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蔷薇》冷薇

3、安德鲁、西蒙与食人魔的咒语

　　“你终于醒了。”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男人从外面推门进来，恰好看到艾丽西娅已经醒来。

　　艾丽西娅认出对方来，西蒙，效命于圣域大贤者的青年将领之一，他本来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骑士，快要进阶了。却在大领主叛乱后不久，私自率部出逃到奇境山脉，投奔了那位新主人。此后他每一次出现都以“大领主麾下的西蒙将军”自称。

　　他组织过好几次军事行动，对女王大道周边的哨卡进行过袭击。她对他的了解也并不多，除了在某一场神坛周边的战役中远远的看见过他。那一次她本想使用大型魔法全歼他的部队，但他命令手下从附近的村镇抓了许多手无寸铁的妇女和孩子作为人质，挟持他们往后撤退。碍于人质的生命，艾丽西娅因此没有出手。后来神斗士穆带着一众人马赶去接应人质的时候才发现，西蒙和他的军队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凭空消失了。此时此刻，艾丽西娅近距离看到了西蒙，他的黑宝石铠甲给人以冰冷的压迫感。

　　他坐到她床边，看着她那双澄澈空灵的眼睛。她的睫毛浓密卷翘，狐女般的眼睛散发着女性独有的魅力。从那双眼睛当中，他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敌意，只看到一种虚弱中透着轻蔑的淡定。
　　艾丽西娅对敌人这个词汇并没有什么感性的认识，她对战斗也很缺乏兴趣，她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传说中的对手，那个大领主，会对权力那么热衷。同样的，对于龙族为何总是虎视眈眈企图称霸世界，她更加感到无法理解。虽然从理论上她知道关于这场战斗的局势乃至细节，但她始终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对敌人建立起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她只是认为面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异性很讨厌而已。

　　“我的敌人，只要有机会，我会杀了你。”艾丽西娅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说辞，她只能模仿歌莉娅的样子，对这个“敌人”说出了如此轻蔑的语言。

　　西蒙根本不理会艾丽西娅的话，他冷着脸，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突然抓住艾丽西娅的手腕，然后摸了摸她的额头，丝毫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艾丽西娅不满地动了动身体，西蒙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你看起来好多了。法圣大人。”

　　“我在什么地方？”艾丽西娅问。

　　西蒙依旧对她说的话不理不睬。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艾丽西娅法圣，你能站起来么？”

　　艾丽西娅点了点头。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弱不禁风，因为她从小就知道，身为最高神坛的女祭司，必须保持自己的威仪。而且她本能的感觉到，眼前这个敌人和刚才打晕自己的卡塔休不一样。他好像更加忌惮她的身份和力量。因此她完全可以建立强压过他的气场。

　　当她坐起来的时候，脸色又一阵难看。

　　“我需要时间戴上它们。”艾丽西娅指了指枕边的饰物。

　　“我等你一会儿。”西蒙说完就退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西蒙重新走了进来。艾丽西娅已经整理好棕色的头发，穿戴整齐。除了气色虚弱之外，她还算是一个清秀脱俗的丽人吧。她坐在床边抬起头看着他。

　　西蒙朝她伸出手：“需要帮忙么？法圣大人。”

　　艾丽西娅很大方地让对方扶自己站起来。她并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带她去哪，但是可以确定，他暂时没有伤害自己的打算。

　　“走吧，西蒙将军。”

　　西蒙这次有一些惊讶，但马上又恢复了冰冷严酷的表情。他点点头，说：“跟我来。”

　　西蒙引领艾丽西娅走出房间，艾丽西娅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她应该不在囚禁俘虏的地方，而在对方军事机构的营区。他们穿过几幢建筑物来到一座圆锥塔型营帐前。里面是一间军事议会厅。

　　豪华的会议圆桌上首，一位手握魔杖的黑袍法师背对着他们。他缓缓转过身来，俨然一派慈爱的长者面目。

　　“艾丽西娅法圣，这位是新魔法公会的右翼长老，法圣安德鲁。”

　　“新魔法公会？呵呵，几天不见，你们的领主大贤者阁下又收服了一群蠢货吧。”艾丽西娅对一老一少两位敌人毫不客气地说。

　　“艾丽西娅小姐，出于对您的尊敬，我不想做任何侵犯您的事情。但是，您对安德鲁法圣的傲慢与不屑显然触怒了新魔法公会的尊严，所以尊敬的安德鲁老师，请允许我代替您惩罚这个狂妄的女人。”西蒙说完，猛得抬起巴掌向艾丽西娅挥去，手掌落到她眉心上方的位置时，他整个人僵住了，表情也一下子扭曲了。

