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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暗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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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回到剑川,已是八月初,孔伯伯见我们平安归来,大大松了口气,听黎庭烨讲罢邓川之谋,亦不由叫绝。即日起整顿军务,只待蒙舍诏做好准备派向导到来,双方便可合击。
到了八月底,我军布置已当,算来蒙舍诏也该派向导来了。这日黎庭烨和孔伯伯在帐中坐着研究近段时间的天气,忽有密报传来,蒙舍诏的向导已然抵达。黎庭烨双眸精芒一闪,道:“传!”
孔伯伯含笑道:“好,总算来了。你看他们会遣何人来担此重任?”
黎庭烨回眸看我,问道:“语霁认为他们会派谁前来?”
我想了想,道:“阁罗凤公子不但熟知云南地理,更精研兵法,本来是最适当的人选,但他身为龙独逻唯一的继承人,我看这诏王肯定舍不得让儿子来冒险。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人,军师薛礼。”
黎庭烨微微一笑,望向帐门道:“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
话音未落,便闻一声长笑:“什么答案?”帐门处走入一人,作平民打扮,脸上还东一道西一道地沾满了烟灰,只一双眼睛光芒熠熠极有神采。我辨认了一会,才惊叫起来:“阁罗凤!”
他笑着长身一揖:“阁罗凤参见青虹公主殿下,贺兰元帅!”
黎庭烨一笑道:“适才我们在猜诏王会派谁来剑川担当重任,公主殿下说公子是最佳人选,但考虑到公子身份尊贵,想必诏王不会让你以身犯险,因而猜测派来的会是薛军师。看来殿下是猜错了。”
阁罗凤笑道:“其实殿下没有猜错。开始家严的确不同意我来,但经我再三恳求,誓愿以此旷世难遇之战来磨砺自己,家严这才首肯。殿下见事极明,在下佩服。”一席话说得众人皆笑,又转而看着孔伯伯问道:“不知这位是?”
黎庭烨介绍道:“这位是本帅的军师孔飔先生,孔先生乃机关术的大家,此次若非有孔先生设计的攻城利器相助,剑川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得手了。”
阁罗凤惊道:“莫非是二十几年前曾以机关术横扫靺鞨的孔飔先生?”
孔伯伯嘿嘿一笑:“想不到二十多年后还有人记得老夫的贱名。”
阁罗凤忙抱拳道:“前辈纵横疆场之时在下还未来到世上,只是曾听家严提起二十多年前的那次战役,前辈凭机关术连胜靺鞨十一场,威震海内。想不到今日能够得识尊颜,更有机会亲眼见识孔先生的机关秘术,真乃幸事!”
黎庭烨道:“这次本帅能得孔先生和公子之力,必能马到功成。”
正说到此处,又有军士入内报道:“启禀元帅,辕门外有征西元帅的特使求见!”
众人都是一怔,黎庭烨眉头微皱,向阁罗凤和孔伯伯道:“公子远来劳顿,请先至剑川城中歇息,本帅处理完军中事务便即到城中相会。烦孔先生陪公子在城中四处走走。”二人答应了,便出帐去。
我见黎庭烨蹙眉不语,问道:“雍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派使者到来?”
黎庭烨沉声道:“看来人说什么便知道了。”向那军士道:“传!”
不多时一人入得帐来,此人甫一进入视线,我便被他身上那种冰冷的气焰所震慑,一双深深凹陷的郁黑眼睛,如同翻滚的墨云,带着寒剑般的杀伐之意。这双眼睛虽然没有向我看来,心底却依然不由得窜起一股寒气。几乎同一时间,我感到了黎庭烨的异样,她目中如有一道闪电掠过,无声无息的森森杀气骤然在整个帐幕中弥漫开来。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我在记忆里竭力搜寻,突然一道灵光闪过,是他!六年前翠微阁上,一个黑影如恶鹰扑食猛袭黎庭烨和云离,那一掌杀死了云离,也杀死了黎庭烨的心魂。两年前在断仇谷,也是同样一个鬼魅般的黑影突袭黎庭烨,还差点要了我和孔伯伯的命。我忘不了那双恶毒的眼睛,黎庭烨又怎能忘记?
