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C/米雅]木偶戏》负者歌途

4、○肆

　　米诺斯醒来的时候，花了一秒钟时间确定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鉴于现在依然是女人之身，他断定自己正在继续杯具着。
　　天已经蒙蒙亮了。篝火的余烬已经冷透。地上散落着做完啃剩的骨头，而原本坐在对面的人也不知去向。昨天晚上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记得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到很晚，最后米诺斯陷入了梦乡。
　　在整理了一下以上事件后，米诺斯得出的总结是“孤男寡女在荒无人烟的森林中共度美好一夜”——话说搞个总结都能弄出这么个歧义深远的标题，米诺斯到底是怎么在冥界高层混了这么多年的？
　　原来这丫递交上去的公文还是很正经的。再加上他那把白的说成黄的黄的说成黑的的博大精深的语言造诣，难怪这么多年都没被冥王陛下或者双子神或者潘多拉小姐撤职处分磨成渣。

　　雅柏菲卡把武器都带走了，估计是外出觅食了。毕竟三餐规律是好习惯。
　　不过他还是留下一柄匕首放在米诺斯（小姐）脚边，估计是给他防身。
　　生活中的细节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显而易见，雅柏菲卡其人是细心甚至温柔的——而这是在战场上永远看不到的一面。战争会对所有的温软与柔情施加高压，逼迫它们凝固成无人性的残酷和对生命的轻蔑。
　　战士们的力量就是他们手中的傀儡线，操控着生死，自以为掌控自己与他人的命运与正义。殊不知，他们自身早已被看不见的线层层缠绕，而线的另一端掌握在三个尽管性格恶劣变化多端睚眦必报却从未玩忽职守的三个女神手中。

　　一直以来，对于他的这个对手，米诺斯一直抱着欣赏甚至有些钦佩的态度。毕竟战争结束后，再死抱着宿怨或不甘不放也未免太无聊。更何况，雅柏菲卡，作为一个战士，一个对手，一个人，值得他的尊敬。
　　然而偶尔翻出回忆赞叹一下是一回事，近距离相处甚至还“患难与共”是另一回事。对一个人了解的增加，有时候无疑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尤其考虑到雅柏菲卡敏感的身份。
　　昨天晚上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他，米诺斯，身为冥界三巨头之一但向来懒得出战难得打打酱油还经常被便当噎死的天贵星狮鹫，本应常年驻守第一狱冥界法庭但其实经常让路尼顶替工作自己不知去向的大审判官，居然毫无防备地在两百多年前还杀得昏天黑地烽烟四起你死我死大家死大家死才是真的死的夙敌面前，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更何况这个夙敌还曾经是他憎恨了几百年的双鱼座黄金圣斗士？
　　雅柏菲卡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所以不作防备；但是他自己呢？
　　米诺斯一边纠结着一边准备去捡地上的匕首，忽然感觉一阵剧痛在霎时占领他的意识。
　　仿佛冥河弗列格通的火焰在他的灵魂深处灼烧，火舌冲天而起，焚毁四肢百骸；又仿佛有一只看不见得手粗暴地将他的骨骼扭曲重塑，同时扯出他的内脏随便一通翻弄再草草塞回腹腔。
　　米诺斯死忍着不发出惨叫。冥冥中有一种直觉在警告他，不让他发出任何可能引起也许就在不远处的雅柏菲卡注意的信号。
　　同时，他则再次为自己的四位回路之诡异而叹服：他正在一条条回想冥界法典所罗列的所有刑罚并试图找出那一项的效果最接近他现在所感到的痛苦。
　　最后他得出了结论：很可惜，那些刑罚他一项都没有体验过，所以无从比较。

　　当痛苦如同潮水般渐渐褪去的时候，米诺斯非常欣慰地发觉自己又变成了男人，而且他那被雷劈被刀割被花插被火烧被水淹被凤翼天翔扫被这样那样都安然无恙被超次元空间扭得渣都不剩还能够原地满血复活的真汉子纯爷们比铁打钢铸还彪悍硬朗的原装正版的身体又回来了。
　　还没欣慰够，周围的环境又提醒着他眼下的处境。
　　他若有所思地在原地待了三秒，然后蹲下身捡起雅柏菲卡留下的匕首。
　　“阿斯特拉，雅柏菲卡，双鱼座……”他忽然微微地苦笑起来，“还真是……孽缘呢。”

　　雅柏菲卡拎着战利品回到他昨天晚上的露营地时，被银色刺痛了一下眼睛。
　　起初他以为是被某双修长瘦削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的的匕首反射的光芒，后来才发觉是这双手的主人的那一头白毛。
　　前死敌一号先生抬起头，神情懒散不羁，连声音都拖着一股子玩世不恭的散漫味儿：“哟，雅柏菲卡，好久不见。”
　　雅柏菲卡一时间愣在那里。

　　两百多年前被毫无来由地复活之后，他一直满世界游荡到现在。
　　他目睹人世间的蓬勃发展，世界格局激烈动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战二战人类自相残杀，地球之外那无限的宇宙空间成为一个全新的探索方向……
　　尽管身上天生带有的毒性在复活之后消失了，他依旧不习惯在人群之中生活。于是他漫无目的地飘荡，好好看看他从前以保护它为生命的意义，却至死都没能了解多少的世界。
　　他也遇到过无数艰险，比如差点被沙暴埋葬差点被食人族下锅差点被海水吞噬差点被泥沼淹没差点被岩浆活埋差点掉尽地壳深处……
　　要不是小宇宙还能用，换个普通人早就死回冥界几百次了。
　　而在这两百多年间，他始终没有回过圣域，甚至没有走近过希腊一次。

　　在漫长的旅程之中，他当然也想过如果那个卑鄙无耻邪恶混蛋的米诺斯如果再出现在他面前会得到他怎样的招呼。
　　在最初的十几年，生死仇恨在他的意志里留下了深深的刻印。
　　然后的某一个时刻，他突然发觉自己活了那么久，久得超过了一个普通人能够所无法暨越的限度；他的身体依旧充满了力量，永远拒绝着苍老的靠近。
　　而蹉跎岁月开始抹去沙迹：仇恨，热血，情谊，信仰，忠诚……它不断把新的东西灌注到他的灵魂中，同时又淘走那些旧的、他本以为牢固根植其实经不起长时间考验的东西。

　　此刻那个卑鄙无耻邪恶混蛋的米诺斯就站在他面前。
　　就是这个家伙曾经居高临下，狂妄而肆意地践踏羞辱着他的灵魂、他的尊严、他的信念和他的生命。就是这个家伙曾经让他痛恨得咬牙切齿，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拉着他一起死。
　　到最后其实已经无关守护、忠诚或者御敌之类的高尚概念。被这些冠冕堂皇华而不实的东西装饰着的，纯粹只是人最黑暗的本能：傲慢，仇恨，报复，还有被激起的不顾一切的凶狠的兽性。
　　一个战士比一个普通人更容易陷入这些本能的控制，因为没有谁比他们更接近铁与血、撕裂、残忍、暴行、死亡、人性的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