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异闻录》纳兰佩紫

2、左道异闻之半部天书

　　“公子，你看的什么？”

　　午后，青衣少年临窗研读，花斩好奇的从他背后探出头，猫儿似的眨了眨眼睛。这时，她已知道自己误打误撞之下，拜入了谁的家门，也明白柳府书香门第，小少爷是个书呆子并不稀奇，但……

　　初识柳公子，他连布阵最基础的九宫八卦都没甚研究，却因见自己对着自家玄翔大劫阵图发愁，于是默默走到书房，抽出两卷书，一卷是《易经》，一卷是《八阵总述》，都是研习阵法最基础的入门书。那时花斩并没有放在心上，玄翔派精通阵法，这些都是她五岁前便被师长威逼记得烂熟的。柳公子果然进境缓慢，遇到难题，便拿来问她，大概一个多月，才算是记熟了这两部书。

　　那时花斩心里笑他，就算是初学者，这记心也实在差了点儿，当年她背这两部书，三天都不用。

　　后来公子就经常抱着书卷出门，花斩是他的贴身侍女，跟着他，自然知道他出门做什么。公子自己抱着书卷，让她提着些点心，拜访的有相府的高手，也有朝中的大员，还有打过仗的将军……听说是蔡京都不敢惹的柳老大人最宠的孙子上门，这些人也不敢怠慢，何况柳公子求学态度恭谦，他们也乐于一一详解。

　　这些书有的花斩见过，有的没见过。《握奇经》、《太白阴经》《元灵经》《奇门法窍》《金函遁甲》……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难得住这位小爷的，自他开始研习阵法第三个月的某日，花斩就见到他忍无可忍扔掉了手中书卷，抱着双臂不住徘徊，嘴里念念有词：“如果不是爷爷深恶江湖，顺带深恶与江湖多有牵涉的神侯府，只要能求问诸葛先生，想必这难题就一定能迎刃而解……”

　　那时花斩看不下去他如此纠结，还怂恿了两句：“公子啊，我们偷偷拜访神侯府，问一句话就走的事儿，老大人他不会知道的！”

　　柳公子扭头看她，严肃的道：“不得已去求问爷爷讨厌的人，已经对不起爷爷一次了，如果再瞒着他，便是两次。若万一再被发现，惹他生气，那就是三次。与此相比，这题目能否解开，似乎并不十分紧要。罢了，阵法之道，我没必要再深入研习下去了，你来，我告诉你……”

　　花斩惊奇的听着他解说玄翔大阵窍要，往日自己不懂的部分，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虽然公子所讲述的这些，对于日后以阵法纵横江湖的花斩笑而言，只是中高级的问题，并不算顶难，但对于当日的花斩而言，却真的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如果没有公子指点，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迈过这个坎，走到更远的地方，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那一天，花斩明白了，这世上就是有这种天才，无论智慧、悟性还是理解力，都远远超出常人，一旦让他弄明白了最基础的东西，后面的中高级难题理解起来反而如水到渠成般容易。花斩用了不到三天背熟的东西，之后三年她也未必能将之理解透彻，可是柳公子的学习，却是以完全理解为目的。他不仅是天才，还很会学习，所以后来花斩对他每天都在学习什么感到好奇。

　　连他一开始完全不懂的阵法，他都能很快学到这个程度，那么他每天都在苦读的这本书，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能让柳公子数月如一日的研读，有时候一天都翻不了一页？

　　那也是花斩第一次看到柳独夏的功法。

　　“忘情天书。”

　　柳公子简明扼要的对她讲了这本书的来历：“是一个道士献给皇上的典籍，同时还献上了两枚长生丹药，但是试毒的太监服用一枚后很快暴毙，于是这本书和剩下的一枚丹药，就被当时还是刑部尚书的爷爷作为证据收起来了。久而久之，爷爷都忘了还收藏着这些东西……”

　　所以爱孙喜爱读书，整日泡在书房，柳宗卿也没有想起来要将它们收好，放到小孩子够不到的地方。

　　于是柳公子因一时好奇，吞吃了那枚丹药，又因童心澄明无翳，反倒恰合道法自然之理，明明攸关生死，心境却不受丝毫影响，完全平心静气的按照书中描述，将丹田涌起的药力，化进了周身百骸。忘情天书整本大都记述的是‘法’，也就是俗话说的‘招式’，只有首页总纲短短几行字、一张图记述了如何‘运功’，也就是俗话说的‘内力’。若内力不够强横，招式便毫无威力可言；若招式不够精妙，空有一身内力也只能如蛮牛横冲直撞般，很难给对手压力。忘情天书的‘内力’与‘招式’修习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是大道至简，一个是大道三千。前者强调的是持之以恒的精纯水磨功夫，后者则如天机变化莫测。

