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缘》曲罢

8、（八）

　　花子扬见风九魔神情萧索，仍是盯着红影消失之处。便故意咳了两声道：“这次弟妹获救，可多亏了风兄。”方才的情形他如何没有看见，仅仅只这么几日，这一对陌生的男女已有了私情。他本该愤怒，然而却没有，心里或多或少还有些惋惜之情。他忽然有些内疚，如何对得起二弟？如何对得起镜花庄？
　　风九魔猛然回神，显得有些窘，眼光也有些回避。他是个讲信用讲义气的人，如今却做了不义之事。不愧疚么？那是假的。林子里空荡荡的，很静，有一丝尴尬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漾开。
　　良久，风九魔才恢复了自若的神情，眼光笃定地瞧在花子扬脸上，说道：“花兄客气了，伤好了么？”
　　“多谢风兄赐药，已经大好了。”花子扬努力要使沉重的气氛轻松起来。
　　“那就好……”风九魔眉一扬，魔刀锵地出鞘，“再比一次，如何？”
　　花子扬一愣，比试！他居然还没忘了此事。风九魔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高手难得遇上对手，不分出输赢，看来他不会罢休。
　　“只怕我要占许多便宜，你们困在林中几日，没吃没喝的，风兄支持得住？”花子扬不紧不慢的道，语气有些模棱两可。
　　“呵呵，渴饮朝露，饥食野果，好歹熬了过来，你就接招吧！”风九魔笑得很爽朗，却仍没有半分商榷的余地。
　　花子扬轻笑，伸手拔剑，水月剑迎风一抖，一声轻吟，已然流泻出冰一般的光华。逼人的寒气直向着炙热的刀气迎去。刹那间，两人已被卷入刀光剑影之中。乌鹊林在叮叮当当的刀剑撞击声中忽而明朗忽而晦暗。
　　魔刀霸气十足，水月剑轻灵中透着阳刚，转眼间已过百余招。又过百招，两人都已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却仍是难分高下，刀剑走势已越来越慢，凛冽的杀气渐渐被一种温和的气息所代替。猛然只听铮然一响，刀剑撞在一处，就此相持了足足半个时辰。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都不敢大意半分。忽然间花子扬哈哈大笑：“我输了，如果这两日你不受饥渴折磨，早就赢了我。”
　　风九魔也笑：“承让承让！”刀锋剑刃轻轻一叩，借着弹力，二人已各自退后数步。
　　两人都疲惫不堪，跌坐在草地上，舒展着四肢，闭目养神。月亮升了上来，清泠泠的月辉泼洒在二人身上。好静谧的夜！四野里虫声唧唧，偶尔闻得几声鸟鸣。
　　“你都看见了？”风九魔支起身子，认真的问。
　　“我什么都没看见……”花子扬缓缓起坐起，淡淡地道，“你如果真爱她，就别害她……”
　　“害她？难道她嫁给你二弟就会幸福？你们有没有问过她？你二弟又喜欢她吗？”风九魔的言辞间颇是不平。
　　“镜花庄庄主的婚姻就是整个镜花庄的婚姻，是不由自己作主的，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你没看见镜花庄与宫家堡联姻的为两家带来的好处？”花子扬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容。
　　风九魔动容道：“镜花庄庄主原来是没有自由的……怪不得你不肯做那个庄主！”
　　花子扬正色道：“我不能做庄主是因为我不够资格，二弟才是最好的人选……”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固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花子扬却做到了。如果不是为了那件事，镜花庄的规矩也许不会变。那是自己的错吗？花子扬从来不这样认为。如果为了做镜花庄的庄主而放弃自己的尊严，他宁可不要。
　　“子扬兄似乎并不这么想……”风九魔微微一笑，“也许是另外的原因吧？”
　　花子扬笑了笑：“你认为我会是为什么样的原因？”
　　风九魔道：“难道你就没有心爱的女人？你不肯承认你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了庄主之位。”
　　花子扬脸色蓦地阴沉下来，不再言语。四下里趋于阒静。
　　风九魔一愕，从花子扬那极力忍耐的表情上，瞧出了几分端倪。看来自己的猜测有几分是真的，但又不全是。他冰冷如霜的脸上充斥着对此事的强烈排斥，看来他是个自尊心相当重的男人。风九魔一叹，上前在他肩上一拍，道：“大丈夫行事利落爽快，何必那么看不开？”
　　“你认为大丈夫就很大度么？” 花子扬神情凝重，语声低沉起来，“其实男人很小气，有时甚至近乎苛刻，尤其对他的妻子……所以，在下肯请风兄忘了这几日的事，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何必非要别人的妻子？”这些话虽软中带硬，却真挚恳切，那一番对兄弟的拳拳之忱，令风九魔动容，他心潮起伏，取舍难定。终于还是握住了花子扬的手，狠狠点头：“我答应你……”

