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十章 平静 ...
-
我的父亲斯蒂尔洛佩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几天当中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也许他离开尤萨里是一种必然，在尤萨里他根本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有些人生来就有领导气质，譬如斯蒂尔洛佩兹。
大概由于我的身份，在女儿的面前，他所展露的从来不是一个首都的官员形象，而是一个普通的，或许比起其他人更为严肃的父亲形象。然而在我斩钉截铁的请求下，他卸下了父亲的面具，变成了一位身兼教师之职的官员。
在他在职期间从未发生过战争，但身为上位者却有着对于战争的各类知识，譬如战争的目的，战争的形式，取胜的谋略。而且他摸过枪，也开过枪，对枪械炮弹的用法了如指掌，完全不是我这个半吊子能及得上的。但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原来在首都时他也曾指挥过一支宪兵队。谈起那段经历时，他的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然后他提到了一个人——第三宪兵队队长克拉丽丝卡诺恩，加拉德先生的女上司。据他说这位女性是『卡歌洛』区域少有的头脑清明的人，从首都离开时他也曾试图劝说她一同离开，但她却坚持自己留下来更有意义。不过认识克拉丽丝卡诺恩却不是他担当宪兵队队长时，而是已然在首都坐稳了位子之后。
我对于他曾待在『卡歌洛』地区感到疑惑，因为按照加拉德先生的说法，如果『心』被认可，当即能够进入首都，也即是说能够坐上今天这个位子的父亲没有理由曾留在『卡歌洛』地区。而他的回答也着实令我大跌眼镜，他说他的『心』原本并未被首都的门卫赛因认可，因而留在了『卡歌洛』区域，作为宪兵队的一员，随后凭着出色的能力晋升为队长。但他一直认为自己的理想是能够实现的，尽管在『卡歌洛』区域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人工太阳的异样，这个国家统治中心的异样，也明白进入首都所得到的也许只是万劫不复的地步，但在理想的推动下，在探究心的指引下他决心再试一次。当初他的『心』之所以被认定为不合格，是因为出于离开我和母亲的不安和内疚，于是他硬是舍弃了这些，瞒过了赛因。
原则上来说经过审核的人没有第二次接受审核的资格，其原因在于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能将自己『心』的弱点补全，没有人能够做到这点，因此才有了这一原则。而斯蒂尔洛佩兹做到了，成为了首开先河的人。从此“斯蒂尔洛佩兹”这个名字传遍了整个『卡歌洛』区域和首都晓。
就是这样出色的人，放弃了同流合污的机会，离开了首都晓，只为了他的正义和真正的理想。我永远忘不了在风信子的花海中，父亲坚定的背影。
“我无法原谅玩弄别人性命的家伙！”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他对母亲的爱有多么深沉，我由衷地为我的母亲感到庆幸，她的等待没有白费，从来没有。
因为待在家中的缘故，更准确的是在管家西瑞尔加西亚的劝诱下，我换上了长裙，挽起了常年披散的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有些恍惚。由于『BEE』的工作的特殊性，我常年身着制服，上一次穿裙子还是那次被扣押在这里的时候。
西瑞尔加西亚的声音仿佛再度在耳边响起，“您真是没有身为女性的自觉呢。”
大概可以看做一种嘲讽，但也无可厚非。母亲在我有爱美的意识之前便故去了，此后的生活由于清贫本就没有多余的钱供我打扮，由于仰仗邻居的帮助才活到今日所以常去帮忙做些杂务，久而久之便习惯了身着简单方便的衣服，裙子被渐渐舍弃。尽管当上『BEE』后收入颇丰，但由于一直都在工作也没有机会穿其他衣服。难得的休息日也是穿着制服……大概是真的没有身为女性的自觉吧。
斯托克先生相赠的书籍已经被我读透了，父亲的教导今日也告一段落了，坐在花园的座椅上，腿上躺着吉罗德，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但一想到蜂巢的大家还在忙碌地工作中，就有一种罪恶感。
