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Youmu

50、Episode 15 (4)

　　回家，或者说回迹部的家躲着，尽量给人造成她已经离开了的错觉——却没能料到迹部宅有人来访。管家意味深长地说着是位贵客，千叶初还想着自己要不要回避一下，但还没能走到大厅，便听见一个中年男子温和的语调：
　　“阿初，好久不见。”
　　金发男人走过来，拥抱她，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吻。
　　——是德里安。
　　没多做犹豫，千叶初勾住他的脖子回吻他的侧脸，对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爸爸，您怎么过来了？”千叶初觉得自己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整好心态简直是个奇迹，居然还能记得美式礼仪更是奇迹中的奇迹。
　　“来看看你。”
　　他不会像安迪那样轻挑地说出“怎么，不欢迎我过来”或者“阿初你这样会嫁不出去”之类的话，千叶初无数次的觉得他就是稳重顾家的成功男人中最好的典范。
　　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再说……他失去了最疼爱的乔安娜，是他们这场父女关系的契机。

　　千叶初可以想象到安迪告诉德里安自己马上就要走了，所以他才赶过来——否则他根本连自己在迹部家都不知道的吧。
　　不过千叶初什么都没说，只是像平时那样用很轻松的语调和他说话。
　　德里安带来了一本影集，是这近两年来他们全家拍的照片，按时间顺序拍好，装订得很精致。
　　其中有一张的像素并不高，拍的很是模糊，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少女站在金碧辉煌的欧式别墅内有点儿受到惊吓的场景，千叶初甚为纠结地回忆起这其实是自己被弗里曼夫妇拖进弗里曼家时的状态。
　　“这是从摄像头里调出来截图的。”德里安笑眯眯地看着她，让千叶初窘迫无比。
　　“……真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没想到德里安还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问道：“中国古典名著里的那个？”
　　“啊啊，就是那个。”千叶初敷衍地回答着，把头偏向一边。

　　还有第一次上场参加正式比赛赢得了胜利时拍的照片，少女高兴地直扑到了弗里曼夫人的怀里，脸上的笑容幸福如花。
　　“当时看到你那么高兴的样子，所以就抓拍下来了，还好那天有带着相机。”德里安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满满的怀念神情，“也是那天起，你愿意叫我们爸爸妈妈了，真的很高兴。”
　　“……”千叶初没说话。
　　她安静地看着那张照片出神。
　　回想起那个时候，对手还是很强大的，她赢得很艰难很吃力，甚至也想过自己会输。其实一直打网球的人，并不会把输赢看得那么重要，但真正坚持到了胜利，是因为德里安夫妇一直顶着烈日在观众席上为她举着加油的横幅。
　　一向热衷网球赛事的他们，几乎每场只要稍微有点影响力的比赛都会出资赞助，明明可以在阳伞下喝着冰镇的饮料观赛，他们却选择了在烈日下和观众们一起在脸上涂抹了有些好笑的油彩，站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为她加油。
　　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不是孤身一人。
　　总是说着自己是她的“父母”的人们，对她倾注了全部的爱，在那一刻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了。

　　相册继续往后翻。
　　再看到的是青少年网球公开赛的庆功宴，她津津有味地坐在席间用筷子扫荡着精致的中国美食，和周围一群苦了脸的欧美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少女眼角的余光瞥向周围的少年们时，表情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的狡黠。
　　……怎么连这种东西都被拍下来了。
　　可德里安似乎还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那天你真的好可爱，尤其是穿上你妈妈给你买的衣服时——就是那件英伦风的绿白格纹睡衣——真的很可爱啊。可惜了，在那之后怎么哄你都不愿意再穿一次，为什么呢……”
　　身边的男人还陷在美好的回忆中，而千叶初则是一阵默默腹诽，还不是某个小子叫了自己一声“绿白”，导致她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对这个外号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当时你还和十六岁组的冠军打了场比赛。听安迪说，你把美网预选赛的名额给他了？”
　　“呃……”被叔叔大人出卖了，少女有些纠结地抓了抓头发，“给他会更好一点，特别让我去美网历练什么的太不值了啦……”
　　“别瞒我了，你的那些事情我全都知道——所谓中国还有一句话叫做‘女大不中留’？”
　　“……诶，没错，是有这句话来着。”
　　千叶初想，自己的脸皮此刻确实是厚到某个层次上了。

　　弗里曼也没直接把她拆穿个彻底，又翻至一个新的页面。
　　去年的夏天，夏威夷的海边，泳装的少女躺在沙滩椅上吃着冰激凌，棕色的长发随意地束起来，被晒成了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很是元气。
　　还有新一年的冬天，圣诞节，少女在圣诞树下扮成圣诞老人的样子，给路过的孩子们送上礼物。
　　那天她只是心血来潮想出了这样一种过圣诞的方式，而德里安夫人却二话不说派人采购回了一堆圣诞礼物，甚至快速通过关系将她安排到了西雅图中心广场的巨型圣诞树下给孩子分发礼物。
　　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全部被一张一张的照片所铭刻，有些她甚至都想不起来了，还得德里安提醒她。

　　最后的一张，是中规中矩的全家福。
　　那是在她准备和安迪动身到日本的临行前，被拖去拍的。
　　没错，是“拖去”，和之前被拖回弗里曼家一样。
　　她没等照片冲印出来就离开了，而现在看到，居然手不由自主地触碰了上去，静静摸过每一个人，父亲，母亲，叔叔，还有她自己。
　　然后指尖缓缓蜷缩，眼神也变得迷蒙。
　　恍惚间看到弗里曼的手抚上她的长发，一次又一次从上到下，她听见那个男人用一如既往柔和的语调对她说：“阿初也要回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了。真是……舍不得啊，又一个女儿要失去了。”
　　“虽然不知道要说多少次你才能真正的相信，但是我和你妈妈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乔安娜看过，真的。不过既然你要选择离开，我们肯定怎么都留不住，这点从你要来日本时我们就很清楚了。”
　　“但果然还是……很舍不得你。”
　　他的话语一声一声，沉浸进了千叶初的心里，分外柔软。

　　千叶初有些懊恼地想着，为什么之前所决定下来的一切，都好像在今天通通被打回炉重练了呢。
　　连德里安也是，带着这本影集突然间出现……突然就觉得很惆怅。
　　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一直以为自己离开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好留恋的。
　　可现在看来……分明完全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