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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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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臣队来时浩浩荡荡,去时也声势颇丰,西域盛产的药材、金银器具和珠宝玉石装了满满十车。楚三高头大马,穿着光鲜亮眼的亮银色骑装,背后背了把遒劲弯弓,两只箭筒里插满了利箭,明晃晃的箭尖在阳光下发散着凛凛寒光。
沙漠不同于中原,地势平坦广袤,因而徒有赤手功夫还不行,弓箭却是最有效的武器,何况楚三精通暗器之道,搭弓射箭可谓百发百中、箭无虚弦。
凰千寻不便露面,站在城墙上目送大队人马出城。西域阳光浓烈,她穿了大红色的织锦长裙,头戴薄纱风帽,映着一望无垠的滚滚黄沙,美得仿佛黄金般灿烂夺目。
凤凰氏至中原的路途并不太远,如若策马疾驰,大约半个月的功夫也该进了玉门关。楚三摸一摸怀中呼呼大睡的沙鼠,望着月色下巍峨神秘的鸣沙山,忽然想起那一年他与凰千寻被凤凰氏追捕,末路狂奔至此的情形。
夜风吹来鸣沙山的轰鸣呜咽,烈烈火焰吹拂起她单薄的衣襟……也许他的沉沦就起于那一刹,当她背对着他,背脊挺得笔直,眼睁睁看着最亲近的人被火焰吞没,甚至神伤昏迷,却从始至终没流过一滴眼泪。
奇怪的是,他竟从未觉得她冷血,只是怜惜那个连悲伤都不由自主的孩子……
那时她说,“三爷,我不是你,不会以情谋事”,现在却变成了“白头偕老,永不相负”,所以说人生的际遇原本就是变幻莫测,也许在更久以前,当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之时,命运之神就已经翻转了冥冥中的转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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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先回了京城复命,随后请旨返回封地。时已近九月,正是洛阳城的黄金时节,秋日阳光既不太热,也不会让人觉得冷,光线穿过不算太稠密的树叶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透着舒坦。城里落叶缤纷,脚踩上去吱呀作响,而远处的邙山山顶却已然烟笼苍翠、峰峦叠嶂,仿佛在黑白画卷上添了一抹浓绿的色彩。
众人沿着小路拾阶而上,还没来得及叫门,却听大门已徐徐敞开,唐晚与杜衡急匆匆迎了出来,见楚三独自一人骑在马上,又在方玲珑、赵思徒等一众随从中寻觅了一圈,最后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楚三是出惯了门的,虽然是主子,但这两人显然不是来接他。他强忍笑意,见两位老人家因没接到想接的人而唉声叹气,压低声音道:“咱们进去再说。”
说着也不梳洗更衣,先大步到了书房,又屏退耳目,单留了几名心腹,才将西域之行细细说了。
楚荆山庄沿袭百年,当然不是说抛下就能干干脆脆抛开的,杜衡与唐晚是楚三父辈的人,一听说他打算弃置祖业,竟当下老泪纵横,苦苦规劝。
方玲珑等新人则开明得多,楚荆山庄不过是个外壳,况且发展多年,又与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早已是尾大不掉,倒不如趁早扔了,内部彻底清洗一遍,反而更有助力。只是可惜了楚荆山庄在江湖上的名气,以及洛阳郡王的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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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楚三力排众议,说服大家弃楚荆山庄而另谋出路时,时节已转至了隆冬腊月,狂风刮得窗纸哗哗作响,天色从一早开始就阴沉沉的,看上去过午就要下场大雪。
京里局势不太平,因此楚三月初奉命进京时只带了赵思徒一人,杜衡等其他亲信俱都留在洛阳城,连他自己入京后都躲在府里极少露面,有什么事只推给赵思徒去办。
原本凰千寻也在奉召范围内,但皇甫岚遣了皇甫烟请罪,只说自家女儿入冬来染了风寒,沿途颠簸事小,若将病气过给宫中贵人,那罪过可就大了。
许是因近了年关,又或许是政局不稳,京中大大小小的店铺竟关了大半,怎么看都是一派萧瑟景象,全没有往年过年时的热闹鼎沸。街上行人步子极快,有些已小步跑了起来,想是赶着回家好避过风雪。这时节的雪,谁知道会下多大,堵了路也说不准……
楚三虽然私底下忙得很,面上看来却很是清闲,命人在书房里掌了灯,一面喝茶一面暗自盘算着还有什么事是没办妥当的,还有多少时日才能与凰千寻夫妻团聚,偶尔想起些什么,便让赵思徒打发可靠的人去办。
