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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成魔 ...

  •   当我告诉云我将要下山的时候,她明显是不快乐的,失声道:“这么快?”沉吟了片刻,又道:“你的寒毒还没有彻底去净,要去净了才能下山……”她的眼睛里再次出现了那种犹豫不定的神情。
      我一阵心疼,知道又让她操心了,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没去净也好,我去去便回来的。”
      她笑了笑,笑容里透出一丝凄婉,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可他们……恐怕不会让你再来了。”
      我心头一震,她为何突然又说起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倒像是这一别后便永无相见之日的意思。恳切而肃然地道:“云,你究竟有什么苦衷?我只是不要看到你这么忧愁,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分担好吗?他们,他们是谁,谁可以阻止我回来找你?”
      她凝视着我,秀眸中潮起潮落,终于轻轻道:“我帮你去尽寒毒再说,跟我来。”
      领着我曲曲折折走了半天,上了一座青翠欲滴的山峰,又七拐八弯了一阵,钻进一个山洞。沿洞中小径入内,一直向下行,转了几个弯后,忽然感到湿热的水汽扑上面颊。前方一点光亮,原来是一束阳光自洞顶缝隙垂落下来,令洞内倒也不算幽暗。而那光线下方,是一池冒着热气的碧水,池心一个泉眼犹在汩汩地冒出泉水来。
      我讶道:“温泉?”
      她点头道:“你体内所余寒毒已不多,有这泉水的助力,加上我的恒真真气,当可除尽剩下的寒毒。”
      我心中忽然一阵狂跳,结结巴巴道:“要……要下水去?”
      她淡淡一笑:“要借温泉的助力,自然要下水去,怎么突然变傻了?”
      我勉强笑道:“我怕烫。现在不去毒也没关系,等我回来好好跟月儿赔个礼……”嗫嚅着便一直向后退,却被她一把扯住。
      “没时间了。”她凄然地道,眸中隐现泪光。我心中一痛,正要说话,已被她一掌推下池中去。
      我猝不及防,猛灌了几口水,呛咳着冒出水面时,一阵水花四溅,她亦跃入池中。
      当她湿身冒出水面,我的视线再也无法转移。薄裙贴身相附,娇躯曲线浮凸,秀发向下滴着水珠,蒸腾的热气掩映着她绝美的容颜,温柔素雅中竟平添出几分妖娆,而那流露着淡淡忧愁的眼眸此刻便如夜空最璀璨的星,让我倏忽迷失。
      我呼吸急迫,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惊慌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靠近。
      “云……不要过来……”我感到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那阻止的话语却如此苍白无力。
      “为什么?”她不理会我的阻挠,仍然向我移过来,距离仅一步之遥。
      “我……我是……是……”我挣扎着,想要揭穿那个秘密,在她犯下错误之前。但她湿热的唇却已抢先封印了那句注定不能出口的话。我的脑海里顿时一片迷乱。
      “我知道,知道你是女孩……”她呢喃着啜吻着我,“从我为你把脉起就知道了……”
      我已经无力思考,但这句话就如解开了一个禁锢,心底有什么力量喷薄而出。我环住了她的腰身,与我紧紧贴附,狂热地回吻着她。
      “烨……”她语着我的名,眼中的忧伤烟消云散,仿佛是全身心的付出与遗忘,遗忘掉与这温柔时刻不相关的一切顾虑。
      在水中,我们相拥缠绵,清澈的水中漂浮起几丝鲜艳的红色,我们彼此拥有,水乳交融。
      她的眸中滑落一颗晶莹的泪珠:“烨,这样幸福吗?以后你就不会觉得再痛了。”
      我深深地吻她,轻语:“我的一生都将为此刻的幸福而生。云,我是你的,一生都是你的……”
      她忧伤却幸福地笑着,任我索取。
      如果我知道,这是开始,也是结束……该有多好。
      在她为我化解了最后的寒毒后,我们爬上了岸,浑身绵软地相拥着。我问道:“云,你要告诉我什么?你说的那些人是谁?”
      她静静地道:“别有所图的人。他们是不会在意他人感受的,也绝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但说到他们是谁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你听过双星的传说吗?”
