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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离魂》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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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放下
崔翔安一行人还未进城,远远地就瞧见侯在城外凉亭的周子澹,一时间颇有些受宠若惊。到底是秦王爷呢,这么兴师动众地迎出城,是不是有点太抬举他了——崔翔安正胡思乱想着,凉亭里的周子澹已经飞身上马冲了过来,远远地扯着嗓子大声喊:“怎么现在才到?我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他们天不亮就从池州出发,快马加鞭也得三个时辰——崔翔安抬头看看天,正是午时,怎么着也不能算晚吧。正欲开口接话,周子澹已然奔到了他跟前,火急火燎地问:“让你带的酸枣呢?”
崔翔安身后的小厮赶紧把肩膀上的包袱奉上,周子澹一把抢过,飞快地打开看了一眼,一句话不说,翻身上马,一溜烟地回了城。崔翔安一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绝尘而去,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秦王府的吴总管陪着笑,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上前来赔礼,一脸无奈地解释道:“王妃这不是最近胃口不好,总想着南宁的酸枣儿,这不……”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汗颜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生怕面前这位城主大人要着恼。
不想崔翔安听了他的话,不仅不恼,反而愈发地笑得和蔼可亲。
众人寒暄过后,崔翔安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脸上隐隐露出尴尬和为难的神色,迟疑道:“我过来的路上遇着了摄政王,他身体不适,眼下就歇在马车里。”虽说周子翎早已离京,不再干涉政事,但众人依旧还是唤他为摄政王。
对于周子翎,崔翔安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敌意,甚至偶尔还会生出些许愧疚的心思来。虽说崔玮君已死,却能以书宁的身份活着,甚至还过得很好,而周子翎呢,这些年也许从来没有过一天高兴的日子。
所以,当他在池州的客栈里看到孤身一人,患病不起的周子翎后,几乎想也没想就把他带上了。
摄政王的名头果然响亮,一听崔翔安的话,吴总管立刻露出惊讶又惶恐的神情。怠慢了崔翔安还好说,到底崔城主与王爷王妃都是过命的交情,可若是怠慢了摄政王爷,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喷死!
吴总管一面吩咐下人去王府报信,一面哆哆嗦嗦地凑到马车边上想去给周子翎请安,还未开口又被崔翔安给拎走了,低声骂道:“王爷正睡着呢,你赶紧去府里报信,让下人收拾个敞亮的院子,早早地把人安置下去。”
吴总管脑子里早已晕晕乎乎了,哪里敢反对,立刻退下。
再说书宁这边,自打有孕起,她的精神头便不大好,整天都迷迷糊糊的,总想着睡觉,更要命的是胃口还不好,吃什么东西都没味儿,吃什么吐什么,直把周子澹急得头发都白了几根。这不,前些日子书宁忽地念叨起南州老家的酸枣,周子澹便立刻飞鸽传书给崔翔安,让他派人送酸枣来。
崔翔安也担心远嫁他方的姐姐,接到消息后索性亲自登门探望,这才有了将将周子澹抢酸枣这一幕。
“怎么样?”周子澹巴巴地看着书宁皱着眉头一小口一小口地把手里的一颗酸枣吃下肚,担心地问:“还想吐吗?”
书宁摇摇头,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精神,“就是这个味儿,可想死我了。”说罢,又朝周子澹怀里蹭了蹭,眯着眼睛一脸享受地小声道:“谢谢你,子澹。”她难得露出这幅乖顺神情,让周子澹愈发地心疼。
因着书宁有孕的缘故,二人有段时间没有亲热过,周子澹被蹭了几下,身上便有些发热,生怕自己一时失控,赶紧跳起身,随手抓了桌上的一杯凉茶喝下,把心头的燥意全都浇灭。
低头看了看榻上眯着眼睛半寐过去的书宁,周子澹的燥热的心又缓缓沉静下来。
屋里气氛正好,外头却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尔后便是吴总管咋咋呼呼的声音,“王爷,王爷——了不得了,摄政王到了——”
周子澹心里一突,飞快地低头看了眼榻上的书宁,她仿佛已经睡着了,眼睛紧紧闭着,长睫毛覆盖在眼睑上,并不动,有一种别样的宁静。周子澹的心又很快柔软起来,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又给她盖好了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开门出来。
吴总管自喊出那一声后就晓得自己坏事儿了,自家王爷说了多少回不准在正院喧闹,他怎么就忘了呢。遂老老实实地站在屋檐下罚站,瞅见周子澹出来,也不敢上前,依旧站在原地哆哆嗦嗦地朝周子澹行礼,小声请罪道:“奴才该死,请王爷责罚。”
周子澹这会儿可没心情跟他计较这个,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问:“你刚刚说谁来了?摄政王?”
“是是是——”吴总管逃过一劫,一面庆幸,一面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周子澹听,罢了又道:“奴才已经让下人去收拾春申阁了,那院子宽敞明亮,又正好在半月湖畔,想来摄政王也会喜欢。”
春申阁离正院有近一刻钟的路程,照理说只要周子翎不乱走,应该不会遇着书宁……于周子澹他很严肃地点点头,板着脸应道:“那就安排在春申阁。对了,崔城主呢?”这个崔翔安,明明晓得他跟周子翎不对付,却还把他领到王府来,这不是故意和他作对么!
