:“……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乐乐瞪了她一眼,刹那间像是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大大咧咧的灿烂女孩:“我好端端的拆你的姻缘做什么?你林耀真以为我是小说里那种以破坏别人感情为乐的变态吗?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种白痴心理,怎么适合我这样的阳光美少女!”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乐乐停下来喘了口气,又继续:“你少在那儿给我演苦情戏,搞那么悲惨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连我都想压你唉!阿耀你给我争气点,就算你们俩个在一起,你也必须给我在上面!”
阿耀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脑袋有些没转过来:“你……同意我和阿徽在一起?”最后三个字说得有些颤抖,像是激动又像是难过。乐乐听了不屑的撇撇嘴:“废话。怎么关键时候就变这么白痴了,真是的……”
一直沉默的铭徽这时也走了过来,安抚似的拍了拍阿耀,抬头对乐乐笑笑:“虽然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你并不想分开我们,但是还是要谢谢你的成全。”
阿耀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
铭徽笑意更深:“谁叫你不睁眼?其实乐乐的演技并不怎么样。”
“切,我失恋了你还要嘲笑我。”乐乐佯装委屈的抽泣了两声,随即又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我是真的想过要分开你们的。”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就一瞬间。”
“那为什么又改主意了?”铭徽若有所思的问。
“因为……”乐乐眼珠子转了转,慢悠悠地吐出四个字:“我是腐女。”
“腐……女?”阿耀询问似地看着两人,却见铭徽和乐乐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十分有默契的不做解释。
“好吧,不告诉我就不告诉吧,我迟早会知道的。”阿耀故作潇洒,想要摆摆手,又反应过来自己动弹不得,于是潇洒就变成了别扭,不敢瞪乐乐,只能狠狠地瞪了铭徽一眼。
铭徽无辜的摸摸鼻子,转头对乐乐说:“既然话都说清楚了,那我先送你回去吧,你也两天没好好休息了。”
“好。”乐乐爽快地点点头,凑过来在阿耀脸上亲了一下,见阿耀有些不自在,顿时又佯怒:“怎么?分手了就不能亲亲了?那我去亲你的阿徽!”
这又是什么逻辑?阿耀无可奈何地说:“没有没有,你尽情亲,随便亲。”
“也不能随便亲,某些地方还是碰不得的。”铭徽若有所指,轻飘飘地一句却让旁边的两人都红了脸。
“说什么呢!”阿耀愤愤。
“我是说这里。”铭徽含笑低头,在阿耀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是你自己想歪了。”
“肉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乐乐一面搓着自己的胳膊,一面快步往门外走去:“你们慢慢亲热,我先出去了!”
阿耀尴尬,瞪着一动不动的铭徽,眼中写满了赤裸裸的威胁。
铭徽捏捏他的耳朵:“我一会儿再回来。你先睡一觉吧。”
“嗯嗯嗯嗯,快走快走。”
看着点头如捣蒜、拼命将自己往外赶的阿耀,铭徽无奈的耸了耸肩,依言走出了病房。刚刚合拢门,就听见走廊一侧被努力压抑的轻轻啜泣声。
乐乐蹲在病房外不远处的角落里,低头抱着自己的肩膀,先前神采飞扬的模样全然不见,脸埋在双臂间轻轻颤抖。
铭徽远远地看着她,并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点上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直到哭泣声渐渐消失,这才熄灭烟头走了过去。
“饿了吗?”没有说多余的话,铭徽坦然地回视茫然看着他的乐乐,笑了笑:“从昨天到今天你都和我一起在找阿耀,一直没吃东西。”
“饿了。”乐乐慢慢回过神,委委屈屈地回答。
“那就快起来吧,去那边洗把脸。”指了指不远处的盥洗室,铭徽淡淡地说:“我等你。”
“嗯。”乐乐站起来,胡乱地擦掉脸上纵横的狼狈,朝着前面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来,对着铭徽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阿耀一直忘不掉你。”
铭徽不置可否的颔了颔首,低声说:“谢谢。”
“不,是我谢谢你。”乐乐狡黠地笑笑,眼中泪光点点:“谢谢你也一直没有忘记阿耀。”
铭徽沉默。看着乐乐的身影慢慢消失,忽然明白了阿耀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想要伤害乐乐的心情——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保护情绪——没有任何一个人舍得伤害真正爱着自己的人。而乐乐和阿耀,在他们彼此的心中,对方都是这样的一个人。
目光渐渐移动到刚刚闭合的门上,铭徽唇边扬起一线温柔的笑意:看来,他得把阿耀看得更紧一些了。
与此同时,病房内,卸下所有情绪的阿耀安静地看着合拢的门,回想起乐乐临走时故作洒脱的样子,明明眼睛都还是红红的,却偏要逞强的胡乱说话,有些无奈地笑笑:果然啊,阿徽说得一点没错,乐乐的演技真的很糟糕……
而此时的乐乐呢?
