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花》溯情

26、此生此夜不长好1

　　京城最近有两则传言甚嚣尘上，其一是说天朝首富百里氏嫡长子失踪十年，实是拜了当年江湖人闻之色变的聂庭为师、远赴西域，如今学有所成，携着如花美眷出师还乡。

　　其二是说东海郡郡侯皇甫岚失散多年的女儿终于有了音信，十六年前东海海寇猖獗，皇甫岚领兵出海，三个月后寇乱虽平，自己正在襁褓中的女儿却被人入府掳走。此事在当年震惊朝野，谁也想不到事隔十六年，那遭人掳劫的孩子竟然尚在人世。

　　两则传言既起，百里氏与东海郡均无人辟谣，却也未曾公开承认，于是流言蜚语愈发热烈，直至八月十五中秋节，太后六十寿宴。

　　当今太后复姓皇甫，正是东海郡侯皇甫岚的嫡亲姑母。灯火通明的皇家行宫内，凰千寻一副小厮打扮，低眉顺目地站在楚三身后。

　　太后端坐在祥云金凤椅上，与身旁穿一袭绛红色官服的年轻男子絮絮念念，说着往事如许。凰千寻恰好认识那人便是皇甫岚长子皇甫烟，官拜礼部侍郎。

　　上了年纪的人似乎最是念不得旧，没说几句，太后已然眼圈红透，用帕子轻轻拭着眼角。众嫔妃在周围伺候，也跟着抹起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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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凰千寻打了个寒战……早听说中原女子个个都是水做的，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她忍住笑意，视线不经意扫过二皇子莫亦檀，不由得愣了一愣。

　　那眼神，阴冷怨恨，活像西域荒漠中饿了肚子的土狼。

　　凰千寻一个走神，竟没憋住气息，扑哧一声轻笑了出来……笑声在楚三耳边娓娓荡开，仿佛是兰舟摆桨唱晚，又仿佛是春风吹融了宿世积雪，听得他心神一颤。

　　莫亦檀的脸色由青变紫、由紫变黑，正欲拍案而起，却忽见皇甫烟仰头对太后说了什么。太后慈蔼地笑笑，一双暗藏锋芒的眼睛赫然投向了楚三。

　　深苑宫闱中人参与这等盛宴，莫不是十面感官全开，太后尚未开口，四周热络的气氛已瞬时冷凝下来。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彻行宫，道是楚三操办寿宴尽心尽力，赏南洋进贡的镶金琉璃马一对。

　　楚三出列谢恩，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余光斜望向几步之遥的凰千寻。凰千寻一怔，见他白瓷润玉般的脸颊仿佛被月色烛影笼了一层薄纱，让人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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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宴繁复排开，由于参宴的都是宗室中人或太后血亲，因而气氛倒也热烈。凰千寻只觉得四周觥筹交错，眼前灯火明亮得有些眼晕，喧闹得煞是烦躁。她同楚三耳语几句，转身出了一旁的月亮门。

　　门外一条石阶小路，通向行宫内一片天然湖泊。湖泊四周生着高高的芦苇，水面上随风荡起几缕柔波，震碎了满月的倒映，仿佛撒了一湖银屑。

　　凰千寻撩起裙摆，在湖岸边的大石上坐下，看着月落清辉，在头顶氤氲成模糊的光晕，忽然想起西域的月亮总是明如银盘，月光干净而通透。她叹口气，蓦地感觉身后有道目光正灼灼烈烈地盯着她看。凰千寻猛一转身，还未看清来人，已被人一把从背后抱住。

　　那人怀抱微凉，她僵了一下，听见清越如金开玉碎的声音在耳畔拂过。“小千，是我……”

　　凰千寻愣了愣，身体不自觉地放软，随即感到耳廓上落了个轻轻浅浅的吻。冰凉而绵软的气息沿着衣领钻入脖颈，如灵蛇般划过，留下一抹勾人心魄的触觉。

　　“三爷……”凰千寻极度不适应地挣了一挣。

　　楚三伸出食指压在她嘴唇上，一手拉着她向湖泊对岸走去，低声道：“乖，不要吵，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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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泊彼岸没有烛火，白月光照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一团团幽亮。凰千寻不经意间回望了一眼，却见身后灯火通明，遥远而喧嚣得仿佛梦境。

　　两人钻入一片竹林，走了大约半刻钟，楚三的步伐突然慢了下来，脚步轻柔得犹如踏在琴弦上。凰千寻向一侧偏了偏头，越过他的背影往前看去，却见疏影横斜中隐约伫立着一座佛塔。

