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吸血鬼与人类的童话》甜苹果派

1、关于吸血鬼与人类的童话

　　一

　　他还记得太阳从远处地平线升起的那一瞬间。天刚破晓，把周围昏暗的一切染上了一层温暖炫目的光彩。
　　小镇的早晨总是特别宁静，那时候时间仿佛停滞不动。空气弥漫着露水与泥土混杂的气味，让人感觉心情不由得好起来。
　　从面包屋的屋顶上看日出是最漂亮的，他一直是那么认为的。这样的景色，他只和一个人分享过，在太阳升起来前，他还能碰触到少年冰冷的指尖。在日出那瞬间，他转过头问少年这样的风景漂亮吗。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回答似乎连同少年一起消失了，被空气吞噬到了不知何处。

　　二

　　小镇总是一成不变的，不变的风景，不变的人，永远是那么祥和，似乎连阳光照射房屋投射出来的影子也是那样一成不变地有规律地以不变的姿态变化着。
　　他也不变地如往常一样，打着哈欠坐在面包屋的收银台那里，偷着懒。
　　早上五点起来制作要售卖的面包，七点开店，而Melinda小姐则总会是他的第一个客人，她喜欢甜一点的蛋糕，于是他都会在蛋糕上多加一点糖。接下下午六点关店，回到自己的家，有时他会迟点才关门。
　　就那样，白昼一晃而过，时间就那么摇晃而过，连时间的流逝，也从不曾有过改变。
　　——他曾经是那么以为的。

　　“请问.....”
　　他正好把面包屋的门锁好，把钥匙塞进上衣口袋的时候听到声响，于是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正站在阶梯下，用手不安地扯着衣服的下摆，看起来似乎正鼓起非常大勇气的表情。
　　“请问，你们店招人吗？”
　　然后那改变就那样出现了。
　　突如其来的。

　　“虽然有时会人手不足。”他如此说道。
　　“真，真的吗？我什么都愿意干......”少年的表情就像是溺水时捡到了一根浮木。
　　“但是我没钱请人。而且我不会请童工的。”
　　“那个，钱不是问题。而且我不是童工，我已经27岁了！”少年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双手递了上去给他，然后以鞠躬的姿态低下了头，“请，请一定要招我！我什么都会干！而且钱不是问题，只要有个住宿的地方我就很满意了！”
　　所谓容颜会骗人那的确是一件确确实实的事情，他如今已经见识到了，确认那张身份证的确货真价实以后，他把身份证递了回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拿回你的身份证吧。”
　　少年的身体震了一下，仍然低着头慌乱地说道，“那个，我真的会做很多事情的......”
　　“我的店，工资不会很高的。住的地方，我会把面包屋里一个小小的储物间清理一下，不会很大的，而且住的地方也会有点简陋。”他顿了顿，看着因为惊讶而抬起头看着他的少年，继续说道，“那样的话，你还愿意在我这里干活吗？”
　　少年的脸庞因为喜悦而被红色浸染。
　　“Marvin！”似乎感觉到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名字，于是少年又连忙解释道，“那是我的名字。以后，以后请多多指教！”
　　看着少年慌忙的样子，他勾起了一抹微笑。
　　“Gale。”
　　少年略带疑惑地抬头看着他，他补充道。
　　“我的名字。”

　　那天，夕阳的光辉落到少年的身上，昏红蔓延了一片，直到地平线的末端。
　　被昏红浸染了的少年的脸，此去经年，他竟然已经快要忘记他的轮廓。
　　因为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久到连风的声音都要忘却了。

　　那时他其实并不需要人手，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招他，也许是因为一时的心软又或者是其它。
　　但时间就从那一刻开始快速流转，不停地变换。
　　世界仿佛也变成了万花筒，不停旋转改变。

　　那是因为遇见了你。

　　三

　　Melinda总是会在面包店开的时候第一个买黑森林蛋糕。所谓习惯只要坚持三次以上就能养成，她已经坚持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这大概已经是一个很难以改掉的习惯了吧。
　　有些事物戒掉总是比上瘾难。
　　她总是会把闹钟调地早一些，好成为面包屋的第一个客人，但是世界总是有不同的意外发生的，又或者说，世界也许本身就是由意外相联系衍生而出的吧。所以，意外总是会发生的。例如——闹钟没响。