　　天还没透曙，迎亲队伍已开始忙碌。耽搁了几日，若再不赶路，只怕中秋到不了镜花庄。花轿已经换成了一辆精巧的马车，为的是方便赶路。宫冶儿撩开车帘，晨光中风九魔也正朝她看来，四目相对，有千丝万缕的情丝纠结缠绵，难分难舍。
　　风萧萧的伤在尹茹的医治下，已开始好转，元气也在慢慢恢复，但若想恢复到以前的功力，并不是短期的事情。
　　风九魔日日守在八姐身边，端汤送药，体贴之极。只是没了往日的风趣，不再说些笑话逗她开心。没事的时候，总坐在一角出神，看得出他心里有事。风萧萧想该不会是大姐和七哥的无情让他寒了心，竟从此变了一个人。但此刻她才发觉自己想错了，当她看到风九魔与宫冶儿纠缠的目光时，所有的猜测都被推翻了。
　　在她眼中九弟一直都是个孩子，怎么忽然之间就长大了？风萧萧心中有些怅然，风吹过来，拂动她青丝上素白的冠巾。二十六岁的她已经不再年轻，一盏青灯、几本经书伴着她度过了十六个年头，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可她就这么平淡而清冷的过去了。除了这个桀骜不逊的九弟，她几乎想不起任何可以令她怀念的人或者事来。
　　眼望着车队越行越远，风九魔仍然痴望不动。风萧萧催道：“走吧！九弟，老太爷还等着你呢！”她的意志已在动摇，能把九弟带回去吗？
　　风九魔几日来一直恪守对花子扬的沉诺，不再见宫冶儿。但是心却像受着凌迟一般，她就要嫁给花子金了，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没有半点办法。谁叫她是别人的未婚妻呢？夺人之妻！风九魔可以这样做吗？就要回风氏家族了，还是忘记了吧！
　　他跟在风萧萧身后策马踽踽前行,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前面就是客栈，风萧萧已经翻身下马，这里离乌鹊林很远了，八姐应该不会有危险。风九魔忽然掉转马头对风萧萧道：“八姐，对不住了，我不能让她嫁给花子金！”挥鞭急驰往车队行进方向追去。
　　“九弟，回来！那是别人的妻子啊！” 风萧萧嘶声大呼，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全泡汤了！自己为他求过老太爷多少次，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如今全付诸东流了！

　　八月十五，中秋。镜花庄，喜乐声声。一对新人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步入喜堂。宫冶儿心中忐忑不安，难道真就这样嫁了？风九魔怎么办？堂上人很多，宫冶儿能看到的只是无数双脚。那些脚移来移去，看的宫冶儿眼花缭乱，头昏沉沉的，心中还在不停挣扎。耳畔乱嗡嗡一团，偶尔听到人群中的议论，镜花庄庄主少年英雄，宫家堡千金美貌无双，当真是郎才女貌，好一对佳人！人们在喝彩，宫冶儿却在心里冷笑。
　　堂上已在唱礼，宫冶儿知道拜堂的时候到了。忽然就有一种冲动，想一把拽下头上那块大红的喜帕。然而不等她自己动手，已经有人帮她拽了下来。谁这么无礼？当然不会是花子金。
　　人群中忽然就乱了起来，一个女子手上挥舞着先前还盖在宫冶儿头上那块喜帕，嘻嘻憨笑：“这是我的盖头，我才是新娘子！”起先她还在笑，渐渐地看着宫冶儿的眼中就有了怒意，扑上来撕扯宫冶儿艳红的喜服，“还给我，干什么抢我的衣服，还我的衣服……”
　　宫冶儿不知所措，茫然看着那近乎狂野的女子，几乎没有反抗。嘶啦一响，她身上的外袍已被撕开一道口子。宫冶儿惊叫一声，护住身子，下意识地躲闪。
　　那女子虽然很瘦，模样却很俏丽。只是这个看来文雅的女子，此时却像疯了一般，或许本来就是疯的。她追上前紧紧拽住宫冶儿的衣角，死也不肯放手，家仆佣妇一大群围着她团团转，谁也拦不住她。
　　宫冶儿护着衣裙，狼狈不已，头发也散乱下来。她惊惶地想：“她到底是谁？莫非是个疯子？花家怎么有这样的人？”怅惶之间，她忍不住向人群投去求助的目光。在一抬眼间，她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最醒目的人——一身喜庆的新郎。花子金果然相貌堂堂，方方正正的一张国字脸上两道剑眉直插入鬓，一双眼睛虽清炯有神却微有一丝尴尬之色。宫冶儿对他却一点好感也没有，这就是镜花庄庄主，眼看着新婚妻子如此境地，他却站在那里像个榆木疙瘩，也不知上前替她解围。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只听得一声怒喝在人群中炸开：“够了！”花子扬分开人群走上前，脸色铁青。
　　那女子忽然笑了，将喜帕盖在头上，撩起一角，看着花子扬：“相公，你看我美不美？”眼波流转，漾出缕缕柔情，果然非常俏美。
　　花子扬愣了愣，三不并作两步上前，忽然挥手封住她穴道。那女子身子一僵，不再动弹。花子扬抱起她匆匆往堂外走，像是在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