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 江湖落拓不知年》念柯孔扬

1、第 1 章

　　厮杀声传来的时候，顾惜朝正蜷缩在算不得暖和的炕头上，梦到了数十年前抛下他的那个女子。
　　突然“啊”的一声尖叫，他一个激灵弹跳起来，左手已经下意识扣上腰间的小斧。还没等那些个嘴里叫嚷、手下推搡的散兵贼寇冲进门来，他便袍袖一甩，将那激射飞旋成一道白光的小斧砍在了门缝后头第一个人的脖子上。
　　鲜血混合脏浊的汗水一同随着那头颅飞上半空，杀红了眼的一干贼匪都被震住，一时间竟不敢动弹。
　　待得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终于“啪”地一声掉落在脚边的泥水坑里，众人才反应过来，就见眼前那残破的半块门板被人从里头踢开，一个面带病容的高挑男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呸！我当什么东西，原来是个瘸子！”一个带点哆嗦的声音勉力笑着，还没来得及“哈哈”出声，就见眼前一道白光，喉头一丝微痛，整个人在旁人惊恐的眼光中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那病公子规规矩矩垂在衣摆旁的左手。
　　这只手太枯槁了，根本没有半两肉，仿佛只要稍稍用力，手掌里白森森的骨头就会戳出来吓人。

　　月牙城里一个小院内，海琅嬛吩咐侍婢们摆好香案，便挥退众人，独自盈盈拜倒，一揖到地。
　　她长长的水袖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点瑰丽和神秘的色彩，引人注目。
　　戚少商斜身倚在廊下一根柱子上，就着迷离的月光，饮下一口女儿红，问道：“乞巧节不是该叫上姊妹们一同玩耍么，怎么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拜月神？”
　　海琅嬛也不睬他，自顾自行完礼，如个男儿汉似地拍拍裙摆，大步迈开往前厅走去。
　　戚少商咂巴一下嘴，倒不见怪，一个旋身纵上廊顶，寻了个视野不错的地儿躺倒下来，看院外街道上通明的灯火，不时赞叹两声。正琢磨着要不要拽了那海家丫头出去耍一会子，就见一个高个白衣男子像鬼飘似的游过街头。
　　他内功深厚，眼力极好，怎么看不出那人脸上疲惫姿态？当下丢了酒坛子，几个纵跃已是十丈开外。立定脚步，祭出招牌笑容，却发现顾惜朝没魂儿一般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戚少商心里一惊，急忙伸手去拦，那病容男子一双鹰眼狠狠瞪视过来，一见是他，眼神就软了下去，连带着身体也缓缓倒下，只唇中好似千折白转才吐出他的名字。

　　“江叶的军队已经攻占了清河，马上就要全掌西北，西南则是武侯军。又及，据驻守东南沿海的萧家军回报，近几个月海外的耶摩岛经常派遣海船巡视，恐怕轻易不能善了。
　　“年前的时候，武侯军尚与江叶军水火不容，短短月余时间，竟然各自为政，互不干犯，长此以往，西北与西南之地就要尽入此二人手中了。到那时，皇朝骤失两大属地，将完全暴露在敌军铁蹄之下……”
　　太师椅上的人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
　　珩丰垂着手，退到一旁，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是波澜狂涌。一旦各路人马杀过边境，一望无际的平原城镇毫无遮蔽，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海琅邪接过侍婢秀儿捧上的茶，像往常一般轻轻啜饮，却并未品出什么滋味来。沉吟半晌，终于说道：“那个戚少商，已经派到月牙城去了吧？”
　　珩丰一惊抬头，却见海琅琊眼中寒光熠熠，不由心中打了个寒颤，低声回道：“是，正住在姑老爷府中，同小姐倒还处得来。”
　　听了这话，海琅琊却是有些讶然，不过很快掩饰过去。厅中再无人说话，只余茶香袅袅。

　　顾惜朝再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的黄昏。眼前暗沉沉一片，他以为自己仍在故里的那个小茅屋里，直到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久违了的声音响起：“醒啦，起来喝汤吧。”
　　顾惜朝心头一惊，旋即想起自己在清河杀了许多人，一路避开江叶的军队南下，没成想竟走到了这么远的月牙城来。
　　他急急忙忙要爬起来，起了半身又施施然躺回去，笑着对戚少商说：“你怎么在这里？”
　　“前儿晚上不知是谁，游魂儿似的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就晕倒在我怀里了。我戚少商风流是风流，也没见过这般投怀送抱的。我说顾公子，你怕是爱慕我许久了吧？”戚少商瞧他一副带着防备的笑脸，心下觉得好笑，也不戳破。
　　顾公子真是又气又笑，不雅地翻个白眼，一摊手说道：“汤拿来。”
　　戚少商任劳任怨地把汤连带托盘端到他跟前，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笑道：“投怀送抱的顾公子，要不要小的喂你？”
　　顾惜朝微微一哂：“求之不得。”
　　喝过戚少商亲手喂的大补汤，顾惜朝脸色明显好了许多。精气神一上来，说话也不再软绵绵客客气气了：“你不在天都呆着，跑这么老远做什么来了？”
　　被问的人双手一摊，脸上两个酒窝争先恐后地蹦跶出来，回道：“来给海大小姐做保镖呢，海琅琊真是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派人看着自个的宝贝外甥女儿，偏偏海琅嬛又不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这不是叫我为难么。”
　　“哦？还有你戚大当家为难的时候？我记得你不是最喜爱这般飒爽女子么，当年对着息大娘就死都不肯放手，还惹得雷卷老大不痛快。”
　　戚少商哈地一声笑，道：“这些个陈谷子烂芝麻你也翻出来，怎不说你自己对那傅……”说到此处却是住了口。
　　长长的沉默后，顾惜朝强扯出一抹笑容，轻声说道：“这倒也没什么，陈年往事罢了。”
　　戚少商看他落寞神情，心头微微一痛，右手覆上他的左手，亦不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