“唔——”吴总管为难地挠了挠脑袋,“就——就在后头。”
摄政王大驾光临,身为主人的周子澹总不能躲着,就算再不乐意,也只能强作笑意地出来迎接。王府大门早已打开,下人们正在收拾准备,吴总管早已派了下人在前头打探消息,确定崔翔安一行人近了,赶紧回来通报,周子澹这才僵着脸迎出来。
周子翎躺在马车里不曾露面,唯有崔翔安一人挨着周子澹的眼刀子,偏偏他又是个脸皮厚的,丝毫不以为意,朗声朝周子澹笑道:“王爷动作倒是快,将将还在城外半里坡,一眨眼就回府换了衣裳。”
周子澹毫不理会他话中的揶揄之意,锋利的目光朝后头的马车扫了一眼,沉声问:“你怎么跟他走到一起了?”
崔翔安咧了咧嘴,回头朝周子翎乘坐的马车瞥了一眼,朝周子澹招了招手,低声道:“我们进去再说。”
…………
“病了?”周子澹挑眉,“所以你就把他弄到我这里?”他还是有些不能理解这个小舅子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明明晓得周子翎是他情敌,偏偏还往他府上领,真不怕他一时没忍住干点什么坏事儿。
“我这不是没办法吗。”崔翔安亦是一脸无奈,只是声音里终究透着一股子心虚,“你说他好端端的一个王爷,不好好地待在鲁王府里享福,偏偏一个人出门,还病在客栈里头,若不是正巧我经过,只怕病死了都没人晓得。虽说我对他也多少有些芥蒂,可他到底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而且——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吧。”无论发生过什么,周子翎始终不曾对书宁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当初对崔翔安也曾关爱有加,崔翔安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
“姐夫你不会是吃醋了吧。”崔翔安见周子澹还板着脸,笑嘻嘻地问。他自然晓得自己这番事儿做得不漂亮,所以只得笑嘻嘻地哄人,连姐夫都叫上了。
周子澹长长地“嗯——”了一声,毫不脸红地应道:“你说对了,我就是吃醋了。你把他给整远点,免得我看得心烦。还有——”他摸了摸鼻子,很有些不自在地叮嘱道:“别让你姐知道。”
崔翔安只笑不语。
可这府里的事,哪里能瞒得过书宁。周子澹跟崔翔安说话的工夫,这消息就已经传到了书宁的耳朵里。
“摄政王来了王府?”书宁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有些不够用,自从怀孕以后,她的精神头就一日不如一日,脑瓜子总是迷迷糊糊的,就算听了这天大的消息,她也愣怔了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王爷呢?”
“该是去迎接了。”侍女回道。
这都是什么情况!书宁瞪着眼睛想了半晌,才朝侍女招招手,吩咐道:“去把崔城主请过来。”
书宁平时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伺候,侍女们把崔翔安引进屋,便悄无声息地告退。屋里只剩他们姐弟俩,说起话来自然没有顾忌,书宁便开门见山地问:“你把周子翎带到王府来了?子澹没跟你闹?”
崔翔安立刻笑起来,反问道:“你说呢?一直忍着呢,我都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他一边说话一边熟络地寻了个座儿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往榻上一歪,眯着眼睛瞅着书宁的肚子,问:“我小外甥什么时候出来?”
“还远着呢。”书宁一提到肚子里的这个坏东西就头疼,自从怀孕起,这孩子就一直不消停,可折腾人了,以至于她的脑子里根本腾不出太多的地方来想别的事儿。
“周子翎他——没事儿吧。”书宁想了想,终于还是发问道。
崔翔安却是摇头,“我遇着他的时候他正病得厉害,一个人躺在客栈里人事不省,请了大夫看过了,说是思虑过重又染了风寒,得慢慢养着。”
周子翎素来心思重,想得也多,便是躺在床上,能不能好好养却说不好。书宁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崔翔安斜着眼睛看她,总觉得书宁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心里忽然有些不安,悄悄朝四周看了几眼,确定四下无人了,这才压低了嗓门问:“阿姐,你不会是还想着他吧。”
“浑说什么呢,你!”书宁狠狠地瞪了自家弟弟一眼,若不是身上有些乏不好使力,怕不是还要跳起身来揪住崔翔安的耳朵狠狠教训一番。
崔翔安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认错,罢了又挺不好意思地道:“我也就是随便一说,阿姐你可别往心里去,千万千万别说给姐夫听。”周子澹若晓得他在书宁面前乱嚼舌根,还不得拎着刀子一路追杀他。
“你也不傻啊,怎么有时候就脑子坏掉了呢。”书宁又气又好笑,恨铁不成钢地拍崔翔安的后背,“等王爷身体好些了,你就带着他走吧。或是去南边,或是送他回鲁地,总不能一直在秦地待着,也不好去南州。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也该想开了。”
可周子翎的性子,书宁却是最清楚的,那样的执拗,那样的倔强,如果他不愿意走出来,谁也无法帮他。
“要不——”书宁想了想,无比凝重地道:“你去跟他说了吧。”
“什么!”崔翔安一蹦三尺高,急得一脸通红,“阿姐你莫不是怀孕变傻了,这事儿怎么能说给他听。王爷若是晓得了,岂不是要乱套了!他他……”
书宁没好气地看他,扶额道:“你长点脑子好不好,我哪里是让你跟他说这个。”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多少有些歧义,遂又解释道:“你跟他说我没死就是。”
“他若是再追问呢?”