　　那佛塔盖得简陋，塔身黑乎乎的几乎无法在夜晚辨认，塔顶也没有一般佛塔上覆盖的琉璃瓦。

　　凰千寻正在纳闷，却听见楚三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我父母……的遗骨，便埋在这座塔下……”

　　“哎？”凰千寻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顺着他的话问道：“三爷双亲的阴宅为何会在皇家行馆内？”

　　月色被竹林映衬得有些阴郁，凰千寻看见楚三脸色一沉，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他在她面前要么插科打诨，要么媚态横生，却从未有过如此悲哀落寞到极致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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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凰千寻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急急忙忙得想要道歉。然而话还没出口，却听楚三淡淡说道：“家母……是太后身边的宫女，被先帝御封清河公主，原本是要嫁到北边诸侯国和亲的。然而……其实她在先帝下旨之前，便早与家父私定了终身。”

　　凰千寻打了个寒战，皇家秘史中多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知道得越多也就越难脱身。她舔舔嘴唇，觉得自己应该打断这个话题，可一看见那双美丽的桃花眼中满是沉寂之色，一时又有些开不了口。

　　“家父是楚荆山庄的上一任庄主，那时年少轻狂，留了一纸离书，在大婚前一日带着我母亲从宫中逃了出来，却不料因此引来边境一场恶战，死伤无数……那时他们二人隐居于僻远农乡，几年后得知此事，我已三岁……”

　　后面的情节凰千寻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无非是臣子负荆请罪、鸳鸯同生共死，但楚荆山庄自开国以来便是历届帝王的情报系统，在中原天朝根植数百年，已非一朝一夕可动。

　　楚三话音稍顿，伸出手来揉了揉凰千寻的头发，又道：“家父愚忠，笃定一死以谢天下，又欲交出楚荆山庄隐没在江湖中的人脉，保全我的性命……”

　　凰千寻眨眨眼睛，忍不住插了句嘴：“你父亲若是当年真的交出楚荆山庄的实权，你又怎能活到现在而没有意外夭折？”

　　楚三赞赏地捏了一捏凰千寻粉嫩嫩的脸蛋，笑道：“多亏家母才思敏捷，瞒着我父亲连夜赶制出一份假的的名单，而真正名单则分别交由三个家父极其信任的朋友保管。小千不妨猜猜其中有谁？”

　　凰千寻咧咧嘴角，百无聊赖道：“我猜有郑胡子和东海郡侯。”

　　楚三被她难得无赖的表情逗得抿唇微笑，漂亮的眉形向上一挑，不置可否道：“为何？”

　　“呃……因那两人对你的态度分明有些怨怼，但又并非愤恨。你若有事相求，也会尽心帮你。”凰千寻歪着头，想了一想，补充道：“就像被你始乱终弃了却仍对你一往情深。”

　　“你这鬼丫头，哪里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楚三伸手在凰千寻额头轻弹了一记，感叹道：“郑胡子和皇甫先生的名单早已交予我手，但第三份名单却落在旁人手中……我为求自保，只好与虎谋皮，皇甫先生他们是怨我所助非人，怼我扰乱朝纲。”

　　凰千寻皱皱眉，仰头问道：“三爷说的那个虎……不会是二皇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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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三蓦地低下头，见凰千寻亮晶晶的眼睛里仿佛坠了两弯月光。他一时心襟荡漾地难以自抑，俯身在她发心落下一吻，又在她横眉冷对之前迅速拉开距离，笑应道：“便是二皇子了，这一次小千又是如何知道的？”

　　凰千寻瞪他一眼，随后诡异一笑，道：“看他对你的样子就知道了。好像大相公看见纳了侧室的娘子，明明恨得牙根痒痒，却又得拿着捏着你，怕你一气之下扶正了小相公。”

　　不知是被那大、小相公的言论绕得头脑发晕，还是被凰千寻明媚的笑容晃了眼。楚三怔了一怔，旋即若无其事地笑笑。“我家小千年纪轻轻便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当真是聪明绝顶。”

　　凰千寻怒视他一眼，反唇骂道：“你才绝顶！你们全家都绝顶！”

　　“才刚夸你聪明，怎的又变傻了？”楚三忍俊不禁，伸手轻抚着粗糙的塔身，指尖莹白得宛如月光。“我与小千一样……全家只余下自己一个人而已。”

　　他的笑容有些寂寥，凰千寻却不期然想起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如夫人，嗤笑道：“说我是孤家寡人倒还有情可原，三爷您府上三妻四妾的，枕边人难道还不算自家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