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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六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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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已近酉时。
梁知遥今日在宫外耽搁了许久,又淋了些雨水,身心疲惫。在养心殿还未落座,便有皇太后身边的宫人来传报说,皇太后今日一直在传召他,急着召他过去。
想来一定是自己在宫外耽搁久了,母后寻他不着,放心不下,急着见他。不过梁知遥并不准备应召,而是像往常一样打发了吉祥去长乐宫应付一下。
“你到了长乐宫回太后,就说萧淑妃有孕在身,朕放心不下,已经去了她那里。”吉祥临走时,梁知遥对他吩咐道。
他并不喜欢那座宫殿,或者说他并不想见那座宫殿的主人,皇太后,他的母亲。
他和母后原本并无间隙。只是自从自己十六岁登基之后,母后的诸多做法渐渐让他不满起来。
一是,祖宗曾立下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历朝历代的后宫也都曾严格恪守,不但不敢对朝政指手画脚,即使在后宫嫔妃彼此间交谈时,也是小心谨慎,深怕无意间打破了这个规矩,授人以柄,给自己乃至自己的家族惹来杀身之祸。
梁知遥幼年践祚,母后因为担心他不能独自打理朝政,驾驭不了朝中的老臣,所以常常对他在朝中的种种做法指手画脚。
梁知遥担心长此以往发展下去,母后会打破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在自己身上开了这个先例,给后世子孙留下无穷的祸患。
二是,皇太后与权相冷肃清素来交好。
冷肃清原本是高宗皇帝也就是梁知遥父亲的老师。高宗皇帝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冷肃清被指派到东宫做少傅,在后来高宗皇帝即位的事情上出力颇多。
高宗皇帝极为信任冷肃清,登基之后便把他擢升为丞相。皇太后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便与冷肃清认识,对冷肃清也极为信任,两人交情也非同一般。
梁知遥登基之后,与权相冷肃清在诸多问题上时时冲突。每次冲突,皇太后都不辨是非,感情用事,站在了冷肃清一边。梁知遥对此极为不满。
他在心里仔细想来,他的母亲皇太后也并非完全算得上是梁家的人,而他自己则是梁家的嫡传子孙,梁家代代相传的皇位继承人,他与母后渐生间隙,开始变得不再相信他的母亲。
他担心皇太后一味地偏颇权相冷肃清,最终会在他手上葬送了梁家的江山。
三来,他登基之后,出于稳固江山的考虑,为了抗衡冷肃清在朝廷的势力,有意拉拢可以和冷家抗衡的老太尉萧尚充,再加上萧淑妃本人确实人品贵重,才貌俱全,知书达理,深合他的心意,所以他独宠萧淑妃。
这在朝野间引起了诸多非议,皇太后更是分外担心,担心皇帝独宠萧淑妃一人,会引起其他世族大家的不满,也担心皇帝独宠一人,皇家可能会因此绝后。
皇太后为此常常对他耳提面训。
宫女把一杯香茗轻放在御座前的书桌上,深深地道了个万福,径自退下了。
端起越窑描金青瓷茶盏,拿杯盖撇了撇茶末,轻品了一口,梁知遥觉得自己的心态顿时宁静祥和了许多。
外殿的御桌上铺着明黄团龙锦缎,上面堆满了今日从各地各个衙门送来的奏本。仔细看来已有一尺多高了。
这些看似轻薄的奏本在梁知遥眼中看来却如大山般积压在他的心上。
他走到御桌旁,随手拿起一本翻一翻,只见奏本尾页已有人用朱笔写上了“依旧例办理、已阅、不准,打回重议”等语。
这是冷肃清那个老贼的笔迹啊!梁知遥是再以熟悉不过了,此时看来梁知遥只觉得自己无比地恶心。
想来真是可悲可叹……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无奈自嘲的冷笑,心中已是愤恨丛生,用力将那奏本掷到了地上,两旁的宫人不明所以,吓了一跳,赶紧低头跪在了地上。
梁知遥愤恨难当,坐在御座上生着闷气,将宫女刚刚奉上的那盏香茗也打落在了地上……
许久之后,心中才慢慢平复了些。他拿起了那把油纸伞,握在手中抚摸了许久。
自从今日那倾国倾城的佳人将这伞借与他之后,他便一直将这伞携带在身旁。片刻不离。
这是一把极为精致的油纸伞,多年生紫罗汉竹经手工削制烟熏后做成的伞骨和伞杆,上好的皮纸做成的伞面,淡青的伞面上由上等的画师画上了一幅侍女采莲图,一旁用浓墨大笔题着一首诗。
只见那诗写道:
船头折藕丝暗牵,
藕根莲子相留连。
郎心似月月易缺,
十五十六清光圆。
今日,梁知遥携吉祥微服出巡,在漱颜画馆不经意间看到了那绝代佳人的画像,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心中情愫陡然丛生。只恨不能识得那画中美人,他追问画馆伙计许久,也未能如愿。
岂料,见完苏郁之,回途中,滂沱大雨倾盆而至,机缘巧合之下,那绝代佳人亦不期而至,与他同乘一舟,只可惜当时人多眼杂,他未能与那女子多说几句话,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生恨。
两人萍水相逢。分手时,那女子竟还念及他,着身边侍女将这把油纸伞赠与了他。这多少让梁知遥在心中温暖了许多。
他追问那侍女许久,终于如愿得知了那女子的住处,日后自然有了机会与那女子再次相见,现在想来这缘分恐怕真得是上天赐予他的吧!