从来不知道此人是谁,从何而来,他就像一个索命的幽灵,总是在黑暗中蛰伏,盯紧自己的猎物,伺机予以致命的一击。然而今天,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他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以雍王特使的身份出现了,怎不叫人震惊!
那一瞬间,两个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着,黎庭烨坐着的椅子上爬起了一层白霜,并在她足前的地上呈扇形延散开去。她心心念念着要杀的人,就在面前。积年的仇怨在她眼中像一团火,狂乱地跳动着。而那个人亦毫不掩饰敌意,目光狠狠与她厮杀着,但在他眼中,却带着一丝轻蔑,甚至到最后,僵硬的嘴角拖起了一道冷冷的笑容。
“本人奉雍王之命,传话与征西元帅。”桀骜的话语,桀骜的姿态,像一把钝剑拖曳过我的心,无法想象黎庭烨该是作何感想。
她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向他走了过去。我只觉得心头一阵狂跳。
“足下高姓大名?”她微微笑着,牙齿紧咬着吐出这句问话。
“屈名峰。”他嘴角的那道冷笑越更深了。
屈姓少见,我不由想起屈思慕来,想到他的惨死之状,又不由打了个寒战。他们莫不是有什么关系?
黎庭烨突然大笑起来,愈笑愈狂,丝毫没有止息的意思。那屈名峰便冷冷地看着她,不发一言,嘴角的冷笑却忽然消失了。
笑声戛然而止,黎庭烨亦冷冷地看着他,仿佛从来不曾笑过,一字一顿地道:“屈思慕被我杀了。”
屈名峰神色一震,眼中的墨云随即翻滚得愈发凶猛,只是却仍旧站着不发一言。
“他死得很惨,烈火焚身,弹指间便只剩下一具黢黑的骨架。”黎庭烨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仿佛陈述的不过是一条狗的死状。
屈名峰冷哼一声,脚步一顿,转身离开了大帐。
黎庭烨看着他的背影,目光犹如一簇簇利箭,良久未曾稍动。我不经意间向屈名峰刚才站立之处看了一眼,不由暗自心惊,那处地面四分五裂,想是他顿那一脚便有如斯威力。随即又听得“咔喇”一声响,回头看去,黎庭烨坐过的那张交椅竟垮塌下去,跌作一堆齑粉。
“他是什么人?跟屈思慕有什么关系?”我颤声问道。
“他们是兄弟。”黎庭烨冷冷道。她的手负在身后,右手成拳,早已握得青筋暴突。
“你不是要杀他么?”黎庭烨对这屈名峰的仇恨足以使她将其手刃千遍,以她今日的功力也不难做到。可如今二人只是对峙一番,黎庭烨就眼睁睁地看着屈名峰离开,看起来其中必定有极其重要的原因才使她硬生生忍下了深仇大恨。而屈名峰听到弟弟被杀的消息,虽则怒极却也并未发难,二人究竟打的什么哑谜?
她脸色铁青,语气冰凉地道:“他迟早要死,但恐怕到时要死的,不止他一个人。”
我想了一想,突然失声道:“难道……”难道雍王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可雍王身为圣上最信任的臣下,更同圣上有着血缘之亲,圣上似乎也有立他为嗣之意,黎庭烨若要动他决非易事。何况雍王手中还掌握着黎庭烨身世的证据以资胁迫,黎庭烨若对他不利,只怕他倒先下手为强了。黎庭烨如今的势力还不足以与雍王相抗,到时岂非危险之极?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黎庭烨回过头来时,眼里的戾气便突然消失了,放柔了语气道:“你放心,我不会胡来,今日不杀他便是为将来打算。”
我心头一热,急忙道:“你不用解释,我信你。只是……不管你要对付谁,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今天见了屈名峰,我突然想起在长安见过的那个大半张脸被烧伤的人来,隐隐觉得当年那桩宫廷疑案同雍王有莫大的关联,但圣上在其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却无法断言,那个神秘人的身份也不能确认。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勋哲太子,那么黎庭烨的父亲就还活着,而且显然是圣上将他供养在长安的。这件事恐怕只有月羽知晓其中隐秘,可她想必绝对不会吐露的。这个大秘密一定要查清,然而在查清之前却不能泄露,否则恐怕天下立刻就要大乱。
她眉头微微一振,道:“你说。”
我迟疑片刻,终于道:“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能同圣上为敌。”唯今之计只有先求得黎庭烨一个承诺,免得她将来铸下大错。
“为什么?”她皱眉道。
“因为……因为她是你的祖母啊!不论她有什么过错,她是为了天下。”
黎庭烨哈哈一笑:“难道我不是为了天下?”
