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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交际少爷般满场敬完酒,李春燕悄悄退到走廊底的洗手间。花红跟了上去,在她抠自己的喉咙催吐时拍着她的背。
      “不喜欢就别做了。我们都不是讲求物质生活的人。”
      “不!花红,我不能放弃。”她哀戚的望着镜子里映出的倦容。“我总要登上舞台,为他唱首歌。不然我死不瞑目!”
      他,还是她?花红没有多问。无意刺探他人的隐私,也不想与人过于接近——即使是婚姻中的丈夫,也不会接触到自己的一切。春燕的故事,得由她自己来写。
      花红在李春燕回酒席以后又等了会,洗把脸,补上淡色的唇膏。
      步出女洗手间,门口伫立的人影吓了她一跳。“卞总。”她淡然点头招呼,根本没有聊天的兴致。这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不怀好意的色鬼盯上,居然袖手旁观。简直混蛋至极!
      卞酆对她的不友善毫不意外,他明白平淡冷漠的花红今天怒火四射的原因。“郑总不是轻浮的人,他从不和出片的歌手明星的有牵扯。而且他今天喝多了。”
      混帐借口!花红将情绪压下,告诉自己世上一心功利的男人大多都是这种货色。看来找个商人丈夫的念头得取消。“无所谓,还有我在。何况李春燕非常聪明。”也许医生不错,同样是责任优先,冷静自制为重的人,不过品德应该好点。
      “我……和李春燕……”
      花红背对他,大步回包厢。狗屁不通的解释,还是留给他自己吧!
      一腹的冤屈终究还是无法说出口,他确实不在意李春燕,而她的心思也根本不放在他这个可利用品身上。他和那女人其实没多少交集,亲热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出来,要认真算是他比较吃亏。
      现在他第一百次后悔为什么没有先认识这个姓花名红的画家,为什么她是李春燕的好友,为什么自己居然贱到喜欢上从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难搞女娃娃。
      恨恨敲打着大理石墙壁,指关节很痛……该死的,她甚至还没大学毕业!面对一张太过年轻的小脸,他下不了手!

      冯晶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女人死死纠缠着“小姐”。
      “那个活动真的很好。想想看,你们坐免费的高级火车软卧车厢,沿途风景如画,每到一个漂亮的地方都可以住在四星级宾馆或者风情别墅,不论拍照片还是画画、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为什么自己不是“艺术家”?她也好羡慕。
      “请问‘风情别墅’里有没有热水器?餐车上多少钱一顿‘浪漫’晚餐?还有,我怎么不知道没开发多长日子的地方有那么多的‘四星级宾馆’!”花红冷冷打断她的游说。
      “总而言之,免费西部旅游,去不去?”
      “不去。”
      “所有的吃住行都不要钱?”
      “……不去。”
      “送一台尼康相机和变焦镜头?我说是送,不是借。”这是她经办的第一个大节目,关系到报纸本季度广告额能不能达标——最关键的是,没有成绩她这个“主编”就完了。
      “……什么时候?”
      “八月到九月初,就是挑学生上学以前的时间去,”可以在十月旅游季以前打宣传,但时间真的很赶,得一边进行一边报道一边打广告,花钱的人总是要到急得火烧眉毛时才肯乖乖掏钱,永远学不来未雨绸缪这个词。“放心,我会替你准备全套的防晒用品。”都是活动剩下的,不要钱——只用过一次,相信小家伙不会太在意吧。
      也好。去散散心。花红叹息着,从冯晶手上接过材料。有旅行社、报社、胶卷商、几个协会,还有行程中逗留时间最长的城市是本市的携手合作城市——市府的某下级局也凑了一份,阵容确实强大。
      “红红,你的户口挺有用的。加了个本地两个字,大家都支持。”为了讨好“本地”的消费者和政府冤大头。
      花红不说话,看着行程表,盘算着题材。
      “去吧?”