      我直觉她讲述的故事跟我的身世密切相关,缓缓摇了摇头。
      “自从神策皇帝开天辟地以女子之身登极为帝,这十几年来便暗暗流传着一个传说,道是双星出,天下乱,降龙伏虎,桃李满园。你知道这几句话的意思么?”
      我心头一沉,肩头的烙印如火灼般跳痛起来。那个梦,“太子……太子疯了!”女人尖利的喊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我悚然一惊。
      她并没等我回答,接着道:“降龙伏虎,降的是龙,神策皇帝偏偏姓龙。桃李满园,满的是李,前朝国姓恰恰是黎。”
      我沉声道:“这是前朝遗老们编出来的故事吧,还想着复国。”
      她悠悠道:“是不是编造的故事,谁人敢断言?但前朝太子勋哲却真的有两个儿子,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在遗老们的口中,他们便是双星,黎氏复国的希望。不过在勋哲离奇死亡的那天夜里,他的两个儿子也一并人间蒸发了,再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不知道是被掩埋在宫廷的某个角落,还是飘荡到了广阔的江湖。”
      我额头的汗水滚滚而下,颤声道:“太子……太子怎么死的?”
      “据说太子从合璧宫赴宴归来便疯了,那次宫廷饮宴是他的母亲,也就是如今的神策皇帝举办的。宴会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导致太子发疯,却早已无人得知。而那天夜里合璧宫就起了大火,火势熊熊,几乎烧掉半个皇城,并一直蔓延到东宫。而那时,发疯的太子抓住太子妃一齐奔向了火海,没人能拦得住。”
      我忽然如坠冰窖,便像那寒毒再次剧烈地发作起来,艰难地道:“如何……辨认那两个孩子?”
      “传说他们肩头烙上了星形印记。”她的目光飘过了我的肩头,轻轻道:“看来传闻毕竟有误,勋哲的孩子其实是一女一男。”
      虽然已经猜到几分,但听了这句话我仍如遭雷殛,晃了一晃,几乎一头栽下水去。云忙拉住了我,素手轻抚我的脸庞,叹息不语。
      难怪,难怪我虽然不能习武,师父却一直不再收另外的弟子,难怪他一直把我当作男孩抚养,对我寄望如此之高,费尽千辛万苦亦要为我去毒。他是太子勋哲的旧臣,是我父亲的旧臣。他要为他复国。
      我的梦境原是真的,幼时留下的印象深深刻印在记忆中。那毒辣的一掌,害我痛苦至今的一掌,究竟是谁人所为?我应该还有个哥哥或者弟弟,又在哪里?
      神策皇帝,我父亲的母亲,真是你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此毒手吗?为了斩草除根,连孙子也不放过?难道为了帝位,竟不惜抹杀血缘亲情?!我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思绪混乱了半晌,凝视着云,涩然道:“他们要利用我来复国么?所以不会让我们在一起?云……我真的,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终老,可,可我现在好混乱……”
      她缓缓抱紧了我,柔声道:“你去吧。在洛阳你会找到答案。”
      “那你怎么办?”
      “我?”她淡淡一笑,“我会在这里等你。”
      洛阳,号称九朝古都的大都市。当我风尘仆仆进入洛阳宏伟的城门时,却没有了那种初到贵境所应有的兴奋与好奇,所有的注意力只集中到一个地方——武忠王府。
      师父已在王府等候我,我抵达的时候,他同武忠王爷萧怀良正在花厅议事。见我到来,师父颜色欣慰,而武忠王爷见了我则是眼神一亮,连声夸赞。
      这位王爷战功彪炳,却丝毫不似一般武将的五大三粗,反而气质儒雅,青衫纶巾,倒似足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非我亲眼得见,绝不会相信他就是那个曾驻守北疆十五年,令悍勇的突厥人闻风丧胆的左武卫大将军。
      我只知道他是两年前才奉诏返京,被神策皇帝封为武忠王以彰其功。而从那时开始,师父就每年都会到洛阳小住一段时间。我以为他们是多年至交,这也的确如此;现在我却又多了其他的想法——假使我是太子勋哲的儿子,则一个手掌兵权威名赫赫的将军对我意味着什么?
