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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山月不知心底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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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万两?”凰千寻歪着脑袋,微微睁大了双眸,墨黑的眼珠里几乎已经映出了两堆明晃晃的金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是直到入了中原,才晓得银子也可以一文一文地掰开了花。
楚三瞥她一眼,没好气地抓起长袍套在身上,又毫不避讳地系上了腰带,长发随意用丝带固定在顶心,然后打开房门,柔声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百里濯缨此行随从不多,只有两辆马车和几个护卫。凰千寻为了不与南桑亭同乘一车而特意穿了用楚三的衣裳临时改裁的银色骑装,顶心一根凝碧玉簪,乍看上去,宛然一个纤秀俊美、英气勃发的少年郎。
楚三送凰千寻出驿站,对着正要行礼的百里濯缨摆摆手,道:“礼就免了。百里公子,这丫头被在下宠坏了,性子倔强顽劣,一路上还需你多担待些。待在下回了京城,必会好好谢你。”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暧昧横生,凰千寻脸色一变,正欲反驳,眼角余光却不经意间瞥见竹帘半卷的马车内一抹淡绿色身影。她心思一沉,忽然全没了澄清的力气,任由楚三与百里濯缨在一旁寒暄,始终不置一词。
“小千,要记得想我……”凰千寻猛一抬眼,见楚三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笑容有些意兴阑珊。她点点头,正要开口,却被他蓦然张开双臂抱住,又在她翻脸前迅速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进了官驿。
凰千寻看着他离索的背影,愣愣站了片刻,又偏头看向不远处正与南桑亭隔着竹帘含笑低语的百里濯缨,恍惚间竟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然而这恍惚也只是一刹,下一刻,她已豁然转身,走向了百里濯缨。
她是聂庭手把手带大的孩子,自小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懂得如何争取。只是面对着百里濯缨时,难免有些患得患失、畏首畏尾,说得多了怕逼急了他,说得少了又怕他不明白。
她原以为他们的时间还很多,于是一步步试探、一寸寸靠近,如今猛然回头,才惊觉竟已过去了十年,而她仍离他那么远……
只怪她自己几乎忘记了,他是暂时蛰伏的飞鸟,终将一鸣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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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沿着官道一路往京城去,沿途风景秀丽、山河如画。百里濯缨性子淡,凰千寻向来不喜与陌生人说话,陆燕夏虽也在队中,却怕自己说多错多亦是不敢开口,因此一行人极是安静,只默默赶路。
起初几日,南桑亭还很抗拒凰千寻,后来见她永远一副淡淡不语神在在的样子,便也渐渐放开了些,只是仍时刻防着她与百里濯缨接触。凰千寻难得寻着二人独处的机会,都被南桑亭搅和进来或干脆找借口支走了百里濯缨。如此三番五次下来,莫说百里濯缨自己,便是一干随从也隐约察觉出了什么端倪。
路程行了大半,至齐州时已是五月上旬。南桑亭中暑得厉害,缠着百里濯缨在齐州休整了几天,日日在房内陪她。凰千寻虽然很难相信会有人因中暑而连马车都坐不住,却也没说什么,自己在城内闲逛了半日,又将自己关在房内不知捣鼓些什么东西。
盛夏时节,连风都携着热浪,百里氏行馆内的藤架上坠着一株株鲜红的灯笼花,两侧种满了各色月季,花萼争艳、翠蔓红蘤。南桑亭精神好了些,由百里濯缨扶着出来用饭。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让凰千寻看得愈发气闷,默默别开了视线。
偌大饭堂内,加上陆燕夏,四人围桌而坐。陆燕夏对凰千寻抱歉地笑笑,道:“我们家桑亭姑娘身子弱,拖累了姑娘行程着实对不住,咱们用了早饭便启程吧。”
凰千寻点点头,敷衍般地扯了扯嘴角,暗道西域女子无不以身子娇弱为耻,这陆燕夏倒是入乡随俗地伺候起千金小姐。
陆燕夏见她面色不善,也不以为忤,亲自动手给百里濯缨和南桑亭盛了碗虫草白芨粥,一面有意无意说道:“虫草这东西在我们西域家乡并不很值钱,想必姑娘也是知道的,可谁知到了中原却是身价倍增,而这中原价值平平的白芨到了咱们西域却是稀罕玩意。姑娘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凰千寻又岂会听不出她的画外之音,抓起筷子来戳了戳面前一盘咸鱼,笑道:“值与不值不过是人心里的一杆秤,本质却是没有变的……好比这条咸鱼,翻个身,也不过仍是条咸鱼罢了。”
陆燕夏被噎了一句,面色发白。南桑亭更是狠狠咬着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原就是南家家主的义妹,名不正言不顺,虽登上枝头,却一辈子脱不了出身卑微的噩梦。
凰千寻精神气爽,惬意地笑笑,连声夸赞今日的虫草羹炖得格外润腻,小菜着实爽口,素包亦是香气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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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后不久,有亲随过来请示是否按计划启程。百里濯缨柔声问过南桑亭,又询问般地与凰千寻对视一眼,见二人皆无异议,便吩咐说按时出发。
凰千寻只有几身换洗衣裳,实在没什么可收拾的,从身后拎个造型别致的箬笠,递给百里濯缨道:“白日暑气重,百里公子不妨带上箬笠遮些太阳。”
那箬笠做得极是精致,尖顶宽边、竹篾轻薄碧透,边边角角处磨得圆润光滑,又包了软布,垂下青色纱幔和一小缕洒金的穗子。百里濯缨双手接过,细细摸着箬笠,眉眼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凰千寻不免有些紧张,装模作样地扯扯衣角,道:“这箬笠是我自己做的,只此一顶。若是哪里不合心意,百里公子只管告诉我。”
百里濯缨摇摇头,莹白的指尖轻捻着穗子,仿佛美玉上衬了金丝。“不知姑娘做箬笠的手艺是从哪里学的……竟如此精巧,与家师所制不差分毫。”
凰千寻怔了怔,一声叹息哽在喉中,许久说不出话来。而百里濯缨也并未真要她答,顿了一顿便继续说道:“箬笠只有一顶……姑娘以什么遮暑?”
