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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夜宴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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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夜宴图
年后数日,大蜀国朝廷得到军报,岐王李茂贞部屡屡骚扰岐蜀边境。
皇帝合上奏折,发问道:“去冬岐王归顺,赏赐他六万布帛,如何又出尔反尔?”皇帝虽懒怠政务,亦不得不亲自上朝商议此事。
太子少保唐道袭答道:“岐王自派兵丁来取,我方已按市价换取青盐紫草,又全额交付布帛,此事与我国无关。臣听说剑阁道路崎岖,江流壅塞,秦卒人畜疲乏,不等回岐,半道开小差的不少,或许岐王见带回的布帛极少,而对陛下有所怨望。”
皇帝点头道:“如此说来,岐王真是误会朕了。”
唐道袭道:“臣虑事不周,自请处分。”
皇帝笑道:“与卿无干,秦卒溃逃乃是岐王不得民意。”
皇帝扫视一周,见驸马都尉李继崇战战兢兢缩在一角,温言道:“李驸马,你替朕修书一封,将实情告之你父亲。”
李继崇一揖到底:“臣遵旨。”
唐道袭福至心灵,计上心来:“岐蜀边境摩擦可大可小,陛下不可不排大臣镇守。”莫若乘此机会将太子排挤出朝堂。
皇帝闻言道:“有谁能担当此任?”一边逐个观察武将,只见他们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唐道袭朗声道:“太子乃国家未来之储君,自当磨砺锻炼,日后方能继承陛下之基业。”
皇帝稍加思索,道:“此言甚善,但从卿言。”
内廷图画府的供奉刁光胤伏在案上,一丝不苟地摹写汉碑,他成名极早,自谓长于画而拙于书,下了很大力气研习正统的书艺。
“先生,权院事大人吩咐您去普慈公主府上画行乐写真图。”孔嵩年方十四,是刁光胤的入室弟子,性格敦厚得很,除了悟性不十分高,也算是个佳弟子了。
“行乐写真图?那该让高道兴先生去呀。” 刁光胤很是诧异,他擅画花鸟竹石,而高道兴擅人物画,那是人所共知的。宫内朝真殿上便有高道兴所绘后妃写真图,颇得皇帝的赞誉。
“是普慈公主点名请您去的。”
“那少不得走一趟了。”
刁光胤到达普慈府时,宴会已在进行中。说是宴会行乐,其实只是几个内眷而已。
环环晨起见阿舜偷偷摸摸地画东西,却原来一幅九九消寒图已经染了五九四十五瓣花瓣。心道以往宫中年年都有消寒会,她不欲命令刁光胤收黄筌为徒,倒不如趁办消寒会之机,将刁光胤请来。
普慈府昙阳阁里,丝竹乐声流水般泻了出来,一曲既停,又传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笑声。去宫里接裴娘时,徐贤妃赐了几盆闽南水仙花,命裴娘送给环环清赏。小徐妃年轻心热,本也是热衷交游,怎奈局限于内命妇的身份,不可随意出宫。十一郎宗衍却管不了那么多,环环出降之后,他甚是想念姐姐,竟自作主张躲在裴娘的马车中出宫了。
环环命雪柳去请韩氏同乐,韩氏道:“老日子已经过了五个九,还消啥子寒,多谢公主的美意吧。”环环知她怕露怯,也就随她去了。
环环前几日已迎了清沅师傅过府,她的琵琶独奏自然要挑起大梁。蜀国弦许久未练,裴娘仍是弹箜篌,阿舜吹笙,环环先是抚笛,后来因着小宫女们排练时间还短,难免疏漏,改为打檀板,便由韶郎接着吹笛了,十一郎宗衍偶尔客串司鼓,却也打得极好,清沅师傅赞道:“小皇子的聪明,当真印证了世间有天才一说。”
一曲间歇,十一郎嚷道:“姊姊还不拿你们家的好果子出来与我尝尝。”
环环命宫人将预备好的茶果子摆上,麝香糖,澄沙膏,杨梅糖、杏仁膏、薄荷膏,十色花花糖六色糖果放在镏金团花小碟子上,再奉出六色干果榧子、榛子、松子、银杏、莲子肉、大枣。时果六碟鹅梨、甘蔗、红柿子、金橘、福柑、橄榄。
裴娘掩口笑道:“公主还得备下一味好吃食,叫作酥琼叶,嚼起来作雪花声,小殿下方能畅吃无碍。”
旁人不解,裴娘笑道:“这酥琼叶不止好吃,而且有化食的疗效,小殿下可不是正用得着。”众人大笑起来。
环环唤宫人请刁光胤同席,“写真图一事,回画院再行补上亦不妨。我这里还有幅画儿要请刁先生指教。”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稚嫩纤细的小手托着画卷:“晚辈黄筌涂鸦,敬请先生指正。”眉目之间充满期待。
“哦,这是……”刁光胤接过画卷,眼光徐徐扫过卷轴,这赫然便是自己留在大慈寺画壁上的《四时竹雀》图。笔意疏密,用墨枯荣,无不毕似己画,自己三十之前绝无这等笔力,而这仅是个十岁上下的孩童。
他当下说不出得骇异,若非是夙慧吧,因缘巧合,要让他收此佳弟子。“只须半师半友罢了,恐怕老夫没有什么可教你的。”
环环笑道:“刁先生不必过谦,这孩子一心爱慕你的画艺,你便收了他吧。”
黄筌倒退一步,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改口道:“弟子黄筌,叩见先生。”
刁光胤捋须笑而受之,心中实则窃喜不已,孔嵩样样都好,稍欠天分,上天可谓厚我,天赐佳徒黄筌。“好徒儿,你跟府上回禀一声,随我进内廷图画府学画吧。”
十一郎宗衍见多了个年岁仿佛的小儿郎,喜得不行,忙来通殷勤:“我住在玉辰宫,过几日可以要来画院找你呀。”黄筌早知他是十一殿下,因怕亵慢了他,只客客气气说话,不敢与他亲近。
日渐西弛,最后一抹晚霞红消香褪,安大娘命人请驸马来开宴,少时,宫人来回:“驸马爷有紧急公务在衙门署理,还没回府邸呢。”
环环道:“咱们就开席了吧,只不过是内眷耍乐。”
酒过三循,月出东山,刁光胤带黄筌先行告退。少停,又有人报宫中派马车来接裴娘,裴娘依依作别。出大门,只见赶马车的内侍脱下斗篷,绽放出笑脸,原来是太子。
太子一口气驾车飞驰到南河桥,搀裴娘出来,并立于桥头。太子道:“我明日要出征了,或许一年半载也回不来。”裴娘道:“殿下多保重。”太子急切地说:“等我回朝之时,一定回禀圣上纳你为妃。”裴娘面扑红霞,婉转娇羞情态动人。
时近上元,牵灯出游的孩童不在少数,南河桥西畔乃是市集,熙熙攘攘人头躜动,桥上太子与裴娘并肩站着,默默无语。宗衍从马车里望出去,只觉得热闹得极致,冷清得动人,再没比这更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