将冷水猛地拍在脸上的乐乐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脱落的墙漆,忽然觉得:其实生活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那天以后,阿耀又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星期,终于被那位冷冰冰的医生判定没有大碍,允许转院。
于是被憋得几乎快出毛病的阿耀还来不及为自己终于可以离开医院而欢呼,就被铭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燕城的医院转去了另一家医院。
虽说很郁闷,但是也能体谅铭徽的艰难——他在燕城的那个星期铭徽几乎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他,连那边的工作都是一推再推,好不容易等到可以转院,阿耀原本想要留在家里养伤,但是因为身上还打着石膏,回家不仅无人照料还得平白给铭徽添许多麻烦,倒不如留在医院里还有护士帮忙照看。
就这样一直过了两个月,铭徽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呆在医院,连家都不住,等到阿耀身上的伤渐渐痊愈,两个人才一同正式搬了回去。
相隔数月再次重获自由,阿耀的开心得几乎将屋顶掀翻,先是在屋里欢呼着跑了两圈,接着就扑到铭徽的大床上呈大字型一动不动。
铭徽好笑地走上去拍拍他,却见阿耀一副正做着香甜美梦的样子,抱着枕头可爱地偏着脑袋,忍不住揉揉他的发顶:“这么快就睡着了?”
“是啊,都做梦了。”阿耀义正言辞地说瞎话。
“别睡了。”铭徽推推他的肩膀,问:“要吃什么?我去买菜。”
住院的段时间以来,阿耀吃的饭菜基本都是铭徽下班后回家做好带去的。出乎阿耀意料的是,铭徽的手艺似乎比初次见面时又进步了许多,而经过两个月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懒惰生活后,阿耀也一点都不想再在厨房操劳,于是只能逼着铭徽接下“出院以后也要做饭”这种不平等条约,一面还要接受阿耀诸如“都是你把我胃口养刁的”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指控。
“我要吃红烧排骨!”听到铭徽说起吃饭,阿耀立马放弃伪装熟睡,笑眯眯地眨巴着眼睛开始BALABALA的报菜单,铭徽一一记下,“嗯,那我出去了,你去洗个澡吧。”
“怎么?嫌弃我把你的床单弄脏了?”最近被宠坏的某人越来越嚣张,一面说着还故意在床上打了个滚,最大限度的张开四肢,竭尽全力的糟蹋着床单。
看他表演了一会儿,铭徽带着笑意说:“阿耀。”
“嗯?”
“你的伤都好了?”
“都好了!”还比了个大力水手的姿势,和小时候的样子如出一辙。
“那么……”铭徽慢慢俯身靠近他,双手撑在阿耀脸颊两侧:“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是在诱惑我对你做点什么?”
阿耀脑袋瞬间当机:“哈?”
看着他呆呆的样子,铭徽失笑:“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阿耀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眼珠子一转,抬手揪住铭徽的耳朵:“你说呢?”
“看来是都知道了。”铭徽低下头将额头贴住阿耀的肩膀,靠了一会儿,又忽然撑起身站起来:“今天先放过你,我去做饭了。”
“哦……”阿耀抱着枕头翻了个身,耳边听见铭徽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贼贼一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