楚荆山庄的底蕴不是一朝一夕积累起来的,虽然不易被人拔除,却也同样意味着不好在短期内移形换位,好在楚三早有准备,手下又尽是得力的,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下来,原先盘综错节的偌大山庄,如今已基本只剩个空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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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入耳,楚三听见院子外有些动静,随后便见侍从挑了帘子进来,低声禀道:“三爷,岭南南家家主南祈安求见。”
南祈安是什么人物,不说江湖中人,便是天家皇帝也略有耳闻,否则天朝首富百里氏也用不着求了又求,才娶了南家的义女做儿媳。但显然楚三不卖南家的面子,又或者是还在心里记着南祈安的仇,总之一句话不说地让人等足了两个时辰,才优哉游哉地伸个懒腰,往西花厅去了。
随侍的推开房门,南祈安似是没想到楚三还会见他,因而先是愣了一下,才迅速起身行礼。于公,楚三是郡王,他是草莽。于私,楚三是长辈,他是晚辈……虽然那辈分是沾了他家小姑姑的光,让人很是不忿,但毕竟礼不可废。
“有事?”楚三穿了件宝蓝色镶白色滚边的棉袄,大大咧咧在主座上坐了,整个人显得珠光宝气,偏生相貌又极其俊美,鬓边黑发垂了两缕,衬得皮肤如冰雕玉器,微微收敛的下颌在烛光下线条柔美,若不是坐姿实在太过男性化,还真有些雌雄莫辩了。
南祈安怔了怔,低声道:“郡王殿下要办的事,我南家可您助一臂之力。”
“哦?”楚三眼中精光一现,随即又缓缓笑开。“我一个闲散郡王能有什么要紧事?哪敢劳烦南主出手。”
南祈安唇边溢出一抹苦笑,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殿下就别再戏弄我了,那一次……那一次小姑姑将我骂得还不痛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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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挑眉一愣,想起出使西域前,凰千寻曾将南祈安招来,两人关在房间里不知说了什么。一个时辰后南祈安才灰头土脸地出来,仓仓惶向楚三行了一礼,便转头飞也似地跑了。
能眼看着如日中天的南家家主吃瘪,心里不是不爽快的……楚三曾问过凰千寻怎么将南祈安收拾得服服帖帖,凰千寻只抿唇轻笑,只字不露,最后被楚三闹得实在受不住了,才笑着说一句“亏得他是个乖巧孩子”。
且不说南祈安年长了凰千寻五岁有余,却反被她称为“孩子”有多么怪异,就单单说那“乖巧”二字,便让楚三掩了嘴偷笑。南祈安杀伐决断、老谋深算,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诡狡,到了凰千寻这里,却居然只得了个“乖巧”的评判……
眼看着已下了雪,雪花大若鹅毛,轻飘飘打在窗纸上。西花厅内暖炉高悬,映出两道析长身影,一站一坐,分庭抗礼。
楚三许久没吭声,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诡异,南祈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暗道这位小姑夫诡计多端……呃,是足智多谋,连西域储君出身的小姑姑都搞不定,他却得自己送上门来被他戏耍。
然而郁闷规郁闷,该做的事情却还是要做,南祈安暗暗叹了口气,又道:“殿下要办的事,唯有借助百里氏或南家的势力,才更能让人信服,也不会令陛下起疑……”
两人关起门来,倒是什么话都敢说。楚三的打算原本是金蝉脱壳,但既然是金蝉,就算脱了壳也难免被人惦记,但倘若能借了旁人的势就另当别论了。百里濯缨与南祈安要对付的人,还有谁敢随意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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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些年身子不好,因而除夕宴也没有大操大办,只小范围宴请了皇亲国戚,楚三说到底是沾了凰千寻的光,也被召进宫去吃了顿不咸不淡的年夜饭。
西域没有书信来,他也没有寄过去……今时不比往日,一来朝中局势紧张,二来中原仍对西域虎视眈眈,所以能低调些还是低调的好。过了惊蛰,不知是哪位大臣提出狩猎,皇帝竟也允了,想来是病恹恹地蛰伏久了,也有些舒活舒活筋骨的意思。
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往皇家猎场,沿途山水秀丽、风光明媚。时已是春暖花开,毛茸茸的春草从冰冷地底拔出芽来,顶着浅浅嫩嫩的绿色,远远望去连成了一片,像西域才有的那种极华丽的手工织毯,做手艺的通常是年轻漂亮的姑娘,织出喜庆的花纹图案,等嫁娶时送给自家夫郎做彩头。
不过这种织毯极耗功夫……
楚三眯着眼睛看了片刻,暗自决定将来让自家娘子也给自己织上一张。她若是不肯……那更好办,反正他这段日子养精蓄锐,有的是力气同她折腾。当然,那折腾的地方嘛……再议、再议。
他策马徐行,正垂着头想得眉开眼笑,忽听耳边一阵疾风袭来。楚三猛一转头,竟见一把明晃晃、阴恻恻的刀尖……
已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