　　“..........”她仍然被包在被子里，探出一个头看着床头的闹钟陷入了沉默。
　　[其实只是闹钟快了而已吧,还是我眼残了看错了]
　　于是她在茫然的同时心里急速地冒出这样的想法，然后在迟疑几秒后终于还是得出了那个最不想得到的结果，那就是——闹钟它出意外了，没响。
　　请不要小看人的行动力，这是说真的，的确有人在一觉醒来发现快要迟到了于是刷牙洗脸梳头跑下楼一气呵成，看了看楼下保安亭的钟发现竟然只用了三分钟。
　　她就用了如此高效的速度，顶着一头被风吹得风中凋零的头发到了面包店门口，喘着气推开了面包店的门，挂在门上的风铃会随着这样的动作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就跟以往一样。于是她在考虑着自己是不是第一个客人的同时，像以往一样抬头向着收银台的方向说道，“请向往常一样。”
　　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坐在柜台上的并不是那个如往常一样微笑着回答她，“好的，Melinda小姐。”的人，而是有些呆愣地望着她的金发少年，他问道，“请问....像往常一样就是怎么样....”
　　她彻底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哈......你是谁.....”

　　然后她才知道，少年的名字叫做Marvin，是新雇佣过来的。
　　这是店主Gale对她说的。Gale是一个黑发黑眼的青年，她每天早上都那么准时到，也许Gale也有一定的原因吧。她想，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共度一生也无不可。
　　她知道，她的蛋糕总会甜点，因为她喜欢甜食，这大概算是属于他的体贴了吧。

　　“下次我一定会准备好黑森林蛋糕的。”少年抿唇一脸认真地说道。
　　这样子实在是认真得令她不知为何想要笑。于是她带着浅笑答了句，“嗯。”接着她突然兴起于是问了句，“你是今天开始工作的吗？”
　　他点了点头，然后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我很高兴....因为终于有一个能收留我的地方了.....”
　　接下来的话语，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

　　这个世界上，总有许多人遭遇各种各样的事情。
　　那是我们所不能体会的。
　　因为我们并不是他们。
　　这一切都是她非常清楚的。

　　因为我们只是别人故事里的客串演出。

　　四

　　少年在店里做了有一段时间后，他发现Marvin有时候会用手撑着头，坐在收银柜的位置那里，从玻璃窗看向外面的天空。
　　因为有时候的确没有什么客人来，清闲得很，于是他也就不把这种行为称之为偷懒而称之为发呆。
　　他从制作面包的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Marvin发呆的时候，会扯下做蛋糕时系上的围裙，挂在店角落的衣架上，接着走到他身边去。
　　“云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对方会吓了一跳，像是马上要跌下凳子然后拼命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懒的！”
　　他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来，“没有说你在偷懒....而且现在没有客人,发一下呆也没什么的.....”
　　对方一听见自己这么说就会露出一脸感动的样子，直盯得他觉得不自在。
　　“.....怎....怎么了”
　　“不。”Marvin露出浅浅的微笑来，别开视线，“只是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而已啦，一般的老板都会因为店员发呆而把店员骂个半死呢。”
　　“...那...那是....”他觉得喉咙有些燥热，于是轻咳了一声。
　　“我觉得很开心。”少年微笑着垂下眼，以很认真的语气说道。
　　“因为遇见了你。”
　　只是那样觉得。
　　感谢你给了我一个能留下来的地方。

　　然后名叫Marvin的少年直至春来秋去，没有离开。

　　五
　　他仍然记得那一次。

　　他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没有尽头，于是他在寻找出口的时候，迷了路。
　　于是他站在路口的分岔点，想起自己迷路前所做的以及没能做的事情。
　　[Melinda小姐的蛋糕要甜一点呢....忘了到底准备好了没有......到底准备好了还是没有呢....还有储物房里的东西要整理好呢。不知道Marvin到底整理好了没有.....]
　　[对了....Marvin.....]
　　他仿佛是在缠绕成一团的思维中找到了线头。
　　[Marvin.....]
　　[.....Marvin.....]
　　他在内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就像是卡带了的磁带。
　　在远处黏稠的黑暗突然升起了一抹微小如同萤火虫一般的光亮，接着慢慢扩散开来。在光亮的尽头，那是——