“既然都是为了天下,那么你为何不能体谅她的苦衷?何况到现在为止,她对你信任提拔,哪一点对你不起?你就忍心不顾亲情……”
黎庭烨摆了摆手:“不必说了,我自有分寸。阁罗凤到了这里,你替我多招呼招呼他。”说罢去了。
我闷闷不乐地走到剑川城中,恰遇见孔伯伯陪着阁罗凤在城墙上指点山河。孔伯伯见我来了,便将这招呼的事体交了给我,自去处理军中事务。
我又陪着阁罗凤走了一程,谈谈说说,他年纪虽轻,见识却甚是广博,谈论起来倒也有趣。及至天色暗了,阁罗凤眼望远山,突然对我道:“听说贺兰元帅是殿下的师傅?”
我点头道:“不错。公子何故有此问?”
阁罗凤笑了笑,道:“难怪殿下对贺兰元帅关怀备至,甚至在那海棠谷中不惜以身犯险去救元帅。对殿下的胆量,在下委实佩服。”
我脸上微热,幸而天色暗淡,倒不虞被他看破,道:“那天多亏了公子,否则我只怕也被那怪火烧着了,哪还能在这里同公子畅谈?一直未曾向公子道谢,今日正该多谢。”
阁罗凤施了一礼道:“殿下到我南诏,我等自当保护殿下周全,岂敢居功。”说着话锋一转:“那日在海棠树外,我曾听殿下唤元帅黎庭烨……不知可是我听错了?”炯炯的目光突然转到我脸上,片刻不离。
我骤闻此言大吃一惊,回想当日情形,似乎确实曾脱口叫了黎庭烨的名字。想不到竟被阁罗凤上了心,这可如何是好?心头一跳,强压下惊疑,淡淡道:“有么?黎庭烨?这名字好怪,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名字。公子怕是听错了吧。”
阁罗凤嘿嘿一笑,道:“原来殿下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那一定是我听错了。天色已晚,就由阁罗凤护送殿下回去吧。”一路回至城内,再不曾提到这件事。但我却明白,他决不是无端端的问这一句,究竟有何企图?
过得几日,阁罗凤观天后道最近五日内不会有雨,我军准备已当,龙独逻处亦早已枕戈待旦,正是进攻的最佳时机。可黎庭烨却迟迟不下令进攻,亦不解释,全军如同蓄满了力气却无处发泄的猛兽,都在窃窃私语。到了第三天上,连一向处变不惊的孔伯伯都有些着急起来,黎庭烨却独自去了城外优游,似乎全然忘了之前的一切谋算。
孔伯伯无计可施,找到了我叹道:“她在城外的河边钓鱼。丫头,如今只有你去问她了。”
我知道事关重大,若误了进攻的时机,不单要影响云南的形势,恐怕还会波及我军与吐蕃的战事。但我又素知黎庭烨的个性,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我倒想看看她这次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听了孔伯伯的话,立时便带了几个随从出城去寻她。
远远望去,秋风瑟瑟河水苍茫,一个青衣人影端坐在岸边,戴着顶斗笠,面前竖着根钓竿,不是黎庭烨是谁?亏她还能自在地钓鱼。我让随从等候在数丈开外,自己下了马,一个人慢慢走了过去。
“为什么还不下令进攻?”走到跟前,她却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在河面上下沉浮的浮标,我只好单刀直入地问道。
她眯缝着眼睛观察了浮标一会,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在等两个人。”旷野的冷风中,从她眼睛里透射出来的也是如冰般的冷静。
“谁?”我就知道她的等待不会是别无缘故。
“第一个人已经来了。”她的语声忽然变得冷郁起来。
我吃了一惊,她所说的第一个人自然不会是我,那么是谁?这念头刚刚转过脑海,忽听得几声惨叫,急忙回头看去,河岸边我带来的几个随从已全部倒在地上,颈项软垂眼见不活了。旁边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墨云翻滚的眸子闪烁着血般的赤红光芒。
屈名峰!
