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山》琴挑

7、虎之印

　　被掷出的剑仿似一道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闪电，劈风斩浪般的向金障疾驰而来。
　　由于速度过快，激起了气流的震动，气压迅速增强，即便置身在咒戒的庇护之下，景照依然感到耳膜被压迫而产生的强烈不适。

　　“炎剑”刺入金障时射出了万道金光，整座寺庙就像被抛到了喷发的火山口上，剧烈地摇晃着。
　　轩辕与来自幽灵的迫力进行了一场殊死较量。
　　他全身肌肉紧绷，额头青筋凸暴，虬眉拧结，双目虎睁，在胸前护法的手掌不停地颤抖着，好几次险些失去平衡。
　　“萨婆萨哆那摩婆萨哆！那摩婆伽！摩罚特豆！怛侄他！唵！”
　　法力之下，金障暂时将“炎剑”抵御而止。
　　但僵持并没有支撑多久，在他的瞳孔中倒影着漫天烈火，烈火中焦炭般黑灰的幽灵之影愈行愈近。透过炙热的焰气，那面目逐渐清晰：
　　英挺的五官，清逸的面容，虽然年纪不长，但目光刚毅，神态端稳。紧蹙的浓眉如两把对生的利剑，紧闭的唇间发出冲天怨气：“天…灭…忠…良…众…生…皆…亡…冤…魂…枉…鬼…惟…命…是..昌…！”
　　刹那，披散的长发在身后飞涨，仿佛一个来自地狱的使者，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极强的杀气，这样浓重的怨气让那本来英俊的面庞变得狰狞可怖。

　　寺庙也被大火点燃了，木梁发出噼啪爆裂的脆响，房屋也摇摇欲坠，如果再不阻止，这里将成为一片火海。
　　在浓烟中，景照清楚地看到，那双燃烧着火红的眼。
　　野兽。
　　这是在见到二百年后的这个人时，他所产生的最初印象。
　　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二百年前那个勇猛刚烈的青年将领进行对照，经过顽强抵抗后被自己斩杀的败军之将，依然能够保持那种世代贵族的清隽之气，在马上端坐时，项背永远笔直，他目不斜视，微微扬起下颔，双唇紧闭，拥有者极高的警惕性和敏锐性。
　　这得益于蒙家优良血统的遗传，可惜在这一代，就要被彻底断绝了。

　　景照依稀记得，自己执刀的左手在斩杀在之前似乎是迟疑了的。
　　“若灭忠良，天怒神怨，夫君一定会得到悲惨的下场。”妻子的忠告言犹在耳。
　　果然，在妻子病死的几日后，自己就被宣旨陪葬。
　　懊悔，不是没有，但皇命不可违。
　　只是心底仍存放着一滴泪。自那身首异处的头颅眼中滚落而下，他不忍，用手帕轻轻拂去。
　　泪水可以拭去，擦不掉的是永世的仇恨。
　　他知道，十分知道，是自己亲手将那人变成一只发狂的野兽。
　　那么，也该亲手将他驯服。

　　在幽灵身旁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幽灵，那是冤死将军的旧部，他们一同为其助力。
　　蒙化之灵将没每一个身边的幽灵作为灵力打入“炎剑”之中，每打注一次，铜剑的力量便增强一分，剑尖就深入金障一厘。
　　幽灵可以无数，但金障的承受力却有限。

　　眼看，轩辕便支撑不住了，身体逐步被逼向后面的佛坛，更多的幽灵在蒙化之灵的引领下向他逼近，露出了阴沉的面容。
　　“死…！”
　　幽灵们一齐叫喊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金障终于破灭了。
　　轩辕被反冲力弹击到佛坛上，狠狠地摔到了地上，胸前金丝袈裟被鲜血染红。

　　“一…切…都…该…死…佛…祖…也…该…死！”
　　幽灵掐住轩辕的脖子举向半空，即便他奋起反抗，用念珠击，用咒符退散，也无济于事，大口大口的血从他的口腔中喷涌而出，形势十分危急。