      “去。”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一段时间,大概心情会好些。

      年轻的策划人员给这次的活动起名为“向西、向西、向西!”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同行的都是“青年”、“艺术家”,有搞摄影的、有搞美术的、有搞音乐的、有搞建筑的。当然“后援团”更为庞大,新导游培训新开发的旅游项目,记者拿钱写一篇篇骗死人不偿命的稿子,还有一堆公务员灰头土脸的写报告拍照片。
      停车时不敢开窗,怕遭遇任何“意外”事件,不过据说最过分的事情不过是衣服被快速、强硬的从开了一条缝的双层玻璃窗里拖出去——当然追不回来,其他的如矿泉水瓶、食物等等就不必计较了。
      大抵因为现在是夏天,没人乐意与沁凉的空调过不去,类似事件不多。
      可景色确实如冯晶所言,工业少、污染少的原始面貌十分迷人。只是贫穷。
      她是唯一一个挂了两个相机的同时还拿画笔白纸和笔记簿子的。
      报纸要照片,因为他们懒得再派一名专职记者——要自行付费,花红就成了免费劳力,到了地头,第一件事就是找网吧或商务中心上网,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把数码照片发回去,权作计算机应用课程吧。
      而笔记簿子是学校的暑假作业,分数作为社会实践成绩,该死的是要计入下学期的奖学金课程范围。
      第一次出远门,花红忙坏了。脑袋里所有的容量都用来装创作,画的一幅油画以勉强算公道的价格卖给旅行社,照片归报社但终于弄到了署名权,其他的一箱子速写、草稿,几乎可以画上一整年。
      在水面上、石壁边建造的小旅店落脚,俯瞰湍流激荡的江水支流。古老的文明成了世纪未解谜团,让考古学家头疼却让旅游者神往。
      这里便宜美味的食物、鬼斧神工的山水景致,确实是个好地方……
      刷刷刷……
      怪不得失意人首选是上山,第二选是下水。这里都齐了……
      刷刷刷……
      地狱金刚般的黑灰崖壁,怪异的礁石更增添了几分狰狞;江水通过大幅落差的狭窄河道时,掀起米高的浪头,然后摔在石滩上化为破碎的珠子。
      然而过了窄道来到骤然宽广的山谷间,急流在入口的地方造成无数危险的旋涡。
      最后,潜入水底,为活跃的鱼儿带来新鲜的食料和氧气。
      仿古渡船只能在下游些、水势平缓的河谷地带穿行,带着游客欣赏两岸风光,顺便感受一下古人在此生活、捕渔的凶险。
      求爷爷告奶奶的弄来两卷专业黑白胶卷,才拍出了极其有特色的峭壁,与被水流冲刷了百千年的石礁,用各种层次的灰色,来表现出想要达到的视觉效果。花红选了两张堪称不错的照片交差,根据活动规则,旅行社和报社可以免费使用,而她只能在家挂挂……或者挂到沙龙去。
      那儿的人是她只身在外的唯一挂念。
      有些文艺人士随着大部队继续西行,少数几个工作人员留在本地考察编排旅游路线、当地代理和食宿标准。
      花红也自掏腰包,仍然留在她喜爱的小旅馆里,吃本地菜、画本地风光。旅馆老板娘对她这个年轻的“画家”相当照顾,在收到放大的几张照片做礼物时,高兴之下让撑渡船的儿子免费带“花红小姐”去游览。妇人深信花红这个名字是眼前挺有气质——用来指代非为美女的女郎——的画家所用的艺名,还十分的推崇。让人啼笑皆非。
      这儿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认识在S市的那个她。花红的笑容多了不少,还买了一堆特产,几乎囊中羞涩的没钱付旅馆费用。发现不妙赶紧走人。
      但手中的作品,是近一个星期日日对着沿水木窗外峭壁画的山水油画,也是几年前从事创作以来最满意的一幅。
      小心的打包,将大把的干燥剂袋子塞在箱子各处,而衣服杂物胡乱的扔在背包里。
      等等!花红好笑的思量,如果她穿身传统染色的布衣回去,会不会让大家吓一跳?

      * * *

      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人是花红自己。
      火车上折腾了一天一夜,连行李也没放,兴奋不已的直奔沙龙,却发现找错了地方。
      这里成了外卖茶餐厅?