我不由倒退一步,心里却莫名恼怒起来,这人竟如此嗜杀。黎庭烨站了起来,与屈名峰遥遥相对,冷冷道:“雍王要你来做什么?”
“雍王说,南诏之战,你许败不许胜。”
我大吃一惊,这厮真是狂傲得厉害,竟敢对黎庭烨说出这种话来。
一声冷嗤从黎庭烨鼻中响起,缓缓道:“没人能命令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雍王若如此昏庸,我也不必同他合作了。你不如直接道明来意,省得我按捺不住,提前取了你的狗命。”
屈名峰眼里怒气猛现,随即哈哈大笑:“雍王即将取胜吐蕃,班师回朝,届时朝廷上下将联名启奏皇帝立雍王为储。你若珍惜性命,便该在此时唯雍王马首是瞻,亦上一道保奏的折子,那么雍王宽大为怀,还能容忍你这前齐的孽臣。否则……皇帝若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哼哼……你该知道结果如何。”
黎庭烨还没有答话,那河面上的浮标突然猛地一沉。黎庭烨弯腰探手一提钓竿,一尾大鱼便从水面“啪哒”一声蹦了出来。黎庭烨手中一带,将那钓竿绕个圈子,引那大鱼到了岸边。正要下网去捕,便闻屈名峰冷笑一声,手微微动了动,钓线便“啪”地断了。黎庭烨并未恼怒,只将那断了线的钓竿垂在水里,松松地握着。
“还钓什么鱼?自身难保!”屈名峰冷笑着道。
黎庭烨吸了口气,并不言语,缓缓抬起了手,水面上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响。我转睛看去,喜得几乎叫出声来,原来她手中那根钓竿竟如一支长矛,顶端刺着那尾大鱼,犹自乱甩着尾巴,却哪里挣脱得掉?
我笑了起来,对那屈名峰道:“看见了吧?是你的就是你的,抢也抢不走。不是你的,用再多的手段也是白费!”
屈名峰眼中厉芒一闪,阴恻恻地道:“武忠王什么时候竟允许女儿和前齐余孽搅和在一起了?难道他眼里已经没有皇帝了么?”
我心头一凛,父亲一直低调行事,就是怕惹起圣上的猜疑,所以连我在宫中亦不得张扬。此次奉旨跟在黎庭烨身边是要监视她的,可历经这许多艰险,同黎庭烨摒弃前嫌,我却几乎忘了这回事。我固然是自行其道,但不能因此而使父亲、家人受累。雍王耳目众多,若把我在此间的行止秘禀圣上,只怕又会勾起圣上对父亲的猜疑。
冷笑一声道:“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父光明磊落,对皇帝一片忠心,皇帝圣明,岂会受你们这些小人迷惑?”
黎庭烨将那尾大鱼甩进木桶,淡淡道:“你回去告诉雍王,南诏之战我定胜无疑,不过……他要的表章,我可以上奏。滚吧!”
我惊道:“什么!你……”
黎庭烨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必反对。弯腰提起木桶,过来拉了我的手,轻轻一捏。我只好闭口不言。
屈名峰哈哈一笑:“总算你还识时务!”双足一顿,拔地而起,投入岸边的疏林便不见了踪影。
黎庭烨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缄默了一会,眼睛里随即透出刀锋般的寒意。
回城内的途中,她依然不发一言,我忍不住问道:“屈名峰是你要等的第一个人,那第二个人是谁?”
她目中有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道:“你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好事了?若不是你那句话,南诏之战再险,龙独逻又怎么会派他的宝贝儿子亲自前来?”