迈出庄园的那一刻，我心想自己真是个劳碌命。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知彼还未能做到，至少要先知己。
坐在蜂巢大厅的长椅上，我在本子上快速地写着。
“你在做什么？”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桑德兰博士。
我停下笔答道：“现役『BEE』的资料。”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掌握每位『BEE』的战斗方式，擅长之处，与铠虫对抗的经验，Dingo，性格等等。”我顿了顿道，“也许马上就会有一场战争到来，蜂巢所缺少的并不是人才，而是凝聚力。”
“……凝聚力？”出乎意料的是桑德兰博士竟然继续听了下去，我本以为他只对研究感兴趣，但这并不影响我继续回答他的问题。
“并不是说『BEE』不够团结，只是由于工作性质的缘故，没有彼此合作的经验，对彼此的了解也很少。这是一个软肋。”我说道，“政府有专门的军队，有专门的指挥官，定期操练，个人实力得到增强的同时，团体的实力也在增强。而我们没有，与卡贝尔涅的一战让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桑德兰博士沉默了很久，我本以为他终于感到兴趣索然，正欲打声招呼起身找肯特先生帮忙，却听见桑德兰博士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成长了呢。”
我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这句话因何而来。然而桑德兰博士并未做出解答，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
“丝露贝蒂也在哟，和高修史威特在一起。”
！
我的手一抖笔差点掉下去。
“这样下去，你会错过很多东西的。”桑德兰博士如是说道，“尽管人的一生看起来似乎很长，但无论何时都不要让自己后悔。”
会错过。三个字敲在心上，如银针穿过般，很疼。
但是我该做什么呢？我……能做什么呢？
当我重新抬头时已不见了桑德兰博士的踪影，而我只能继续去做我未完成的事。
在肯特先生的帮助下初步的工作已经完成，但关于战斗的详细情况终归不能了解得清清楚楚，可又不能直接去问本人，就像若是有人跑来问我心弹的名字是什么啊，我一定会把他当做疯子。
在心里叹了口气后，想到桑德兰博士方才的话，又叹了口气。不过还是去看看比较好，毕竟这几天都没出现在蜂巢，再不去问候一下大约又会被丝露贝蒂责备了。
结果在意料之中，只不过这是在我表明身份后发生的。实际上在我进入医疗室后，房间内的人盯了我半天，结果问了我一句：“你……是谁？”
咦咦咦咦咦咦？！不认识我了吗？不过明明桑德兰博士和肯特先生都认出我了啊。
吉罗德甩着尾巴叫了两声，大家的关注点立即转到了它身上。也多亏了吉罗德，我才被大家认出来。所以说……要凭吉罗德才能认出我来到底算什么啊！
“咦，这是克莱拉小姐？”第一个说话的是丝露贝蒂。
……
“诶？！！！！！！”
我偷偷瞥了眼诺瓦尔，结果没从他脸上得出任何信息。
当我收回目光时，眼前的丝露贝蒂把我吓了一跳。丝露贝蒂盯着我，我也看着她，半晌后丝露贝蒂终于开口：“啊，真的是克莱拉小姐。”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今天晚上来我们家吃饭吧，克莱拉小姐！”丝露贝蒂雀跃的神情和透露着愉悦的声音令我难以拒绝，结果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在尴尬的气氛笼罩下，我注意到艾丽亚林克小姐在场，灵光一现，立马冲到了她身前。“诶，洛佩兹小姐。”
注意到来林克小姐的惊讶后，我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询问道：“请问您那里有现役『BEE』的详细资料吗？”
原本只是抱着小小的希望去询问林克小姐的，结果那种神奇的东西竟然真的有！于是我拉着林克小姐立马冲出了医疗室。
在『冻结物件课』，林克小姐从一个大箱子里翻出了一大叠纸递给了我，我迅速扫视纸上的内容，竟然发现无论是家庭背景，惯用战斗方式，心弹名称能力，甚至一些我未曾想到的东西都详细地罗列了出来，每个人。
我的手忍不住发起抖来，不是因为喜悦，反而感到一种不寒而栗，一种由心底涌出来的恐惧情绪。“艾丽亚林克小姐，这是……”