      然,我却并不想争雄天下。如今天下太平,神策皇帝,我的祖母把江山掌管得很好,什么是铁桶一样的江山,什么是盛世繁华?我从四川一路到洛阳途中所见的金黄稻海,农人心满意足的微笑,对圣上由衷的称颂已说明了一切。即使我恨她害死了我的父母,害我十六年夜夜受寒毒折磨,但无法抹杀的是这样的事实——百姓们爱她敬她。百姓们只会敬爱明君。而我,只是一介江湖浪子,儿女情长,做不了一代圣主,更不愿为了一己私利妄兴兵戈,破坏这清平的世界。
      我之所以来洛阳,仅为了求证一个血腥的秘密,或者能到当年的东宫遗址悼念亡父亡母,祈求他们在泉下能够安宁,祈求他们原宥我的不孝。
      但当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师父揭露我所知的一切时,他先是震惊,继而微微兴奋:“你终于都知道了?很好,臣萧守义叩见小主公!”说罢砰地跪地,向我叩头不止。
      我大惊,急忙要扶他起来,他却兀自不肯起身,朗声道:“太子殿下若泉下有知,小主公寒毒尽除武功有成,必心下大慰!唯愿小主公牢记国仇家恨,兴义军除妖孽,光复我黎氏万里河山,臣等必歃血相随!”
      我心下暗惊,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他一心光复黎氏江山,却如何受得了我避世而遁的打算?只得先让他起来,再好生相劝,遂跪了下去:“师父请起,庭烨怎敢当师父如此大礼?”
      师父神色极是欣慰,忙站了起来,也将我一把拉了起来:“小主公万不可再向臣行跪礼。以前迫不得已不敢泄露小主公身份,如今既已明白,便只可跪天地君亲,不可跪臣下。这君臣之礼是万万乱不得的。”
      我一听又是一阵头疼,暗忖该如何开口,先问道:“师父为何自称萧守义?”
      师父恭敬道:“小主公可直称臣之名。臣本名萧守义,柳素节只是化名,臣与武忠王萧怀良乃是同胞兄弟。如今吾弟手掌黎阳十万大军,只要小主公一声令下,便可举旗南下,一举攻破洛阳,还政于黎氏!”说罢热切地看着我。
      我受不住他灼灼的目光,略略侧过了身去,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君臣礼法虽不可废,但这尊师之礼更不可废。师父养育我多年,更胜过一般师徒之义,庭烨绝非忘恩负义之徒,师父便是师父,终身不改。”
      师父神情激动,显是老怀大慰,道:“是,但凭小主公所愿。小主公,这南下之事……”
      我忙打断了他:“师父可知我还有一个兄弟,不知他如今何处?”
      师父点头道:“不错,小主公本有个弟弟,名叫启昊。但当年合璧宫大火,臣冲进东宫救你们的时候,却只救到了你,启昊公子从此不知所踪。臣历年来多方打探,亦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当年曾有刺客闯入东宫,以阴冥掌伤了你,莫不是启昊公子已遭了他的毒手?”
      忆起十六年身受寒毒之苦,我不由心中一寒,道:“师父可知那刺客的来历?”
      师父凝重地道:“阴冥掌并非中原武功,乃是极北靺鞨一个隐秘教派圣光教的武功,他们供奉光明之石,其教义是要融合靺鞨各部建立统一的光明之国。若这人真是来自圣光教,那就说明龙梓泓早在十几年前就与靺鞨有所勾结,图谋帝位。”
      我迟疑道:“师父为何肯定那刺客必是……龙梓泓所遣?”
      他冷哼了一声:“当年臣闯宫救人,见大批羽林军以救火为名围着东宫,却不许一人走出东宫。百余宫人都活活地葬身火海啊!”说到这里声气一哽,“臣杀入重围,却终于迟了一步,无法救得太子,眼睁睁看着太子同太子妃奔入火海!……”胸口剧烈起伏,咬牙道:“若不是这狠毒的妇人,又有谁能够调动羽林军去围困太子寝宫?小主公难道还有疑虑么?父母兄弟之仇不共戴天,切莫再犹豫了!”