　　他想，他终于找到出口了。因为——
　　“我找到你了。”
　　他听到了这一句话。

　　因为刚刚醒来的缘故，感觉所视之物还很模糊。过了一会他才看清眼前的少年正朝自己微笑，正带着点忧虑的脸。
　　他想开口说话，喉咙却沙哑地发不出声音，这才发觉到不单止是喉咙，他的全身现在就像是灌满了铅块，疲惫僵硬地动弹不得。
　　Marvin见他终于醒了，于是松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床头的柜旁边，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扶他起来，把水小心翼翼地倒进他口里。
　　“医生说，你是因为太过操劳所以病了。你已经睡了两天了。”他像是想起什么，顿了顿说道，“Melinda小姐因为担心你所以来探望了一次，那时候你还昏睡着。”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Marvin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把他扶回床上，盖好被子.
　　“你需要好好休息，店我会照顾好的了。”
　　他开口想说话，声音却嘶哑地吓他一跳，“储物房.....”
　　“嗯，知道了。已经整理好了。”
　　“Melinda小姐.....”
　　“做蛋糕要甜一点吗？嗯，知道了。”
　　“.....”他努力思索着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在搜索的途中却被打断了。
　　“没关系，你要做的事情我会全部做好的，你要做的就是要好好休息。”少年说道，打算转身走了时，却察觉到了后面人的踌躇。
　　“......”
　　“距离开店时间还有点时间。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要我给你讲个故事吗？”看到他的沉默，于是少年连忙补充道，“完全不是因为觉得你会觉得寂寞才留下的哦，完全是睡前小故事啦，帮助睡眠的。”

　　说真的......其实这个补充完全没有意义........

　　“只是很久以前听人说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吸血鬼，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是这么变成吸血鬼的，只是有一天突然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变成了吸血鬼。然后，吸血鬼遇见了一个魔女，魔女与吸血鬼做了交易。她让吸血鬼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变得不怕阳光。于是，吸血鬼偷偷地，潜入了人类的社会里。”
　　“.....然后呢”
　　“没有然后。这就是故事的结尾。”
　　他皱起眉头，“吸血鬼呢？”
　　少年耸耸肩，“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

　　然后他们就那样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少年站了起身说要准备开店了。
　　他窝在被窝里，看着少年即将离去的背影问道。
　　“昏睡的时候，我好像听到有人对我说，‘我找到你了。’”
　　“那大概是我吧。这是我故乡的一个习俗，我们把昏迷的人说成是迷路了。”少年的手撘在门把上，准备开门出去。
　　少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来，“我想，如果是Gale迷路的话，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他突然那么想道。
　　那么，如果是你呢。
　　如果你迷路了，消失在了不知何处的话，我到底要去哪里找你呢？
　　是否只好那么任你迷路消失。

　　直到遥不可及。
　　于是当他再度迷路时。
　　无人牵着他的手说。

　　——我找到你了。

　　六

　　所谓的莫名其妙，也不过如此。

　　“我第一次碰到那么奇特的吸血鬼呢。”少女微笑着说道，“不吸血吗？”
　　“比...比起血我比较喜欢番茄汁....”
　　少女笑出声来。
　　“你真的很有趣呢，对了，既然如此，要跟我做个契约吗？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可是一个很厉害的魔女哦。”
　　“.........”

　　他还记得，他曾经为了那些已经逝去的东西而感到茫然失措。
　　明明清晰如昨日，可是却比所想象地要远很多很多，即使努力伸长双臂也无法碰触到。
　　然后Gale看着他局促不安地说出烦恼。他觉得，也许得到的回答大概也就是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干活吧。
　　但是Gale只是静默了很久，然后说道，“嗯，如果能回来就好了。”
　　他因为这个答复而诧异地呆住了，然后Gale说，“正因为回不来，所以才有未来的吧。”

　　正因如此，所以才有未来。
　　于是无法渡过过去，就无法拥有未来。只好在被回忆填满的过去徘徊，死去。

　　夏日的阳光笼罩了整个世界一半，到处都是明亮的光。知了依附在附近的树上，发出声响。
　　阳光刺得人生疼。
　　他看着走在前面怀抱着一大堆东西，用温暖的声音跟他说着话，突然想起了那段莫名其妙的生活。
　　连活着也不知为何的日子，也就是所谓的莫名其妙吧。

　　但是，所幸，遇见了你。

　　他觉得阳光太过明亮，把所有的一切都晒得变得透明，轻飘飘地就要消失。

　　然后他对Gale微笑，他说，“很久以前听你说从面包屋的屋顶看日出很漂亮，明天去看吧。”
　　黑发黑眼的青年露出诧异的表情仅仅是一会，接着他露出了非常温柔的微笑，说道。
　　“好。”