我慢慢回味她这句话,突然惊异道:“你早就料到他要来?!”当时我喊她的名字完全是冲口而出,自己还浑然未觉,想不到这二人都心细如尘,在那种危急关头竟还能转那么多心思。
“那么他来是为了什么,要挟你?”想到我一句话就给黎庭烨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不由又急又羞又愧。
黎庭烨笑着看我一眼,道:“仅凭你叫那一句,他就敢要挟我?”停一会又徐徐道:“若没有我相助,龙独逻和蒙敛只会斗个两败俱伤,他隐而不发正是要借朝廷之力收拾蒙敛。他这么老谋深算,这次让阁罗凤前来,必有更大的企图,但既然他不说,我又何必着急?”
听了她的话,再前思后想一会,我便恍然了:“所以你迟迟不下令进攻,正是要让阁罗凤先开口相求!”
黎庭烨笑而不语。
我暗暗思忖,时日无多,再不进攻,只怕蒙敛缓过劲儿来就更不易对付了。阁罗凤那日一来就探我的口风,看来他们暗中是着急得很,他若要来见黎庭烨必在今日。
转过河湾是一片宽阔的石滩,一个白色人影正沿着石滩向我们走来。我回头看了黎庭烨一眼,心内佩服,她果然什么都算到了。
那人走近身边,笑着施礼道:“阁罗凤参见公主殿下,贺兰元帅!我听孔先生说殿下到城外来寻元帅,只是迟迟未归,怕有什么闪失,便自告奋勇前来相探。如今见二位无恙,我便放心了。殿下万金之躯,元帅身系云南安危,二位都不可有一丝损伤呀,下次出游还需多带些人马才是。”
我笑着多谢了他的一番好意。黎庭烨亦点头称是。
走了一程,阁罗凤道:“阁罗凤愚钝,有一事想请教元帅。”
我心道,来了。
黎庭烨道:“公子不必客气,请讲。”
“前番在我诏内,元帅定下的奇袭之计令人万分佩服。如今既已万事俱备,为何还不付诸实行呢?”
黎庭烨道:“此计虽然胜在奇、速,但毕竟太险,不易施行。中间若稍有差池衔接失当,就会前功尽弃。所以我还难以委决。”
阁罗凤道:“元帅大概多虑了,我看贵军士气昂扬准备充分,而家父亦已完全按照元帅的安排作好部署,只要我们两军合击,万无失败的可能。”
黎庭烨微微一笑:“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公子就那么有把握?”
阁罗凤脸上微露讶色:“难道元帅还信不过我父子?”
黎庭烨摇了摇头,忽然道:“我来到云南,只觉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若能世代居于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想来该是十分惬意之事,人生若能如此夫复何求?”说罢笑吟吟地看着阁罗凤。
见她似乎意有所指,阁罗凤亦笑道:“如此山川,自然令人爱煞。当年家父从哀牢远徙至蒙舍川,正是看中了此处的富庶。可惜六诏割据,令土地四分五裂,百姓颠沛流离,尤其那蒙敛贪得无厌,需索无度,六诏谁人不恨?家父蒙圣恩迁为巍州刺史,如今又得封南诏王,但愿平此一恶,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以报圣上的浩荡天恩。那时元帅再至云南,必可称之为真正的世外桃源。”
黎庭烨道:“公子此言,我毫无怀疑。”
阁罗凤喜道:“那么就请元帅下令攻蒙嶲。”
黎庭烨道:“我意未决。”
阁罗凤眉心微皱,看了看我,忽回过头去低声恳求道:“殿下,战机不可延误啊……”令人惊异的是,他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却是对着黎庭烨,眼中自有一股决然的意味。我倒是佩服他的胆识和智计,竟敢就这么当着我的面捅破这个天大的秘密。
黎庭烨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现今的六诏如一盘散沙,变起则乱。但是未来的皇朝必须稳固,这就需要一个让人放心的臣子世代镇守云南……”
阁罗凤目光一闪,当机立断道:“臣等愿为殿下效死命。”说罢一撩袍襟,单膝跪倒在地。
黎庭烨微笑着轻轻道:“那么南诏王世袭罔替。”
阁罗凤面露喜色,低声道:“谢殿下!”