      我心头创痛,看来竟果然是她害死亲子。虎毒不食子,虎毒不食子啊!而若要我替父母兄弟报仇,手刃祖母,却又叫我情何以堪?!难道我必须变成那样一个冷血之人么?我做不到的,做不到的。
      控制着身躯微微的颤抖,我轻轻道:“师父,庭烨不肖……要让你失望了。”看着他惊异的面容,接着道:“不管龙梓泓做了什么,她……始终是我的祖母。如果她谋杀亲子的行为令人发指,则如果我谋杀祖母又该如何评价?我过不了这一关。何况,我终究只是一个女子,既然做不到她那样无情,便也做不了她那样的皇帝。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安宁的生活,我不想再兴战祸。就让她做一个好皇帝吧,权当是为天下黎民着想!”
      师父闻言大怒,强抑着怒气沉声道:“小主公怎可说出这等话来,身为黎氏子孙岂可背弃祖先基业拱手让人,置父母兄弟之仇于不顾让仇人逍遥自在?这岂非不忠不孝天理难容!龙梓泓以如此卑劣残酷的手段夺取了黎家的江山,小主公便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她自尝苦果!她是好皇帝么?如今天下告密之风盛行,有多少忠臣义士命丧于告密之下酷吏之手!全国各地大兴土木修筑佛寺,劳民伤财供奉泥塑木雕!黎氏子孙被贬逐蛮荒之地,又有多少人能逃出生天?小主公,你是臣等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来的黎氏嫡系血脉呀,难道就忍心看亲者痛仇者快吗?”
      “但我亲眼得见四川至洛阳一片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称颂圣天子之德。密告虽盛酷吏虽严,但在民间却莫不称这是天子为百姓倾诉冤屈所开的通圣之门,天子亲自倾听民间疾苦,也的确为百姓洗雪了不少冤屈……”
      师父不及听我说完,已重重打断:“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一切已过了限度,必遭天谴!”
      我轻轻道:“若我做了皇帝,难道就不是牝鸡司晨了么?”
      师父惊怒交集,却驳不得这一句话,沉声道:“小主公还未醒觉。先在此休息反思,臣明日再来探望!”说罢拂袖而去。
      我跌坐在椅子上,心头沉重已极,这次只怕将师父伤害极深。他亲手养育之人却如此忤逆于他,何况我所背弃的却是被他视作生命之重甚至更重的黎氏河山。他十几年的苦心孤诣,只怕已成白费。我想起来亦是惨切之极,却仍旧无法应允。
      我便与师父僵持着,转眼过了两个月。
      这日师父忽然来到我房中,脸色大见缓和,道:“天气日寒,小主公体质本弱,还要多加注意身体才是。”
      我心中一暖,我们之间虽然剑拔弩张,师父毕竟还是关心我的。低声道:“师父……徒儿不孝……”
      他摆了摆手,神情疲惫大见苍老,道:“我们也不必说这些了。我看着你长大,自然知道你脾气倔。如今我只想知道,这些事情原本隐秘之极,你却是从何处得知?”
      他不再称我为小主公,言辞间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师徒关系,我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终于想通了。微一犹疑,却又不忍隐瞒,随即答道:“是云卿告诉我的。”
      他眉头略皱,道:“云卿么?我明白了……”眼中忽然掠过一道奇异之色,看了我半晌,却欲言又止,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无言而去。
      我不明所以,看着他离去,原本挺拔的背影看上去竟有了一丝佝偻,心中涌上难以言喻的酸涩之感。师父毕竟老了。
      当夜,我忽然无法入眠,总有些心惊胆跳的感觉。想起师父那个奇异的眼色,胸口竟像压了一块巨石般窒息起来,随即披衣而起,开了门朝师父的居室而去。我们应该再谈谈,今天他的态度已有所缓和,若再动之以情,说不定能让他回心转意。
      到了他门外举手叩门,房中却半点声息也无。我心中诧异,这么晚了,师父却去了哪里?那种惊悸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漫无目的在王府中行走,四围虽然暗无灯火,所幸月光如皎,视野倒还明亮。
      行至花园一隅,忽隐隐闻得叱骂之声。
      “江湖中竟出了你这样的□□□□,实在有辱天音斋的门楣!”
      “就算悟善师太护短不愿追究,我等却容不得你出来祸乱江湖,大家结伙上吧,了解了这妖女!”
