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花》溯情

2、更吹羌笛关山月1

　　恢弘雄伟的宫廷内殿四周遮着厚重的窗帷，挡去了窗外刺眼的日光，鎏金降龙铜熏炉中燃着浓浓的安息香，圆形屋顶上雕了繁复的莲花藻井，以金粉描着层层花瓣。宫殿深处，白石雕花床外垂挂着纱缎床帏，两侧床柱上镂雕了单翎凤凰图腾，尾羽上镶嵌着七色宝石。

　　内殿外，大门缓缓开启，一个少年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他身穿水蓝色镶金边纱彩长袍，腰上系着赤金螭长穗宫绦，齐眉勒着一道金色抹额，正中胡桃大小的蓝宝石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少年蹑手蹑脚向石床靠近，长发闪烁着黯蓝色光泽，在身后逸动飞扬，恍如夜空中划过的蓝色星光。

　　被褥中隆起的人形扭了一扭，少年的身形也跟着一顿。片刻后，见石床上熟睡的人再无动静，他才又轻轻走了几步，掀起丝缎床帏，凝视着睡得毫无防备的女子。

　　香薰炉中星星点点的幽光映在少女脸容上，白皙得仿佛透明，修长的蛾眉微敛，唇角噙着一丝浅笑。松软的蚕丝被搭在胸口，露出几缕碎发，散落在柔美的肩头。

　　少年看得有些痴了，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吻向女子微微翘起嘴唇。他心如钟鼓乱撞，耳边溢出几滴汗水，呼吸急促而紊乱。

　　眼看就要吻上的刹那，那少女竟豁然睁开双眼，漆黑如墨的眼眸一转，双膝下意识向上一顶，正顶在少年腹部，将他撞得倒退几步，跌坐在墙角抱着肚子轻声痛吟。

　　“黄豆芽？”凰千寻揉揉眼睛，总算清醒了几分。她上前几步，拉起少年，轻轻帮他揉着肚子，低声责问道：“大清早的，你又发什么神经？”

　　“人家不叫黄豆芽……”凰冬涯收收眼泪，满脸委屈。“阿姐，我是来喊你起床的。”

　　凰千寻扫他一眼，冷冷一哼，道：“咱们凤凰氏的王子殿下若有时间纡尊降贵地做这些下人的工作，倒不如跟着代理大巫贤多学学神降术。如此这般不分昼夜地往我这里跑，也不怕外人说闲话，将来还有哪家贵族的女儿敢娶你？”

　　“谁要她们娶？人家要嫁给阿姐，做凤凰氏未来的皇正君……”他话没说完，已被凰千寻一掌拍在头顶，一时抱着脑袋，痛得说不出话来。

　　——————————————————————————————

　　“从早到晚胡言乱语！我姓凰，你也姓凰，你可听说过谁家弟弟嫁给了姐姐的？我凤凰氏的大巫贤若都像你这样子，还真是前途堪忧。”凰千寻说完后，径自转到屏风后更衣，再不理他。

　　凰冬涯咬着粉嘟嘟的嘴唇，一手揉着头，小声嘟囔道：“又不是亲姐姐，母皇也说了姑表亲、代代亲的……”

　　凰千寻在屏风后翻了个白眼，努力平复着心境，继续谆谆教导：“黄豆芽，你是痋神选中的人，是凤凰氏未来的大巫贤。陛下若一生没有女儿，我便是未来女皇……我若娶了你，凤凰氏便没有了大巫贤，你可有想过后果？”

　　“阿姐，你必定没有好好念过凤凰志。”凰冬涯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得意地仰着脸笑：“历代女皇与大巫贤虽然很少联姻，但也不是没有过。六百年前就有过一例，当时的希摩女皇娶了叶觞大巫贤，诞下了皇储君。阿姐，你娶了我，我也还是可以同你一起守护西域，你千万不要担心……”

　　凰千寻扶额望天，默默摇了摇头，随后气沉丹田，大吼一声：“陆……燕……夏！”

　　她话音未落，大门外立即闪进一个身穿宫纱、身手敏捷的年轻女官，杏核大眼战战兢兢地看着凰千寻。

　　凰千寻危险地眯起眼，指着凰冬涯，怒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王、王子殿下……”陆燕夏吓得一耸肩，低声道：“是百里侍卫放他进来的。”

　　“百里濯缨？”凰千寻一怔，只听大门外一阵清风呼啸而至，英挺高大的男子仿佛从天而降般，垂着头单膝跪倒在她面前。几缕长发自他肩膀滑落，轻扫着地面，声音温和而动听，如雨打芭蕉留下的余韵。

　　“百里濯缨给储君殿下、王子殿下请安。”

　　男子俊美的眉目隐在额前碎发的阴影下，凰千寻下意识伸手去扶，眼角余光却斜觑到凰冬涯正满不在乎地哼哼。她忍了一忍，狠狠瞪了凰冬涯一眼，拉起百里濯缨的手，道：“免礼吧……百里濯缨，我一再让你拦着黄豆芽，你怎会又放他进来？”