倘若今生能有此女常伴在身边,那真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他心上无人,如果能将她迎进宫中,自己必然会真心相待,从此独爱她一人,在宫中以天子的身份与她过着俗世夫妻的日子,对他来说,也算得上是为国事操劳白忙之后的一种慰藉了。
假使日后不能再做这天子,想来也是心甘情愿!
梁知遥想到此处,心中平复了许多,他信步走到了殿外。
殿外,雨早已停下。一轮圆月带来了清朗宁和的月光,轻轻地掩在一抹薄云之下,给庭院中的翠竹罩上了一层云雾般的轻纱。
殿中的青铜镂花九龙鼎中燃着香料,有徐徐香烟从殿中飘荡而出……
有风缓缓滑过……
“沙沙”声不绝于耳,之后,又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
梁知遥双手背在身后,紧握着那把油纸伞,仰首望着云端的明月,嘴角已有难得的淡笑开去,望着眼前的此情此景,他情不自禁地叹道。
“真是一轮好风月啊!”
蘅芜馆的花墙外,含烟在一株垂柳下手足无措地等待着,焦急地走来走去,她时不时踮起脚尖,慌慌张张地向远处眺望着,显得急不可耐。
不一会儿,一个相府的仆人沿着湖边如脚下生风般的速度朝这里急奔而来。含烟望见他,急忙往前走了几步,急着想要和他说话。
仆人急奔到含烟身边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含烟未等他喘口气,便上前一把扯住他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了?小江子,你快说啊!快说啊!我都快急死了!”
那名叫小江子的仆人用手抚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大口地喘着气,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已经……告……告诉相爷了。不过府上刚……刚刚来了客人,估计……估计相爷……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了……”
含烟急得一口气都不想让他喘,跳着脚接着问道:“你和相爷说明白了没有?小姐现在都这样了,相爷还不过来看看?!!那公子呢?你和公子说了吗?公子他能过来吗?”
小江子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道:“不……不在啊!公子好像还在衙门里当值,现在不在府上。”
含烟急得直跺脚,“那小伍子和小顺子那里有消息了吗?”
小江子手抚着自己的胸口,摇了摇头,“他们去了还没有回来呢!”
此时再看含烟,已是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今晚她家小姐独自从外面回来之后,便失魂落魄的,手抚着心口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暗自垂泪,她看在眼里,知道一定又是她家小姐在苏郁之那里出了什么事端。
她平日里与她家小姐无话不谈,唯独她家小姐与苏郁之之间的心事,她作为一个下人是不敢随便问起的。
今晚冷如烟也没有用晚饭,遣走了含烟之后,一个人抱着琵琶出门去园子里。她自小身体不好,经不起风寒,今夜的风又这么凉,出门时竟然有意把自己的白狐裘脱去了。
含烟心中有种恶感,感觉今晚她家小姐一定会出什么事情,所以寻来了三个仆人,打发他们出去找个能在她家小姐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过来看看,以免真的发生什么事情。
谁料,她家小姐出去许久了,她想找来的人竟还迟迟看不到踪影。
她自小经历不多,此时心急如焚,心中懊恼之下径自蹲在了地上,抱着双膝失声痛哭起来。
小江子站在一旁,看着含烟痛哭,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只见又有人朝这里急奔而来。小江子看去,认得是小伍子回来了。他赶忙拍了拍含烟,“含烟,你快看。小伍子回来了!”
含烟赶紧站起来,拿手背抹了抹眼泪,和小江子一起迎了上去。
小伍子此时也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远远地向两个人挥手叫道,“来了!来了!”
含烟和小江子顿时又惊又喜。
小伍子话音未落,只听一阵环佩相撞之声由远及近,来人显然是名女子,且脚步走得极其匆忙。
女子还未及现身,便听到了她焦急不安的声音,“我家姐姐到底怎么样了?”
白莹若三步并作两步,带着贴身侍女云殊和一个郎中转过花墙走到了三个人的面前。
含烟见到白莹若顿时喜出望外,心中也有了主心骨,一时又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她上前一把抱住白莹若,“白姑娘,你可总算来了,如果你再不来,含烟我真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莹若焦急异常,无意理会这些,只是一味地追问,“你着人过去找我,说我家姐姐出了事,我就立马乘车赶过来了,你快告诉我我家姐姐到底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含烟将事情简单地说给了白莹若,众人不敢再耽搁,连忙沿着湖边过来找冷如烟。
众人在湖边的青石旁看到了冷如烟,只见她已倒在了地上,原本抱住怀中的琵琶也摔落在了不远处。
众人一声惊呼,白莹若更是急忙扑向前去,将冷如烟紧紧地抱入怀里,再去细看时,只见冷如烟已经昏了过去,此时手脚冰凉,嘴角还带着些许血迹,胸口的白纱衣上也是鲜红点点。
白莹若以为冷如烟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顿时心如刀绞,将冷如烟紧紧地抱入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姐姐,你怎么这么傻……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众人环绕着她们二人,目及此情此景,再想起昔日冷如烟待大家不薄,心中亦是悲愤异常,哀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