      我听得心头一震,天音斋如何牵涉到了江湖恩怨?急忙向声音来处提气疾奔。
      却又听得一个声音传来:“各位武林同道,大家不必如此激愤,请听老夫一言。此事实乃天音斋的家事,我们不宜插手,只需将这女子拿下送返天音斋由悟善师太发落便可。”我不由气息微乱,慢了下来,这是师父的声音!
      又听一个柔软的女子声音传来:“柳掌门,我已被师父逐出门墙,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处,求你怜悯,我只想见一见庭……”
      我不由浑体剧震,这却不是云的声音吗?!
      话犹未落,却被师父打断:“云姑娘,请你自重!悟善师太既已将你逐出门墙,你更该好自为之改过自新,却为何跑到这里来妖言惑众!老夫已对你仁至义尽,若你仍不知进退,却须怪不得我无礼了。”便闻无数兵刃出鞘之声。
      我心下大急,不知云为何到了洛阳,更不知她为何被逐出师门,但现在却形势危急,容不得我再细思,急提一口气向那处疾掠过去。
      眼前豁然开朗,星月下,但见林木婆娑,一群武林粗豪汉子正围攻一个柔弱的白衣女子,刀光剑影森寒彻骨。而师父却负手静立一旁观战。那女子明显气力不济,连内力也似乎极弱,转瞬间已白衣红染。
      我不由惊呼:“云!”几个起落纵了过去,伸指弹开几柄向她招呼的刀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护住,纵身上了一株大树树顶。
      她看清了我的脸,喜道:“烨!”随即哽咽难言。
      “你受伤了……”我出手如风点了她伤处周围几处穴道,遏住泉涌的出血,抚着她的脸怜惜不已。
      忽闻师父隐含怒气的声音:“庭烨,你快给我下来!”树下那群武林豪杰亦鼓噪不已。
      我望向师父,静静道:“师父,求你放了云儿。”
      师父斥道:“你胡说些什么,就算她曾为你治病,你也不该救她!你可知她是个不知自爱的妖女!”
      另一个汉子大叫起来:“柳掌门说得不错,此女乃是妖女,柳少侠赶快放下她同我们在一起,免得动起手来误伤到柳少侠!”
      我心头火起,这些人口口声声骂我的云是妖女,冷哼一声道:“倒不知她怎么成了妖女,惹得这许多武林豪侠大肆围攻?”言下大有讥诮之意。
      便听一人道:“悟善师太本要将天音斋掌门之位传给她,岂料她竟口出狂言,道已非处子之身,不要做天音斋掌门,只要与那奸夫双宿双栖。无耻之尤,凭她也配做天音斋掌门?这不是妖女是什么?天下武林得而共诛之!”
      我不由浑身一震,面色铁青,忽然明白了一切,心头刀割一般,若不是我,她岂会落得今日田地,受这千夫所指的骂名?颤声道:“都是我害了你……”
      她脸色蜡白,却冲我勉强一笑,轻声道:“不是那样的,别听他们胡说。我只是推辞了掌门之位,并没说那些难听的言语……”
      我忙阻住了她:“是!我知道!我的云怎会说那种话,这都是他们中伤你!”
      树下众人眼看我始终不为所动,渐渐有些猜疑起来:“柳少侠,莫要被妖女迷惑,快下来!”
      师父的脸色亦越来越难看,喝道:“庭烨,你不听师父吩咐吗?”
      我抬起头来,望着树下的众人,森然道:“你们要杀她,必须先杀了我。她是妖女么?很好,那我就是奸夫。你们要杀,就并肩上来。”
      师父怒喝一声:“庭烨你疯了?!你……你怎会是奸夫?!各位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他只是被这妖女迷惑了!”
      众人面面相觑,大有怀疑之色,窃窃私语:“这女子被逐出师门便来了这里,难道真是与柳庭烨有甚瓜葛?”
      “听说他曾在天音斋疗伤一年,天音斋一向没有男人,这一年下来难保不男盗女娼……”
      师父听了这话愈发气急败坏:“你……你怎可被这妖女迷惑?再不下来,别怪为师手下无情!”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我本来希望慢慢劝服师父,但至此地步已无转圜余地,咬牙道:“师父,徒儿不肖,让您老失望了。但我与云儿是真心相爱,求您成全,准许我们入山隐居,再不问世事!”
