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缘》曲罢

15、（十五）

　　胸口的伤在撕裂般的痛，冰冷的雨水从他额上浇下来，流进伤口里，血与雨交融在一起，顺着湿漉漉的衣角淋淋漓漓流淌下来。
　　到底走了多久？花子扬并不知道，只是不停的向前走，他跌跌撞撞的走着，心里一阵阵绞痛，脑中却是混沌不清，一大堆人影在脑海里交替变换，时而是花子金，时而是秦臻，时而又是沈禹，最后那些人影交汇在一起，清清楚楚地变成秦菲青的模样。
　　她说：“相公，我没有负你……”她微笑着，眼波流转，温柔无限。
　　“你没有负我……你没有负我……那是谁负了我？”花子扬喃喃地道，雨水在他脸上纵横，糊住了视线，秦菲青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他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忽然冷笑，“他们说的都是假话……假话……谁说我错怪了你……秦菲青……你出来……你不是恨我吗？杀了我啊……你杀了我吧！”
　　他在大雨中捶胸顿足，进而竟嚎啕大哭：“菲青……你回来……我错了……我错怪了你……我花子扬是个什么人哪！造了这许多的孽，是我害死了你……我对不住你……”双腿好似灌了铅一般，沉重极了，他往前迈出一步，却一头栽在雨地里。他在泥地里伏着不动，像是死了一般，隔了一会，却抱头恸哭不止。
　　“你至我于何地？你至镜花庄于何地？”头顶猛然一个焦雷，喀喇喇撕破黑沉沉的天幕，一道闪电直击下来，将他身前一箭之地的大石击的粉碎，花子扬如傻了一般盯住那里，乍然之间，那里仿佛站了一个人，他满面怒容，竟是花子金。
　　“二弟……我去把宫姑娘找回来。”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却又马上扑到在地，他在泥水里挣扎着，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站了起来。“我去把她找回来……你放心……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他一步步往前挪动，只觉举步维艰。他仰起脸来，雨水冲下来，直灌进口鼻之中，冰冷里有一丝腥甜。他站在那里，脑中微有一丝清明，对面有个黑影正在向他靠近，黑影的手上提着一把刀，那刀是赤红色的，仿佛烧红了一般，雨点扑在刀刃上，嗤嗤作响。
　　“风九魔！”花子扬不敢置信，在脸上抹了一把，仔细看去。
　　没错，正是风九魔。他越走越近，最后在花子扬面前停下来。
　　“风兄！是你……”花子扬惊喜交加，脸上微微有了一抹笑意。遇上风九魔，就会有宫冶儿的消息，他必不负二弟。
　　风九魔却不说话，黑暗里一双眸子里有狡黠的笑意，阴冷而残忍。
　　猝然地，他手中魔刀凌空劈了下来，灼热的气流霎时之间充斥了整个天地。
　　那抹笑意冻结在脸上。花子扬倒下去，额上一道火红的灼痕，那灼痕沿着眉心向两下蔓延，一点点撕裂他的身体。他扬起手来，指住风九魔，道：“你——不是风九魔！”
　　那人仰天大笑：“我当然不是风九魔，我是风西楼！”
　　大雨，泼天盖地一般。雨地里溅起无数血泡，几乎要沸腾起来……