　　最后的最后，我仍然希望和你在一起。

　　七

　　“过去多久了？”
　　“什么？”
　　“我在店里做了多久了"
　　在杂货堆里寻找着梯子的动作一滞，Gale因为听到Marvin的问题而下意识抬起头看着Marvin，然后皱起眉头来，“....你说多久....”
　　少年露出浅浅的微笑，“已经很久了吧，有多久了呢？多少天，多少个月，到底多久了呢？久到我知道了你一到冬天就会感冒，所以冬天要帮你做可乐煲僵，知道你每天早上头发都会乱翘起来，要用水很努力地梳洗才不会翘，久到知道你不喜欢茄瓜，但是看到茄瓜仍会皱着眉头吃下。”
　　“虽然每次看起来都很能干的样子，但是。”他的表情变得非常柔和，“有时候会很大头虾呢，你看梯子就在那里哦。”
　　“哎？”Gale顺着他的手指所指的防线，发现梯子就放在角落，只是被一些货物挡住而有些难以发现。他因为困窘而脸红了起来，“原，原来在那里啊。”
　　他连忙走去那里，把货物推开，拿出梯子。看到梯子时勾起一抹微笑，“找到梯子了，我们用这个爬上屋顶看日出吧。”
　　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露出恍惚的表情来，跟在他的身后，轻轻地,力道轻柔到没有让对方察觉衣服下摆的一侧被拉着。
　　少年露出苦涩的表情来，声音细微地像是要消失在空气中。
　　“你看....已经久到知道你是一个如此温柔的人了。”
　　“我好想.....继续留下....”
　　“不想离开.....”
　　可是时间的限期已经到了你并不知道。
　　从以前就渴望着阳光，现在发现的确已经得到了阳光。
　　并不是因为魔女的魔法。
　　而是因为你哦。

　　时间已经久到让我发现，你就是我的阳光。

　　Gale拿着梯子推开门，门口挂着的风铃发出叮的声响。在这个时间，街上的人们还沉浸于梦乡当中，天空的颜色就像是普蓝和白色混杂了在一起，快要天亮了吧。
　　因为凌晨的缘故，微凉混杂着露水的气息在到处蔓延。
　　Gale推开门后，回头看向他，带着温柔地，使人感到温暖的微笑。
　　“走吧。”
　　于是他也微笑起来。
　　“嗯。”

　　在黑暗中飞行的娥，在遇到光后，再也离去不了，直到被光芒燃尽。
　　他也一样。
　　在黑暗中，遇到了温暖的阳光，再也离去不了。即使被光芒燃尽，那也是非常，非常地幸福吧。

　　然后，吸血鬼就那样，在阳光下蒸发消失不见。

　　八

　　你想知道关于那个吸血鬼故事的后续吗？
　　与魔女的契约时间结束了，于是，吸血鬼一遇到阳光就消失了。
　　就那样，从世界上凭空消失掉，再也不见踪迹。

　　Melinda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在某一天早上过后，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再也不见了。
　　所谓的再也不见，就是似乎是从世界蒸发了那样，无论上哪里都找不到。

　　Gale离开几年到处寻找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接着他就回来了，从此再也没有离开去哪里。
　　每日仍是如此，开店，做生意，关店。

　　他说，“也许有一天看见这店还在这里，他会回来。”
　　他说他不知道上哪里去寻找迷路了的他。
　　他说他不知道。

　　一直以来，她以为小镇的时间流速是那么地慢，任何事物都没有发生改变。
　　然后突然发生了什么彻底地改变了。

　　他生病昏睡的时候，医生说并无大碍。在间断他醒过来了一次，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他迷路了。
　　接着再也没醒过。

　　她想也许他容纳记忆的容器有了一个缺口，记忆不断倾斜而下，把他的世界淹没。

　　她曾经那样想过，也许时间可以那样永远不变。每天一大早去买那属于她的黑森林蛋糕，那块黑森林蛋糕，总是会甜点的。然后金发碧眼的少年正坐在收银柜那里朝她微笑，而黑发黑眼的青年正好走了出来，对她说。
　　“早上好，Melinda小姐。”

　　但是，也许属于她的结局，在很早以前就演完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