      师父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我说不出话来:“你……你好……”
      见他如此气苦,我自然明白是为什么。我是女子,却爱上了女子,这对师父的打击可想而知。而我为了一个女子,背弃他和黎氏江山,想必更令他痛心疾首。心头虽然难过已极,却不得不坚持下去,含泪道:“师父,求您成全!”
      师父仰天长叹:“逆子啊!”神情悲愤,突然大喝一声:“众位豪杰听着,擒下这逆子我自会处置,那妖女却断断不能放过,绝不容她再魅惑人间!”众人齐声应和,便待一拥而上。
      我大吃一惊,若师父全力出手,十个我也不是对手,何况没有玉涧鸣泉琴在手,要对付这一大帮武林高手的围攻也凶险之极。我一急,额头冒出了冷汗。
      云用衣袖拭去了我的汗水,轻声道:“你下去吧,我见你一面就足够了。我是修真之人,妄动了凡心,受此惩罚本是理所应当。你却是未来之主,不可为我落入歧途。”
      我心中一痛,握紧了她的手道:“云,有你在我便在,你若不在我生有何欢?此誓有今日明月为证!”
      她神情一震,落下泪来,不再言语。
      众人已纷纷挥舞着刀剑,争先跃上树来。
      我从怀中掏出一卷丝弦,本是随时调换琴弦用的,如今没有琴,只好用这弦权作替代。将琴弦绕于树枝上绷紧,左手揽定了云,真气运行,右手五指轮番弹拨,惊雷之杀箭簇般射向围攻的武林豪杰们。
      众人多半首次见识这琴剑门的绝技,一时惊叫、惨呼声不绝,许多人还未来得及站稳便纷纷跌下树去。我已颇有留手,否则他们就算不死也要残废。
      师父怒哼一声,从地上大鹏展翅般掠了上来。十指在虚空中勾挑弹划,雨点般的锋锐劲气便向我们急射而来。琴剑门最高的精义——无琴而动的无心之杀!
      我咬牙看准师父的每一簇劲气,五指一轮急弦,破天之杀横绝而出笔直迎上!
      但闻“嘣”的一声仿如裂帛之音,我面前的琴弦嘎然断绝,我胸口如受锤撞,“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云惊叫一声:“烨!”抬手为我抹去嘴角血痕。
      师父也被我这一轮拼死而为的破天之杀逼回地面。
      我强忍住胸口的气血翻涌,勉强提住真气,揽紧云纵向另一棵树的顶端,如此连续数次,倏忽已到了数丈开外。便听众人高声大叫:“莫让妖女跑了,快追!”
      我一口气维持不了多久,跳到最后一棵树上真气已泄,险些立足不稳掉下树去。忙一掌拍向树冠,借力纵起再落下树来。但见前方一片花圃,花圃前一座高楼,牌匾上大书着“翠微阁”三字。我心中一动,在王府中游赏时曾听说翠微阁后有一条活水通向府外,或者可借此水脱逃。但王府中发出如此激烈的声响,却并未闻得府中侍卫前来探查,我心中虽觉不妥却哪有时间深思,当下咬紧牙关向那方向疾奔。身后武林豪杰们的呼喝声又近了许多,刀光已斑驳地照射进眼目。
      越过花圃向翠微阁掠去,忽闻云一声惊呼:“啊!”我回眼望去,不由也大吃一惊。
      但见身后一大群武林豪杰挥舞着刀剑,乌云一般赶来,而那花圃中央,却如盛开的花儿一般,一个小小的身影立了起来,红裙碧袄,明眸皓齿,睡眼惺忪,在月光下伸着懒腰,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眼看那些武林豪杰们收势不及,明晃晃的刀剑就要撞上这花中初醒的可人儿!
      云急道:“快救她!”