　　“你！没有魔杖，你竟然还能撑起魔法护盾？”冷面西蒙终于暴露出了内心的恐慌。

　　艾丽西娅根本无视西蒙的存在，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一旁的老者。

　　那个名叫安德鲁的老家伙，也太胆怯，在手无魔杖的艾丽西娅面前竟然还撑着魔法护盾。艾丽西娅觉得好笑，因为他这样做就等于把自己的魔法等级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然了，世界上除了某些精灵一族的成员，只有像艾丽西娅这样拥有强大感知力的人类才能根据魔法师的护盾情况来判断他们的等级与实力。离开钻石魔杖，艾丽西娅无法加持真实之眼，但她还是可以肯定，对方并没有突破瓶颈，也绝对不可能达到阶跃。对方的实力，应该是中级或高级魔导师吧。

　　“魔导师，我很奇怪，您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魔法天赋差到极点的俗胎用‘老师’来称呼你？而且，冒充法圣这种事情，好像只有小孩子才会被骗到哦。”艾丽西娅对安德鲁毫不讳言的表示轻蔑。

　　安德鲁非但没有对艾丽西娅发怒，反而一脸惭愧的表情，转脸用魔杖狠狠的挥向西蒙。西蒙一声惨叫，就被安德鲁的魔法冲击力掀飞了，以至于整个人重重的栽到身后的圆桌上。

　　“老师，她蔑视你，她竟敢叫你魔导师。”西蒙恶狠狠地说。

　　“蠢货！以后别再叫我‘老师’。”安德鲁恶狠狠的眇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变换嘴脸，用和蔼的笑容，对艾丽西娅说，“尊敬的法圣大人，今天我请您来，就是为了让您帮助我完成那个重要的阶跃。至于这个人，他只不过是一个中阶骑士，他渴望获得魔法师的尊贵地位与权利，所以才向我学习魔法。在您面前，他只是一个魔法学徒。那么我刚才的请求，您，意下如何？身为魔法师，您天生就要得到整个大陆的崇敬。只要您帮助我完成了这次阶跃，神圣领主大人一定会慷慨的奉还您的法器，然后再恭敬地送您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艾丽西娅看了一眼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的西蒙，摆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如您所愿，魔导师。不过我提请您，请记住履行您的承诺。”

　　“一言为定。”老魔法师安德鲁立刻对西蒙使了个眼色，西蒙从黑宝石铠甲当中取出一只绿晶石手环。安德鲁接过手环，放在桌上。

　　“这对我没用。”艾丽西娅耸耸肩膀。

　　“但作为条件，您必须。这至少会起到一定的限制作用，”安德鲁同样面带笑容，显得很有耐心。

　　艾丽西娅走到桌边，轻轻把绿晶石手环套在了右手手腕上。她不得不默认，这只带有魔力禁制的咒语手环的确可以封印她的一部分魔法。看到艾丽西娅主动带上了禁制手环，安德鲁显然非常满意。

　　“安德鲁魔导师，在我们开始之前，我要求这个人滚出去。”艾丽西娅用高雅的命令口吻对安德鲁说。她对西蒙的看法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发生了改变，她断定他冷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趋炎附势、欺软怕硬的小人之心，以及强烈的嚣张，还有变态的奴性。

　　“祝您好运，小姐。”西蒙在安德鲁的点头授意下没好气地走了。

　　“你确定要冒险么？”艾丽西娅看出老者又激动又犹豫的情绪。她知道这个老魔导师想要做什么，他想抽走她的一部分魔力并且植入自己体内。这种吸吮，据艾丽西娅所知只有黑魔法技能——食人魔咒语才能做到。食人魔咒语所吸吮的魔力并非法师在战斗过程中消耗的、可以通过补给和治疗得到恢复的法力储备，而是魔法师体内已经形成的聚合性魔力。这是魔法师毕生修炼所得到的精髓。它决定了魔法师的等级，是法力储备的源泉所在。

　　对普通魔法师来说，吸吮和被吸吮都是相当危险的，但前者的危机比后者要小得多。如果吸吮的一方太贪婪，那么毫无防御力的法师将面临法力尽失的危险，搞不好还会变成废人。而吸吮者自己则要面对九死一生的排异反应。安德鲁并不知道，身为天灵，艾丽西娅的魔力与身体完全融合。她既有的魔力被抽取之后，只需要适当休息，就能产生新的，甚至更强大的力量。

　　“放心吧，我并不贪婪。亲爱的小姐，我为您保留了一部分。”安德鲁的话语中透出一种冰冷的歹毒。

　　“您真聪明，魔导师。用禁制手环封锁住我的一小部分魔力，然后抽走我绝大部分的魔法，一旦你获得了微小的希望，没有出现排异反应。你就能轻松的除掉我。即使你不幸死了，我流失的魔力也无法弥补，没有魔法杖，我被封印的魔力无法从手镯中解放出来。我将面临，身体重创、魔力耗损的处境。到时候，你们同样可以任意处置我。”艾丽西娅假装出一丝害怕的样子。

