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of the Loveless》明烛天南

9、第 9 章

　　九

　　东部的森林发生了大火，持续烧了一个礼拜都没能被扑灭，直到下了一场暴雨。

　　那场暴雨结束了森林大火，也分割了季节——夏天已经结束。

　　撒加和潘多拉的婚礼将如期举行。

　　随着“那一天”的逼近，加隆开始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惧怕还是在盼望那一刻的到来。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不是不能，是不可能。在这个时空，这个社会，这种兄弟关系束缚下的撒加和加隆，最多能拥有的也只有那个吻。

　　可他又感到如此的不舍。一直以来，他和撒加，从有生命形态的时候就在一起，即使在撒加去外州求学，或他在大联盟挥棒的时候，空间上的距离从未让他们产生分离感。

　　只不过是个戒指，只不过是个誓言，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改变，还是兄弟。婚姻只会连接两个无关的人，可我们流着同样的血，这羁绊不是更深刻吗？

　　加隆这样想，可这并不能缓解他莫名的心悸。

　　装着撒加结婚戒指的小盒子就放在桌上，由身为伴郎的加隆保管。他拿起那精致的蓝丝绒盒子，取出戒指，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想象这就是后天撒加戴上它的样子。

　　潘多拉是个好女人，你们会很幸福。他对着自己的手指说，而后取下戒指收好，离开了公寓。

　　米罗和加隆在棒球场外碰面，两人都穿着所支援的球队的队服，默契地屈起右拳相互抵了一下。

　　你好吗。米罗随意地问候着，理所当然收到一句我很好，你怎么样。

　　我也很好。米罗说，然后他觉得这种社交礼仪真是蠢透了。

　　瞎子才看不出加隆的状态根本不好。他的心思没在自己身上，没在米罗身上，也没在比赛本身，问候与回答不过是条件反射。

　　他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才来看比赛的。

　　问题是，对什么的注意力。

　　今天可能是米罗的幸运日，因为下一刻他就知道了加隆失神的原因。

　　排队安检的时候，工作人员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们是兄弟吗？

　　加隆像是突然被这句话击中了，米罗敏锐地捕捉到他一瞬间的摇晃，继而不着声色地抚上加隆的后背，开玩笑地回答：是啊。

　　你们长得真像。

　　大家都这么说。米罗微笑着，观察加隆的表情。

　　他在害怕。

　　他当然有理由害怕，这根本不是双胞胎抢同一个女人的戏码——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而是……

　　□□。

　　他肯定想过，他们都想过，想过无数次他们该怎样在一起，可是他们怎么可能在一起？撒加的地位和信誉，加隆的教职和爱好，全都会被这社会撕扯得片甲不留。

　　他们又怎么舍得彼此面对这样的苦难。

　　仅仅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关系假设就让加隆如惊弓之鸟，他爱他的兄弟有多深，就会被他人的眼光，甚至自己的兄弟伤得有多深。

　　很好。

　　米罗依旧抚着加隆的后背，他们已经过了安检，正站在在向体育场上层上升的扶梯上。

　　我不用逼你放弃，你已经不得不放弃。

　　他露出一个阴郁的笑容。

　　夜场球赛最不缺的就是污言秽语、骚动和酒精。

　　看着对方两瓶啤酒下肚后，米罗很自然地问起加隆之前失态的原因。

　　后天我哥哥就要结婚了，我应该替他高兴才对。加隆捏着那运动场专用的塑料瓶，发出刺耳的声响。可我高兴不起来。他选择了保留一部分真相的方式，向米罗发问：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难道你喜欢未来的嫂子？米罗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

　　什么？不——当然不是。加隆失笑。我是说，她是个完美的女人，他们的结合连上天都会祝福，可我却隐约感到些失落。很奇怪是不是。

　　不奇怪。米罗说。这毕竟是一场分离。

　　分离？不是结合吗？

　　是分离。米罗看着加隆的眼睛，你的哥哥即将离开给他生命的家庭，组建一个新的家，旧有的一切，虽然不是完全脱离，也可算是被抛在身后了。

　　这是一个无法挽回的过程，每个人都会走向一个新的起点，虽然作为家人会觉得寂寞，不过——嘿，看开点，对你兄弟来说，这是好事啊。

　　米罗揽着加隆的肩膀，满意地看着加隆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是这样。

　　以前无论多远的距离都感觉不到，是因为他们是家人，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就算各自都有交往的对象，可他们明白自己的归处在哪里。

　　婚姻不一样，婚姻是撒加对自己的告别。

　　他已经有了别的归处。

　　血缘到底是什么？它让我们无限接近，却永远没有相交的可能。

　　是该感谢它让我们成为兄弟，还是该憎恶它让我们无法拥有更多？

　　散场的时候加隆已经快走不动路——即使运动场上出售的是低度数的柠檬轻啤，他也喝的太多了。米罗搀着他，加隆比他高比他健壮，喝醉了的情况下更让人觉得重，他不得不用数度变换姿势，让加隆揽着他的脖子，才能勉强搂着对方向停车场前进。

　　他没有觉得累，相反地，他觉得愉快极了。

　　虽然没直面过撒加，他却和他一起敲碎了加隆的心，真是超乎寻常的默契。

　　祝你新婚快乐，撒加。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不管你是否像曾加隆爱你一样爱着他，从你们生为兄弟的那天起，你就已经输了。

　　车钥匙。米罗贴近加隆的耳朵说，后者掏了几次裤兜都没能成功。

　　米罗伸手勾出钥匙，放倒副驾驶座椅，把加隆放进去系好安全带，而后坐进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回家吗？他问副驾驶座上已经神志不清的男人。

　　回家……加隆的双臂架在眼睛上，低语着。

　　回什么家，哪里还有家。

　　那就去我那。

　　随便你。

　　米罗没急着挂档，他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卡妙——在几周前他们交换了号码：你在哪？

　　卡妙很快回信了：夜班。

　　米罗的手指在按键上飞快地移动：工作加油。

　　卡妙的回信也很快：玄关的鞋架上一直都有保质期内的备用品。

　　哈。米罗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可真是聪明。

　　他点亮车灯，慢慢地挂档，随着离开的车流滑上了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