“我不怕晒。”凰千寻摆摆手,笑容明媚远胜于夏日骄阳……在百里濯缨面前,她永远不怕渴、不怕饿、不怕冷、不怕热,十年间相处的点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她捧着他、护着他,深入骨髓、无可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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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缨哥哥哪里来的新鲜玩意?”南桑亭甫一出房间,便看见了百里濯缨手中的箬笠,又望见一旁的凰千寻,心底已明白了几分,不禁嘟起嘴道:“濯缨哥哥玉树临风的儒雅打扮,怎好戴这不伦不类、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百里濯缨皱皱眉,俊秀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似是想责备南桑亭两句却又狠不下心。
凰千寻冷眼看着,淡笑道:“按姑娘的意思,是宁愿他中暑受苦,也不愿他稍微放低身段。难道百里公子只有衣冠楚楚时才是百里公子,破衣烂衫时便不是了么?若果真如此,姑娘您的见识也未免浅薄了些。”
南桑亭脸色剧变,狠狠咬了咬嘴唇,随后却又嫣然一笑,扯着百里濯缨的衣袖,央道:“濯缨哥哥,这箬笠甚是漂亮,你买给我可好?”
百里濯缨一愣,为难地望了望凰千寻,低声对南桑亭道:“亭亭莫要闹了,这一顶是黄姑娘自己做的。你若想要,我回京后买其他的给你。”
南桑亭当然不依,眼角余光挑衅地瞪着凰千寻,硬邦邦一甩衣袖,嗔道:“濯缨哥哥莫不是已经忘了,我是为了谁眼巴巴地到了京城?为了谁不惜和义兄吵架?为了谁吃这许多苦?濯缨哥哥……我为你险些死了,腿脚到现在还不利落,你却连顶普普通通的箬笠也舍不得买给我么?”
“我、我怎会忘了……”百里濯缨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但神色明显已经动摇。大约是想直接应了南桑亭,却又碍着凰千寻尚在此处,有些羞于启齿。
凰千寻默默看着南桑亭,唇边挂着冷笑,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鄙夷与嘲弄,仿佛面前此人是个天大的笑话,又仿佛是只自不量力、妄图撼树的小小蜉蝣。
南桑亭在她古井般幽深的注视下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往百里濯缨身边靠了靠。百里濯缨垂下眼眸,缓缓抬手,虚扶上南桑亭腰侧,回护的意味不言而喻。
凰千寻心里抽了抽,眼睛莫名一阵酸疼,慌忙别开了视线。夏日的风带着粘腻,拂过她微微泛红的划满伤口的指尖,不知是痒,还是走投无路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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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姑娘……”百里濯缨抿抿唇,似是正暗自斟酌着说辞,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不知黄姑娘可否割爱,将这箬笠售与在下?”
凰千寻的心脏又是猛然一缩,在这炎炎夏日中浑身冰冷……若说割爱,割的岂止是个箬笠?她眸光一黯,一口气憋在胸臆,已是不吐不快,然而视线触及到南桑亭有恃无恐的目光以及百里濯缨恳切的笑容,心中不知怎的又生出股执拗,将那苦涩生生压了下去。
“不可以……并非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银子买到。”凰千寻看一眼南桑亭,迅速伸手搭在她腕上,另一只手则抓住箬笠边缘,两下里同时发力,迫得南桑亭闷哼一声松了手。
百里濯缨待要阻止时,凰千寻已放开了南桑亭,抓起箬笠扣在自己头上。青色纱幔垂下来,掩着半边脸颊若隐若现。“百里公子,有些人、有些事会在某一时刻出现在你面前,不论你愿意与否,他们终归是要出现的。你也许不屑、也许厌恶,但错过了便再也没有了……我指的,并不仅仅是这个箬笠。”
她转身渐渐走远,声音却没有因为距离变远而显得模糊。“喜欢一个人,为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不应该在事后拿出来衡量得失。说什么背井离乡、舍身成仁,放弃了什么、失去过多少……其实说到底,无非是想让他快乐。只有他欢喜了,你才欢喜,所以,还不都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