　　曙光透过窗棂射进屋里，一格一格的光影映在低垂的帐子上，在帐中人的脸上晃来晃去。风九魔微微睁开眼来，却只觉头痛欲裂，像是酒醒之后的反应。他的胳膊被什么东西压着，又麻又痛。
　　转头一看，却吓了一跳。他怀里软玉温香，是宫冶儿，他昨夜竟与宫冶儿睡在一张床上！
　　风九魔吃了一惊，无论如何回忆不起昨晚的情形，像是跟那个还俗的小道士喝酒，难道是喝醉了？竟如此失礼，好在两人的衣衫都齐齐整整，想来并未有什么不才之事。
　　宫冶儿的脑袋正枕在他的手臂上，乌黑的发丝铺了一臂，透出芬芳的气息。有几缕拂在他脸上，痒酥酥的。她的脸色微微酡红，像是醉了的芙蓉花。风九魔忍不住凑过脸去，想要亲她一下。宫冶儿却在此时睁开了眼，蝉翼一般的睫毛微微突闪，似乎大是惊异，“啊”地一声低呼出声。
　　风九魔却一把捂住她的小嘴，低声道：“别出声……”
　　宫冶儿满面羞红，却不敢挣扎，一双晶亮的眸子只把他盯着。风九魔松开手来，饶有意味的看着她：“昨晚上咱们怎么会睡在一张床上？”宫冶儿涨红了脸道：“我怎么知道？”
　　风九魔坐起身来，皱眉苦思，忖道：“不大对头……”
　　宫冶儿侧脸看他，满眼的好奇之色。风九魔霍地从床上跳下，低声道：“别说话，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宜人。
　　阳光照在门前的水洼里，碎金子一般在眼前闪动。阿钟已经在院子里忙碌了，看见风九魔开门出来，朝他笑着招呼：“九爷起来了，早饭还在锅里热着，我这就端出来。”
　　风九魔点头一笑，回身又走进屋内。
　　桌子上放着他的魔刀，他拔出刀来，赤红的刀刃上有一点碧痕，淡淡的，像是一滴水，在雪亮的锋刃上闪闪发亮。忍不住伸指一抚，指尖触动碧痕，心里竟是簌然一颤，有什么东西落下去，令他愀然不乐。
　　“你在想什么？”宫冶儿起身收拾好床铺，见风九魔对刀发愣，不禁好奇发问。
　　风九魔乍然回神，冲她温和笑道：“没想什么，忽然之间觉得这把刀有些陌生。”
　　“这把刀一直跟着你，寸步不离，怎么会陌生呢？”宫冶儿莞尔一笑，愈发觉得奇怪。
　　“是啊，怎么会觉得陌生呢？我也觉得奇怪，大概是昨晚醉的糊涂了。”收起刀，风九魔长吁一口气，拉宫冶儿出门，“不想了，饿了，先去吃饭。”
　　宫冶儿吃饭的样子很可爱，唇边时不时现出两个小小的圆涡来，显得格外娇俏，惹得风九魔心猿意马。
　　扒一口饭，侧头对宫冶儿笑：“生米煮成熟饭……咱们昨晚上可算是……”话犹未完，桌子底下已有人狠狠踩了他一脚，不由“哎哟”痛呼出声，“死丫头，谋杀亲夫……”
　　宫冶儿脸红成了山茶花，面有薄嗔，恼道：“你再胡说……再敢胡说……”
　　风九魔怕她真恼，忙敛去嬉笑之色，正容道：“我要回扬州……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先回宫家堡，等我日后来接你？”
　　宫冶儿一怔，脸上渐渐失了血色，眼中盈然有泪：“我……我……怎么还敢回去？”
　　风九魔深怪自己粗心，伸手将她冰凉的手指握在手中，道：“都怪我！你如今后悔么？”歉疚之心顿起，若不是因为自己，宫冶儿怎会到如此境地？有家不能回的滋味他是明白的。事到如今，他已无后路可退，可是冶儿——也许她还有选择的机会。
　　“不……不后悔！”宫冶儿抬头看他，清澈的一双眼眸，这样柔弱的一个女子，眼里竟然写满了坚定。
　　风九魔释然一笑：“那就跟我一起去扬州！”
　　“嗯！”宫冶儿点头答应，凝视对方良久，两人不觉都是一笑。

　　赤地千里，一队人马在金色的阳光下飞驰。
　　地上的雨水已经干涸，隐约可以看见一圈又一圈白色的蒸腾的烟气。
　　风西楼站的很高，那一队人马在他的眼中如同蝼蚁一般大小，他看见那队人马在花子扬倒下的地点停顿，于是唇角便有一抹邪恶的笑意显现。
　　有风吹过，似乎听到有人嚎哭不止。
　　这正是他所要的。
　　花子金会看到什么？他的兄长死于魔刀之下，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化解的冤仇。
　　他轻笑：“九弟，你会死的比花子扬更惨！”
　　等待着风九魔的将是花子金的寻仇，家族的质询，还有——很多很多。这么多的变故等着他，他一定疲于应付，他一定会很痛苦！
　　风西楼想着，甚至替风九魔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