　　那献书道人送的丹药，本是极品，可以让毫无内力的人服用后，平添一甲子的内力，考虑到寻常人肉身承受能力，还特意削弱刚猛药性，只要配合天书日夜修炼，进境自然神速。谁知君王多疑，先命太监试毒，而那太监又身怀绝艺，内力已自不凡，这丹药对他而言，便是绝毒，一甲子内力与他本来内力瞬间在体内互相冲突，波及脏器，那能有什么好下场？道人拳拳报国之心却遭此奇冤，偏又不能自辩，无法取信于殿上，心灰意冷之下，竟解衣带为剑，剑风激荡，围攻他的殿上武士手中兵器均是节节寸断，竟毫无抵抗之力。诸葛先生小心护在皇帝身前，面对这等已经不能算在‘武功’范畴之内的御剑之术，也不禁一阵心悸，然而展示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剑术后，道人却束手就擒，因为妄图弑君证据确凿，很快就被处死。

　　当然柳公子并不知道这些，他机缘巧合，服下了那道人本为报国献给天家的丹药，又暗合道心，练成了内力，只道自己无意间寻到一本武功秘籍，也不敢告诉爷爷，只说自己想要习武防身，央爷爷聘了几任西席教头，不时将阅读忘情天书时不懂的字词拿去询问，加上悟性过人，久而久之，□□家武学典籍竟让他理解了个七七八八。

　　“道家的武学秘籍？我看看我看看。”花斩听完这本奇书的来历，便把脑袋使劲凑过去看，可没一会儿就无聊的打了个呵欠。

　　“呵——欠！我说公子啊，和尚道士什么的最会骗人了，这真的很厉害吗？不如我把我家玄翔大劫掌教你练练啊？”

　　柳公子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我比较喜欢用剑。”

　　“我们家掌法乃邪道上赫赫有名的上品武技，可不是一般地摊货能比的，练好了不怕刀剑哦。”

　　“真的？”

　　“不信试试？我五岁习武，到现在六年有余，打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只要你别拿什么名兵利器，寻常刀剑来多少给你折多少啊。”

　　柳公子有些犹豫的拔出了一柄青钢剑，这是他表示想要学武防身后，爷爷为他请的第一个西席教头所赠，价值纹银十两……属于大路货。他习武不到三年，更没与人动过手，一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水平，二来并不想当真伤了花斩，因此第一剑毫无气势，甚至没什么章法，缓慢的刺向花斩，看到对方并无躲避之意时，还忍不住说了一声：“如果挡不下可别硬挡。”

　　谁知花斩对这闹着玩的一剑十分不屑，身子动也未动，随手一掌拍在那缓慢刺来的剑身之上，只听一声脆响，青钢剑便断为两截。

　　柳公子呆呆站在当场的样子可真好玩。在花斩的记忆里，战无不胜神挡杀神的青岚公子，只有这一次被她打懵到一脸茫然。

　　呆立之后，柳公子素来淡然的脸上首次出现了生动的表情：“厉害！确实厉害！仅凭肉掌便能削金断玉，我一直以为这是说书的瞎吹，没想到还是真的！花斩你好厉害，我多半不是你的对手，再来一次，我要认真了！”

　　我要认真了……这也是花斩日后最怕的一句话。当日，浑然不知自己开了多大外挂，已经变成一只怎样的怪物的柳独夏，学着忘情天书里的‘火延’之势向她拍了一掌，事后，她和柳独夏本人都只能庆幸，当时这掌法并不熟练，柳独夏也还不怎么会打架，非常缺乏经验，甚至没有调动多一丝内力去挥掌，否则，就算面对这一招的是花斩她那邪道上挺有名气的爹，估计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当然，祸兮福所倚，被打伤的花斩，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她这个侍女享受了小公子大半个月的精心服侍，那也是她记忆里，高高在上的青岚公子罕有的对她有求必应的美好日子了。

　　“咦，公子，老大人两袖清风，每个月只给你很少的零用钱，这几日你都花光了啊，怎么还有钱给我买金铃？这个好贵的啊！”

　　“你不是说想要？”

　　“……可你买不起啊？”

　　“没什么，我又去陪蔡鞗读了一会书。”

　　“……”

　　（公子，你和你爷爷是蔡京父子最想列入拒绝往来黑名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