      一楼的面积扩大了一倍,隔壁本来是家生意不是特别好的服装店,现在全部打通。
      沙龙哪里去了?
      茫然望着二楼,惊异的发现餐厅旁的一个门面有个颇有艺术气质的整体招牌——二楼艺术品专卖,一部电动扶梯慢吞吞往上、往下,往上、往下……
      花红突然很想买部大降价的手机。
      看看自己,一袭中国蓝布衣,脚边立了航空行李箱、背后双肩大帆布背包、脖子上的尼龙摄影包和手腕挂着的布艺手袋,站在现代感十足的商铺前,像走错地方的流浪汉。
      上哪儿去?她还特地招出租车跑了来……然后,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有人下电梯,拎起行李箱,正要从她肩上把背包取下。
      花红回神,大大吓了一跳。一张略显阴沉的脸处在背光的阴影中,像恐怖片。
      这人她认识。
      “卞酆?这是哪里?”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卞酆有些讽刺的想。只留张十几个字的字条——当然是给李春燕的——就消失了近一个月。他的努力、他的心血,无人喝彩。外人只知道他这文化界的投机客,把几乎全部的身家都砸在高级地段的三层商业楼,从此变为实业家,随之而来的“投资”掮客、制作人和中外银行客户经理天天来递名片——他的公司有了大笔不动产,贷款比较有保障。
      而,他为之买下倒闭的沙龙和房子的人,却独自离开,去旅游写生了。
      “吃过午饭了吗?”九月份,天气还是热的惊人。他以为自己会大怒,可说出口的是平静的问候。
      “现在快两点了!我当然吃过了。”火车车票不用花钱,可吃饭要钱。她胡乱塞了大半碗方便面充早中饭,打算回住处再弄点吃食。奇怪的是,即使气氛有点紧绷,她根本不感到紧张。
      卞酆让她自己解决不大但颇重的摄影包,把其他家什直接运上三楼他的办公室。
      “这里……”
      “我到现在还没吃,一块去一楼餐厅吧,你可以喝个下午茶。”
      “哦,好。”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听话。不过他挺体贴的帮忙安顿好行李,让她去非常干净的洗手间洗掉脸上的汗尘和油腻,再温和的领着下楼。她其实想看看二楼的店,不知道自己的画还在不在……还有给冯晶打个电话让她来挑照片。他在生气,却没地方好发作的样子。
      小心的跟着卞酆放慢的脚步,花红的悠闲服装和他的亚麻淡色西装形成鲜明对比。
      餐厅里有不少年轻人在冷气中聊天打发时间,有不时看表等约定时间一到就杀到附近商业大楼的,也有和客户见面吃饭联络感情的。她的进门,没有引起多大注意。
      他为她点了桔茶和甜甜圈,都是她不曾尝试过又有些好奇的东西,分量不大却精致。
      “毕野希望有人把艺术沙龙继续办下去,所以我来接手。”他吃饭的速度很快,整份套餐很快去掉一半,然后招来服务小姐给她的大花瓣形瓷壶里加热水。
      还是原来那个对她很体贴,却得到自己差劲待遇的人。“恩……那你的公司就可以全搬过来,省不少写字楼的房租。三楼的空间很大,以前都浪费了。”
      卞酆抬头有些惊讶的看她,意外的发现小姐多少也懂一点商业。至少明白怎么省钱吧。将最后一块牛肉吃下,白米饭拌了酱汁都填进肚,看看几片不太受欢迎的青椒,还是不要浪费了。
      “你的人物画,重画。”他冷冷下令。
      花红着实愣住。他在讲什么语?法语、意大利语还是俄语?
      “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作品,挂在人前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任。”
      惊得张大的嘴巴合上。花红清楚这点,只是不能接受由他来说。
      “这是你尊敬的毕野老师的看法。”他叹气,对自己的犯贱毫无招架之力。小姐还年轻,而他已经快三十了,会不会被她嫌弃为老男人?至少毕野比他大了好几岁——那才算老头子吧!