我只觉得心头一阵急跳,每一次看黎庭烨收服强助,就令我感到她的深不可测。如今她已有了粟末靺鞨和蒙舍诏两大强助作为后盾,与傲然不可一世的雍王相比,她的实力已丝毫不在其下。但是粟末靺鞨能否如期建国,南诏又能否一战而定,都还是未知之数。黎庭烨,就看你如何运筹帷幄了……
那天下午,黎庭烨终于下令剑川之兵南攻洱源。众军蓄力多时,正是无处发泄,这一声令下,顿如猛虎脱困势不可挡。三浪兵力本来就不足,遭这一夜猛攻,几乎便要城破,幸亏天明时蒙敛发兵相援,才勉强保得城池。但这正好堕入黎庭烨彀中,清晨时战报传来,龙独逻发动了对凤仪的攻势,黎庭烨立即调鹤庆之兵南下宾川,对越析诏的两大根本之地进行围攻。
越析势强,两军强攻了一天,攻守双方各有死伤。但在孔伯伯设计的攻城利器威力下,凤仪和宾川的城墙都遭到了极大的损毁,再有个一天半夜的也不难将两城拿下。越析和蒙嶲均震动不已,越析诏诏王向蒙敛紧急求援,蒙敛不得已又调五千精兵往援。得探马报知蒙敛援兵抵达,黎庭烨便抽宾川之兵转攻邓川。龙独逻继续猛攻凤仪,牵制越析的兵力。
此时我军在洱源的攻势丝毫未减,虽有蒙敛的援军,但三浪本就是屈服于蒙敛的淫威之下,这时反而消极懈怠起来,加上宾川之兵火速转攻邓川,三浪危如累卵。内忧外患下,第三日清晨,三浪竟暗地遣使来到,愿倒戈献城。黎庭烨闻之一喜,乃令三浪仍旧假作服从蒙敛,我军继续攻邓川,但装作疲弊难下,引蒙敛上当。
第三日午后,蒙敛果然放不下三浪,亲自率兵来救。如此一来,蒙嶲诏兵力被分作了三股,两股被牵制于洱源和凤仪,最强的一股则被引到了邓川。黎庭烨亲至邓川指挥若定,做得一番佯败的好戏,成功将蒙敛引入微箕谷,事先埋好的轰天雷炸得一阵地动山摇,聚歼了蒙敛最精锐的八千雄兵。
同时龙独逻亦向越析开出优厚条件,越析本就被先前的重创大伤了元气,见蒙嶲势败便顺台阶而下,降了龙独逻。至此,南诏初平。
大战刚刚结束的那个晚上,滂沱的大雨中,京中突然有人来到。我一看见摩云那张被大雨浇得无比冷峻的脸便知道,京城出事了,出大事了。
果然,他不顾行色匆匆,见到黎庭烨的第一句话就是:“皇帝病重,速归!”
黎庭烨的眉头皱了起来,问道:“雍王可知道此事?”
摩云道:“恐怕很快就会知道。”
黎庭烨断然道:“语霁随我返京,摩云你与孔谷主留下安顿南诏之事,事毕立即起兵返京,”说到这里语气一沉,道:“屯兵洛阳城外,以备不时之需。”
摩云神色一凛,沉声道:“是。”便出帐寻孔伯伯去了。
黎庭烨望着黑夜中的雨幕,眼中如有天火跳动,缓缓道:“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我的心一阵阵紧缩,圣上病危?圣上病危?!可还有那么多疑问没有解开,她怎么能死?如果我们能赶在雍王前面,黎庭烨或许可以控制住局势,可圣上一向强硬,即使病入膏肓也未必会轻易屈折,难道她们祖孙终不免刀兵相交?如果月羽再横加阻挠,黎庭烨能否战胜这个强敌?如果雍王亦得知了这个消息,那么届时恐怕将是两股大军对垒洛阳城外的局面,又会鹿死谁手?如果……如果……太多的如果和惊恐,我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可是黎庭烨的面容却像是刀刻出来的一般,动也不动,锐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暗,投射在千里之外的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