回答我的是用平静的口吻诉说的话语，“是馆长离开时留下的东西，我发现的时候真的是吓了一跳，你看，这不是普通人会做的事情吧。把每个人调查得都清清楚楚，把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呵呵，把这种东西大大方方地委托给我，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再回到这里了吧，离开的时候明明还是那样一副欠扁的嘴脸……”
一贯冷静的艾丽亚林克小姐已经开始动摇，话语中的哽咽听得清明。我低着头想她大约已经忍不住哭了吧。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馆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回来，这里已经被他放弃了。馆长他留下这样的东西，意图不明，我只能做没有证据的揣测。他同『Reverse』接触的消息势必会传到蜂巢，他没有理由留下这叠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决意。
我看着属于我的那一页。然后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这世上没有人比馆长更了解我，我的一举一动大约都在他的计划中吧。这一叠纸……也是他特意留给我的。
明明是无端的揣测，但我却觉得事实大约就是如此。
***
晚饭只有三个人，由于拉格他们不再难免显得有些冷清。气氛有些压抑，但也是难免的事情，当初我和诺瓦尔两个都是不告而别，丝露贝蒂大约已经原谅了诺瓦尔，但是我自那次后慌慌张张便跑去投送了，根本没机会道歉什么的。先前被指责的机会随着我匆匆忙忙拉着林克小姐奔向『冻结物件课』溜走了，此刻丝露贝蒂的一言不发令我更加难受。
几乎是抱着死的觉悟我站起来朝她鞠躬，并大声开口：“真是非常对不起！丝露贝蒂！”
“诶？”
“之前没有告别就私自离开了，真是非常对不起！”
我闭着眼，心中忐忑不安，但是指责的话却并未如想象中那样响起。
“……我已经习惯了，哥哥的任性也好，拉格的任性也好，克莱拉小姐的任性也好，我都已经习惯了。”我错愕地抬头，丝露贝蒂的笑容引入眼帘，“我大约就是喜欢你们的任性吧。”
……
我伴随着丝露贝蒂的笑容吃完了这顿饭，尽管蔬菜浓汤仍旧是令人不敢恭维的味道，但这熟悉的味道反倒叫人安心。
然后，我真的很庆幸能够和丝露贝蒂，还有其他人相遇。
原本丝露贝蒂想留我住一晚，大约是想弥补我逃走的那一夜，但我现在居住在父亲家中，原本只是说好吃顿饭的，实在不好意思不打一声招呼就留宿让他担心。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丝露贝蒂放弃了原本的决定，只是露出少许寂寞的神情。拉格西恩、妮琪和肉排都不在呢。我这样想着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拉格他们一定马上就会回来了。”
丝露贝蒂愣了愣，随即露出了笑容。临出门时丝露贝蒂看了看夜色，有些担忧地说道：“如果要回洛佩兹先生家的话，还有很长一段路吧，真的没有关系吗？”
我好笑地看她，“不要小看我啊，好歹我也是——”
“啊，不如让哥哥送你吧！”丝露贝蒂半推着将诺瓦尔推到我身边。
咦？
诶？！
我用余光看了眼与我并肩而走的人，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不，倒不如说，和他靠得这样近，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了。不过……还好现在是晚上，他看不清我的脸。
“谢谢你安慰丝露贝蒂。”
突兀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赶紧应了一声：“没……没什么。”
“还有，裙子很适合你。”
大约这就是喜欢的人的言语的力量，胸腔中满溢出的惊喜是前所未有过的。
脸大约已经开始发烫，只能细若蚊吟地憋出一句：“……谢谢。”
那个时候我和他都不明白，感情要怎样表达才能不错过彼此。
而当我们都明白时，彼此间已有一道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的沟壑。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十章 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