　　景照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他跃出咒戒，站到最能吸引幽灵注意的地方，对着他大喊：“看我！——”
　　这一喊似乎有了效果，幽灵缓缓地转过头，双手仍死死掐住轩辕的脖颈。
　　没有任何表情，因为陌生宿体的缘故，幽灵并不能认出面前的人即是自己的仇人。
　　只记得被冤死，却记不得仇人的模样，的确可悲。
　　幽灵不顾他，仍转回头去。
　　情急之下，景照突然记起之前轩辕的话，连忙从散落在地上的包裹里翻出烫手的“悟镜”，用衣布包好举到他面前的高处：
　　“蒙化！你看好了！认真地看！镜内便是你的前生，我就是杀你那个人：景照！”
　　幽灵迅速转过头，果然用心地盯着镜面。
　　景照无法看到悟镜里映射的内容，可是仅从对方变化的表情上就能猜到里面在昭示着什么。
　　他感到了一丝愧疚，垂下了头。

　　幽灵看向他，不可思议。
　　“你…就…是…那…个…人…杀…我…的…秦…将？”他露出复杂的目光，“…你…叫…景…照？”
　　景照困惑了，难道连杀害自己的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吗？

　　“我就是景照，二百年前伏击你于绥州，将你项上人头取下邀功的就是我。”
　　不知怎地，亲口承认了罪错之后，心底会说不出的平静。

　　是了，因为是伏击，对方并不知是哪路秦军，何方将帅来狙击。等到被诛杀之时，也的确怀着万般仇恨问起自己的姓名，因为那时自己尚是一个无名之将，不敢在蒙家的后人面前自耀，又因为干得是一件极不光彩之事，下意识地就想忘掉自己。

　　“你是谁？”
　　或许是那双宁死不屈的眼睛里爆发而出的仇恨之火让自己胆战心惊吧，尽管不信什么转世罪业，景照还是隐瞒了姓名。
　　“…我是…杀你的人。此乃你命中注定，如果有来世，那就来复仇吧。”
　　最终，刀落。

　　“景照…景照….”
　　不知为何，说话的语速加快了许多，轩辕被扔到了一边，幽灵转换了方向，向这边前行。
　　“是你…杀了….我？”他以威胁的口吻问道。
　　灵力增强了，景照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充满焦糊味道的空气挥散出的炙热和压力。
　　“是。是我。”
　　闭上眼，耐心等待着一场来自幽灵的审判，抛开一切。
　　“铮——”幽灵从墙壁上吸过了铜剑，掐住他的咽喉，准备以同样的方式向他复仇。
　　“那…就…死吧！”幽灵身上的火焰再度燃烧熊烈。

　　“大人！”这时，一旁的轩辕缓过了心神，向景照疾呼道，“快取白虎金符！”
　　“是！”
　　千钧一发之际，景照来不及解衣取符，直接撕破了前胸的衣帛，伴随着一串惊天动地的白虎长啸，一阵耀眼的白光过后，空气中，幽灵被裂成了碎片，可是片刻之后，又在不远的墙壁前汇成了人形，捂着胸口喘息。

　　“你怎会…有…我蒙…家…的…白…虎..印？”
　　灵力明显减弱，幽灵也似乎负了不轻的伤，不敢轻易上前，只是将身体紧紧贴在墙壁之上，本来白色的墙壁瞬间被烤成了炭色。
　　“此乃蒙骜蒙老将军所赐，为蒙众复生将领的护身符。”景照言之凿凿。

　　“鬼…才….信！…太…祖…怎…会…将…蒙…家…虎…印…交…付…于…仇…人？”
　　既非蒙家将领，如何得虎之印？难怪他会怀疑。

　　“你不信也罢。我知道你对我怨恨极深，二百年来不肯转世投胎，乃至成为怨灵危害人间。此时你杀我，我毫无怨言，但是你要清楚，此时杀我只是杀了一具肉身而已，我是一名复生者，凭你还无法毁灭我的灵——你含恨而死，我却死得其所，没什么深仇大恨，因此我可以往生，而你却始终只能徘徊在人界与鬼界的边缘地带，无法重新做人。你要怎么报复我呢？你杀了现在的我，还会有未来的我出现，这样的复仇只会让我更畅快地享受多种人生，这样的复仇，我巴不得多多益善，尽管来杀我吧！”
　　火焰减弱了，大概被这样的事实触动，幽灵的情绪似乎在平复。
　　但恨意仍在，那双火红的眼一直死死盯着高谈阔论的景照，不为所动。

　　“既然我的死亡已经无法实现你复仇的目的，那不如和我一起复生吧，我会心甘情愿地接受你任何形式的复仇，绝不怨恨，”
　　景照鼓起勇气，一步步走向凝神倾听的幽灵，向他伸出了手：
　　“来吧，蒙化，和我一起生，向我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