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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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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下山第三年,白手起家的尹千觞在安陆置下家业。身为他的好友,欧阳少恭来不及庆贺他乔迁之喜——从破庙迁到新居——便相约与他一道过年。
年关将近,大手大脚惯了的尹千觞将口袋里最后一枚铜板统统葬送在了赌桌上。为了过年的开销,他不得不去揭侠义榜挣补贴。
大明寺方丈为弘扬佛法,确保自天朝送往倭国的佛经不会因海上风浪而浸毁,特意寻来一方叫做纳文锦的宝物。据说此宝奇异非常,小小一方,便能容下整个藏经阁的经卷,且水火不浸。可是,宝物尚未敬呈与皇上,便被胆大妄为的小贼偷去。
尹千觞接下这桩委托后一路细心查访,皆是一无所获。最后,竟是在欧阳处发现了蛛丝蚂迹。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这桩委任对他可有可无,令他震惊的是欧阳竟会去做这等宵小之事。
他心目中的欧阳,是一等一聪明俊秀的人物。虽然有时会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一面,做些出人意料的举动,但从未出格至此。
他希望自己是弄错了,但又不敢细查。心事便就此搁下,长成一颗沙,时不时磨得人心烦意乱。
某夜,两人夜中归来,尚未掌灯,尹千觞一眼见到地上有一方手帕,颜色白得有些黯淡,泛出微微的黄,像是已经洗了许多遍。
——他与欧阳都从不用帕子。
尹千觞盯着那块巾帕,心绪纷乱,不知该说什么,末了低声说道:“少恭,你的帕子掉了。”
欧阳趋前弯下腰,指尖在帕子上顿了一下,却没有将它拾起:“依我看,怕是千觞的。”
“……”尹千觞走到他身旁,弯腰伸手,却只捉到欧阳微凉的手指。
——哪里有什么手帕,不过自窗棂雕格间漏下的一片月光而已。
六
新买的小院里有一颗树。置办完年华后,尹千觞便拉着欧阳,非要他与自己一道酿酒。
“就埋在树下,过些年取出来你我同饮,岂不甚妙!”
两人都没酿过酒,照着方子上琐碎又麻烦的步骤一步步做完,材料早浪费了大半。最后看着只有半坛的酒,尹千觞大大叹气:“算了算了,少一点才更珍贵。”
他珍而重之地将酒坛密封埋入树下,开始幻想将来某个凉夜,他与欧阳开坛共饮的情形。
他描摹过种种场景,却万万没有想到,五年之后,只有自己独身来到这里,起坛独饮。
七
过完年后,欧阳没有回青玉坛,而是向西行去。他对尹千觞说要去寻找一种古老得连名字都已失传的异兽,传闻此兽能洞察人心,无论如何极力隐瞒,只要站到它面前,人心便无所遁形。
尹千觞说:“同去同去~”
两人一起上路,走啊走,走啊走,一路跋山涉水披荆斩棘披星戴月……所到之处惊逃妖怪一片。
途中尹千觞但凡见到有点特色的酒馆,定要拉着欧阳进去尝尝。当他喝得半醉时,喜欢敲着酒杯唱歌吟诗。欧阳便持杯在侧,含笑而听,看上去甚是和乐。
两人都未察觉对方暗怀心事。
尹千觞没有向欧阳道出自己的怀疑,欧阳也未曾对尹千觞说起自己的症候。
直至一日,尹千觞夜中惊醒,发现自己被紧紧箍住脖子,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欧阳的声音与他的手指一样冰冷:“你是谁?为何与我同眠?”
八
睡到一半被掐醒的尹千觞觉得很莫明,而睡中惊醒后发现自己对枕畔之人、所在之地、前尘过往皆全无印象的欧阳更加莫明。
其实并不是一点记忆也没有,相反,倒似是回忆太多,无从说起。欧阳脑中浮起许多影像,一忽是烈火熊熊的剑炉,一忽又置身于海天一色的浮岛,一忽是锦衣玉食的公子,一忽是破衣褴缕的乞丐……画面零乱破碎,毫无头绪。
不同的场景,迥异的人,但他却有种荒谬的感觉:那些人,统统都是自己。
但这又怎么可能?
——我,究竟是谁?
欧阳苦苦追思半日,终是抚着额头,惶惑地闭上眼睛,低喃出声。
一旁,尹千觞正琢磨莫非这失忆之症也是会过给别人的,闻得欧阳此语,又见他神色从急躁转为痛苦不解,顿觉心中一紧。他刚从青玉坛醒来时,也曾为类似的问题伤神苦恼,所以知道现在欧阳最需要的是什么。
他一把将欧阳揽进怀里,沉声道:“我认得你是欧阳少恭,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变成怎样,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被他一碰,欧阳浑身僵硬,刚要出手,却在听到了对方坚定的话语后,手势忽然变得极慢。直到神情略有和缓,方一把抓住尹千觞手腕,指尖牢牢按在对方脉门上:“我为什么要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