　　凰冬涯心中暗自一惊，视线迅速从凰千寻身上扫向百里濯缨，直见他喉结动了动，低着头没有言语，才微微放下心来，笑着岔开了话题：“阿姐，母皇有要事召你去见她，你莫要耽搁了。”

　　凰千寻瞥他一眼，心下已明白了八九分。她耸耸肩，自然而然地拉起百里濯缨的手，直直去往女皇禁宫，留下凰冬涯咬牙切齿地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两人牵着的双手。

　　————————————————————————————————————

　　凤凰氏统领西域三十六属国、七十二部落，国内有上百座大小城池及聚居地，依数十处沙漠绿洲而建，规制宏大，占据着西域地区最多的地下暗河和最为富饶的土地。

　　主城与神殿分别坐落在凤凰氏中两处最大的绿洲旁，规模出奇庞大，相隔数百里，遥遥相望。主城呈圆形，城内居住的多为贵族，辖内房屋多取城外迦蓝神山上的黑色石料所造，一道水渠穿城而过，水面上植满了白莲，可行舟撑船，取名司幽。

　　凰千寻的脸便是令牌，带着百里濯缨一路横冲直撞到禁宫后园。园内却是一片活色生香，凉亭下的青玉石台四周围着数名清秀娇媚的少年，而石台上则横卧着一位三十几岁的美貌女子，偶尔张嘴吃一颗少年剥好了皮、送到嘴边的葡萄，再顺手捏一把滑若凝脂的小手。

　　那女子身穿暗黄色金丝绣牡丹凤纹长裙，眉间勒着红珊瑚抹额，一根银色绸缎松散地缠绕在手腕上，映着蜜色肌肤。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轮廓清晰……挺拔而不失娇美，俊秀而不过分硬朗，仿佛是凰冬涯的扩大版。

　　凰千寻轻声叹了口气，这才是典型的西域美女，而相较之下，她却更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原弱女子。

　　“寻儿莫要在太阳下晒着，仔细你那白玉般的身子，快过来乘凉。”女子见她长吁短叹，笑着招了招手。

　　凰千寻咬咬牙……都怪她那不知是何方妖孽的娘和被誉为“西域祸水”的爹，给了她这一身的细皮嫩肉，若能晒出别的女子那样的蜜色肌肤，至少也能给她添些虎踞龙盘的底气。

　　只可惜……

　　她再度叹了口气，示意百里濯缨在园外找个阴凉地方等她，随后上前几步，右手按于心脏位置，左臂手心向外高举过头顶，再侧向打开，躬身行了一标准的西域礼。女皇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多礼，她依言跪坐在女皇身侧，笑道：“千寻若早知陛下这样惬意快活，该晚些时候再来的。”

　　女皇起身哈哈一笑，推开美少年送上来的葡萄，抬手一指旁边摆满了画卷的石桌，道：“寻儿来得正巧，画师刚刚送来的画卷，你便看上一看吧……”

　　————————————————————————————————

　　二人从宫中出来时，天色已有些晚了。凰千寻回到储君府宅，急急忙忙令陆燕夏收拾了几件随行衣物，又备好几包药材，第二天一早便拉着百里濯缨策马而去。

　　出了主城侧门，凰千寻偷偷瞄着双唇紧抿的百里濯缨，几次欲言又止。倒是百里濯缨看不下去了，微微一笑道：“储君殿下若是有话要吩咐濯缨，便只管讲。”

　　凰千寻看着他温润含笑的脸颊，不由小脸一皱，咬了咬嘴唇。“师哥，此时没有旁人，你也要与我生分么？”

　　百里濯缨一怔，宽慰地笑笑。“习惯而已，师妹莫要放在心上。”

　　凰千寻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又道：“师哥，师父让你在我身边充当护卫，着实委屈你了。主城内防卫森严，这么多年也没起过什么事端，你若是愿意，今后便随师父留在神殿里，免得总被那只黄豆芽欺负支使。况且……你身上毒伤未愈，这些年没少受罪，跟着师父能保险一些。”

　　“有劳师妹记挂。”百里濯缨笑意悠悠，明玉生辉般的脸容让凰千寻看得一呆。他别开视线，看向面前的万里黄沙，一手轻轻抵住胸口，低声自语道：“现在这般已然很好，再不需旁的什么了。”

　　“你说什么？”凰千寻纵然听力极佳，仍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然而百里濯缨的神色却已恢复了正常，重新挂起温朗缱绻的笑容，揶揄道：“师妹这是怎么了？昨日女皇陛下才说要为你择婿，今日便要赶我走，莫非是嫌弃我这师哥碍眼了？”

　　凰千寻愣了愣，脸色一阵青，复又一阵红，踟蹰了很久才呐呐道：“师哥……你、你怎么知道……女皇陛下要我择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