      我心中虽然焦煎,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姑娘被误伤,一咬牙脚步一顿,回身向她扑去。连续拍出六掌震退了涌上来的人群,提住她的衣领向外一掷,恰将她掷入远处另一片花圃,落下时却不免跌痛了,加上这一番惊吓,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我正要松一口气,忽觉一道灰影以难以揣度的高速迅速逼近,瞬间已到了面前。面巾下一双墨云翻滚的眼睛寒光如梭,我的心忽然揪成了一团。是他!那个恶魔!脚步竟似被点了穴般钉在地上无法转移。
      冰寒彻骨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我慌忙举掌相迎时,怀中的云却已抢先一掌击出,正正迎上了那人的阴冥掌!她口中顿时喷出一口血,身子犹似冰块般寒冷,而不可遏止的寒气透过她的躯体直灌入我体内。
      那人冷笑一声,飞身掠上一旁树梢,竟如他突然出现一般又突然消失。
      众人大惊之余,脚步亦生生地顿在了地上,师父惊异的面容亦于此时出现在林木之间。
      我趁此机会咬牙掷出怀中剩余的琴弦,缠上翠微阁的檐头,一卷一收,带着云落上了翠微阁的瓦面。怀中的她已冰冷彻骨,气若游丝却还惨淡地对我笑着!
      我心痛如裂,悲呼道:“云!”
      她努力笑着,牙关格格打战,断续道:“烨……我算得到别人却算不到自己……我名字里有个离字,却是生离死别之意!看来今日我大限已到……你……你又中了那厮的毒掌,阴冥掌果然毒辣,竟能隔体相传……可惜我已没有恒真真气……”
      我剧惊下绝望大呼:“你的真气呢?你的真气呢?有真气你不会死的!”刚才与武林豪杰们动手时她便无甚内力,我还在奇怪是怎么回事,如今她接下了那恶魔的大部分掌力,却无内力护持,岂非已筋脉尽断!
      她努力启动着口唇道:“我……我把真气给了月儿……但她只怕不肯为你解毒……不管她做了什么,将来你……你别怪她……”
      我的泪不由自主涌了出来:“是!我知道,我不怪她!你别再说了,我来为你驱毒!”双掌抵上她的背心,源源不断地输入真气,口中的血水却不断地涌出。
      “别……你别白费力气,没用的……你被你师父所伤,又……受了寒毒,若不运气护住心脉,寒入心脉会没命的……烨,求你……求你住手!”
      “不!我一定要救你!你不可以死,云,你不可以死!”我的身体却也一阵一阵地寒冷,不由自主地打着寒战,几乎无法再将真气输入她体内。
      她颤抖着,努力回过身来扑入我怀中,握着我的手低声道:“烨,听着,好好听着……这是我最后的忠告……我本来想改变你的人生,带你离开……假如你要做皇帝,会受很多苦难折磨……”她剧烈地喘息着,指甲几乎嵌入了我的手腕,“但看来我改变不了什么……那么你必须学会无情,这样你受的伤害才会减少……去圣光教总坛,拿到光明之石,它能解你的寒毒……帮助大祚荣建国,他会助你夺回帝位!你……你是未来之主……不要叫我失望!”她用神地凝视着我,眸中有异彩纷呈,仿佛看到遥远的未来,“我竟是令你变为无情的人……真是不甘心啊!幸好,将来会有人来搭救你,烨……”语着我的名,她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头颅溘然垂了下去,手指亦从我的腕间缓缓松开。
      她最后的话语一直如雷鸣般在我耳边回响,我呆呆地抱着她冰冷的身躯,半晌才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啸:“不————!!!”
      师父在阁下冷然看着我们,眼中神色复杂,这时方道:“去把他给我带下来。”
      便有两人闻声跃上了瓦面,一步一步向我们走来。
      我心寒如冰,抱着云的躯体站了起来:“走开。”两缕指风弹出,那两人猝不及防,顿时被指风洞穿了头颅,惨叫着跌下楼去。无心之杀么?原来只要无情便好,这也容易得很。
      我环视着楼下的众人,冷冷道:“这里的人我都记住了。四年后我必归来,向各位讨还这笔血债。”这些逼迫云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当然,那个罪魁祸首,我会以十倍恶毒的方式让他偿还夺走云的罪恶。我抱着云遁入翠微阁后面的河水,那一刻我知道,我已死了心肠,灭了侠气,我还活着只为了云的愿望,但我已是一个,魔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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