　　“哼！谁让你有那么强的魔法？亲爱的小姐，我承认你很聪明，但你别无选择。不过你别担心，不管我能否成功，你都会被安然无恙的送回去。一位威力无穷的法圣突然失去法力，相信你会成为领主大人送给神坛的最好礼物。而我，即将成为下一位毅然崛起的法圣新星！”安德鲁终于撕破了伪装，额头上的细小青筋因为愤怒而陇起，脸部的皱纹也随着表情的狰狞而更加深刻。变态的兴奋促使他仰头大笑，他用魔杖抵住艾丽西娅的咽喉，开始吟唱食人魔的咒语。

　　古老的咒语催生阴暗的浊流在虚空中悸动，艾丽西娅的粉玫瑰发簪轻盈掉落在光滑的桌面上，一头瀑布般的长发被黑魔法咒语刮起的气流扬了起来。虽然天赋的魔力让她能保持魔法护盾抵挡轻微的物理攻击，但毕竟丧失了魔杖，她的防护很快被安德鲁攻破。

　　魔法的力量正在向安德鲁这边传导。对于艾丽西娅来说，这种场景并不可怕，在她少女时代，有一位背叛神坛的长老就对她做过同样的事情。后来，那位长老没有挺过魔力排异的痛苦，暴毙身亡，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而她只是沉沉的睡了一觉，在梦中引用了神圣森林深处的魔力泉水，醒来的时候不仅魔法全部恢复，而且魔力充盈，她甚至对如何使用水系魔法有了新的顿悟。

　　而安德鲁的剧烈痛苦则让他双眼膨胀，他感到体内好像有魔鬼在撕扯，有亡灵在噬咬。渐渐的，安德鲁浑身散发出的污浊黑气当中透露出几缕金色的光芒，而艾丽西娅闪烁着柔和的金芒，却渐渐变成了乳白色。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身影出现在安德鲁和艾丽西娅的旁边。

　　“放下魔杖，安德鲁老头儿。”那个男人用锋利的匕首对着安德鲁的后脑勺。

　　“我再说一遍，放下。你已经得到了法圣的金色光芒，做人不能太贪婪。”男人又说。

　　安德鲁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迫于身边那个年轻男人的压力，忍着强烈的痛苦收回了魔杖。他像一头受伤的怪兽发出凄惨的哀号，周身升腾起的金色光芒与黑色气焰俨然化成两股相互冲撞的力量，彼此猛烈打斗，他的脸在两股力量的斗争当中变成紫黑色。

　　艾丽西娅睁开眼睛，看到救了她的男人竟然是卡塔休。她发现自己竟然相当感动。

　　“安德鲁，你这个蠢货，这个女人是我的俘虏。没有父亲大人的命令，你胆敢私自拿走她的魔力。你知道你将面临什么样的惩罚么？”卡塔休一脚踹在安德鲁魔导师的肚子上，他被踢倒在地，痛苦地蜷缩着。

　　“风……风语少爷，是西蒙。他说领主大人已经密函批准。”安德鲁用浑浊的嗓音申辩。

　　“放屁，西蒙那条看门狗，我看他不爽很久了。”卡塔休骂完安德鲁，才去搀扶艾丽西娅，她看起来比之前更虚弱了，但奇怪的是，体力的耗损竟然比之前带她回来的时候要好了许多。

　　“蠢女人。”他不由分说地抱起艾丽西娅就往房间外走，任由百般痛苦的安德鲁老头儿蹲在地上忍受排异反应的折磨。他表面上是在训斥她，可艾丽西娅能看出来，他眼神中流露出怜惜：

　　“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想到他们会做出这种事情。但你怎么可以眼看着他把你的魔力吸走？”

　　“为什么不可以呢？”艾丽西娅温柔地笑了一笑。

　　“你不再是强大的法圣了。”卡塔休叹气。

　　“告诉我，在你心里，什么是强大？”艾丽西娅温柔的话语丝毫没有敌意，也没有惊惶或者痛苦。

　　“强大，比如过去的你。”

　　“那现在呢？除去一个实力强大的敌人，对你和你伟大的父亲来说，难道不好么？”

　　“我不知道。”卡塔休心情很复杂。他突然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怀里抱着的艾丽西娅虽然失去血色、苍白羸弱，但她呼吸平稳，安宁恬美，不经意间眨动狐狸一样的眼睛，散发出调皮的魅力。她完全不像刚刚被人吸走魔力的样子，“我能为你做点什么？”他问。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把魔杖还给我。”艾丽西娅的声音充满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