书宁无奈地笑,眉目间全是一片了然,“我既然没去找他,他自然晓得我的意思。”
崔翔安一阵沉默,过了许久,终于点点头,转身离去。
书宁在屋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外头此后的侍女听到屋里的动静,赶紧端着热水进屋伺候。才将将洗了个热水脸,周子澹就行色匆匆地进了屋,顺手又端起桌上侍女们早已备好的热汤,舀了一勺送到书宁唇边,十分不自在地道:“那个……中午的时候,摄政王来了。”
书宁张嘴喝了一口汤,“嗯”了一声,脸上依旧是迷迷糊糊的。
周子澹的心里顿时熨帖了许多,表情不复先前那般尴尬,“也不晓得翔安跟他说了什么,他刚刚说要回鲁地去。”
“哦,”书宁皱了皱眉头,挑剔地朝周子澹看了一眼,小声抱怨道:“今天的汤有些淡。”
“淡了吗?”周子澹的心思立刻转到碗里的汤上,赶紧舀了一勺送进自己嘴里,“是有些淡,不过嬷嬷不是说你现在得吃得清淡些么……”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分喝了一碗汤,又说了会儿话,眼看着书宁又有些恹恹的,周子澹便扶着书宁去院子里散步。
天将将擦黑,西边儿还残留着几片红云,仿佛火烧一般的美感。书宁十分喜欢,难得地走了好一阵,一会儿竟出了院子,朝半月湖方向踱去。周子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出声阻拦。
“摄政王走了么?”冷不丁的,书宁突然发问。
周子澹噎了一下,颇不自然地红了下脸,小声回道:“我给拦了。他还病着呢,便是要走,也不急着这一两日。”
书宁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捂嘴吃吃地笑,直把周子澹笑得愈发地难为情。他想了想,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很痛快地道:“我确实有点不舒坦,不过,也就这么回事儿,不管怎么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阿宁心里头只有我,不是吗?”
书宁微微一愣,旋即勾起嘴角微笑起来,她伸手在周子澹的脸上轻轻拍了拍,声音里有难掩的亲昵和撒娇,“你倒是一点也不矫情。”这才是她喜欢的周子澹,自信大气,干脆又利索。
事实上,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连书宁自己都有些迷惘,弄不清她对周子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她跟周子翎在一起的时候,感情是那么的炽热而直接,两个人都是刚毅的性子,一言不合便要争吵不休,书宁那么坚强的人也常常气得直哭,可一旦好起来,那便是蜜里调油,恩爱非常。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周子翎的感情渐渐淡下来的呢?也许是那一次又一次激烈的争吵终于让他们的感情不堪负荷,也许是时间如海浪一点点地把他们俩头脑中残存的那一些感情渐渐卷走,最后留下的,只有些许伤痛,些许遗憾。
如果她没有意外遇袭,她到底能不能和周子翎走到最后呢?
有时候书宁会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思虑了很久,最后的结果却是只是摇头。她和周子翎是两只刺猬,身上长满了倒刺,每一次拼命的靠近,却只刺得两个人遍体鳞伤。
而周子澹则是一团棉花,能把身上所有的倒刺都柔软地包围起来,时间长了,就连书宁自己也忘了原来她曾经也是有倒刺的。
夫妻俩说说笑笑地在湖边做了一刻钟,直到西边最后一丝晚霞渐渐消失,二人这才携手起身回了正院。
待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湖心的凉亭里才缓缓踱出个削瘦的人影,周子翎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已成了雕像。四周很快暗下来,夜晚起了风,吹得他宽大的袍袖呼呼作响。
远处传来吴总管焦急的叫唤声,一声接着一声地传进周子翎的耳朵。
“王——王爷——”吴总管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赔着笑上前来招呼,“您在这里呢,叫小的好找。鲁王府的薛总管一直四处找您,听说您在我们府里,赶紧派了下人过来,这不,您府里的高先生都找上门来了……”
周子翎终于应了一声,声音微微嘶哑,吴总管未觉不妥,弓着腰引着他往春申阁方向走,一边走还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周子翎始终沉默,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花园,待正要拐弯折向春申阁的方向,周子翎忽地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身朝东边的院子看过去。
王府里已经点了灯,依稀可见矮矮的随园墙后是一片苍翠的竹林,绿意从院子里泻出来,有一种难掩的宁静和质朴。周子翎默默地看了半晌,待到吴总管终于觉得不对劲了想要开口说话时,他却又忽然转过身,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决绝地抬起脚,大步里走向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