      “……我知道。”颇郁闷的喝光茶。建设了几天的好心情不翼而飞。
      “你这次拍了些什么照片?”他又点了小水果拼盘,插好竹签,请女士先用。
      “黑白风景照!有版画的效果!”提到这个,花红来了精神,“我还画了风景画,打算完成几幅有国画味道的油画。”
      “听起来很有创意。”卞酆微笑起来显得年轻了不少。把话题引向小姐感兴趣的,冲淡她掩饰不了的沮丧,效果非常好。
      走出餐厅,街上的人潮比来时一下子多了不少。这个地段开餐厅是很有眼光的选择,因为附近有大量商业楼却只有一家中式酒家、适合摆宴而非两三人小坐。
      “新买的衣服?”
      “是啊!”他怎知道是新的……
      “很漂亮。”
      止不住的热气冲上面颊。“谢、谢谢……”

      趁着旅游时的感觉还很深刻,草草解决完报到注册后,花红就开始动工山水油画。这次,没有少女,没有花朵,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柔软的东西。苍劲刚硬的灰黑色岩石线条,被挡住去路而愤怒咆哮的河水,还有在魔鬼般石崖、激流中奋勇渡河的船夫。
      冯晶一边看照片一边偷看她的画——居然开放参观,真是奇事。以前小姑娘从不让人踏进神圣的画室看她未完成的作品一眼。
      她变了不少。
      “红红,你家那个李春燕最近很拼命。比你还勤奋呢!”没反应?“现在娱乐版面和网络上都是她和卞酆的新闻呢!说两个人郎才女貌、天合之作。”
      将画刷侧过来,小心的绘制裂缝和阴影。“那是娱乐记者的事情。不过如果冯主编整天只关心这个的话,相信不久之后就会失业了。我出门一趟,决定S市有才能的记者和编辑很多,有文笔有眼光有组织能力的认识了好几个。”
      “谁?”关系到吃饭,当然是大事。
      “XX人的那个副主编,他以前做社会新闻,现在主管综合版面,而且很会拉广告。另外我还看到个记者,才二十四,对时事经济分析很有一套。”
      冯晶恨恨的咬牙。也明白自己的竞争对手们都是顶尖好手。
      “我们都一样,都要好好磨练。”花红冷酷的做个结论。
      无言以对的冯晶见进门的李春燕,立即热络上前。跟着溜进来的阿咪一感受到她的气息,立即躲往阳台、厨房,最终敌不过色女的耐心与强悍,被迫抓去洗澡、吹风,在她怀里做只好猫猫。
      李春燕尚未卸下浓妆,身上还是像乡村歌手般的帽子、牛仔背心和牛仔裤,神采飞扬。
      “回来了?玩得怎么样?”淡淡语调,关心却浓。
      “拍到好照片,得了不少灵感,买了些新衣服,还发现好地方。你们以后有空可以去看看,住几天。”
      李春燕笑笑,去卸妆。十分钟以后出来,又回到憔悴苍白的流□□郎。
      “你怎么了?”花红一愣。
      “工作比较累。我自己写了两首歌,自己配乐,还拍MTV。”
      说明她的名气还过得去。“身体第一重要。”
      “总比你送医院好!”用一大块匹萨打发走很不情愿的冯晶,李春燕看了会萨克斯少女,“那是我吗?有这么温柔?”
      “那是想象中的完美画面,你要的话可以拿去做封面图案。”
      “卞酆居然没买下?”她很惊讶。
      “退稿。”花红气呼呼的继续描浪花,差点画出打底的线条,给吓出冷汗来。
      “什么?!”
      “不合格,退稿。”
      “恩……我觉得不错啊……”
      “不能只是不错,我要的是优秀!”
      “大家都努力吧。”
      “你生日几号?”花红突然问。
      思考了一会,李春燕报上个日期。
      “你的还是别人的生日?”
      她咯咯轻笑出声,“反正是我最重要的日子。何必多问呢?”
      “你身份证上的日期不是这个。”有充分的依据才说。
      “好,那是我最重要的人的生日。我为他而活,所以用他的生日当自己的出生日。这样解释可以吗?”
      轻飘飘的语气里,竟然感觉不出任何情绪。花红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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