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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水样的月光一圈一圈地荡漾开,蔓延过去,直到月魂阁。清凉的风丝丝缕缕绞在孤月脸上,令他的脸泛起象牙一般的光泽,看上去是那样的尊贵,却又是那样孤傲。唯有那漆黑如夜的眸,隐隐有几分水样的温柔。
      “王……明日的刑台已经布置好……”一个黑衣铁甲侍卫入阁禀报。
      “知道了……”孤月不耐的摆手,眉峰不经意间一颤。
      “哥哥,你真要杀姐姐吗?”楚心不知何时到了阁中,她是孤月的妹妹,月魂族美丽的公主,像一个快乐的精灵。然而此时她却无论如何也快乐不起来,清澈秀丽的双眼透出与年龄不付的忧虑。
      孤月沉默,眸中凌厉的杀意一现而过。
      “姐姐是月魂族的司花圣女,没有了她,月魂族的百花便会凋零,到那时……哥哥!”楚心忽然扑在孤月面前,“哥哥,你难道非杀姐姐不可吗?”
      “不是我非要杀,而是——她犯了非杀不可的罪!”孤月的声音在那个“罪”字上重重顿住,“月魂族的圣女又不止她一个……离了她,百花就会凋零?可笑!”
      “不就是放走了漠凉族的奸细么?”楚心冷冷哼了一声,“要是我,也会放!”
      “你……你若是敢如此,一样也是死罪!”孤月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但语气仍是威严不容违拗的。“她的死罪已由长老院裁定,根本就没有挽回的余地!要怪只怪她自己不好,明知律令,竟也敢去放人……不过就是漠凉族的平民,一个落拓的臭男人,一个盗宝的恶贼……”
      孤月的语气忽然激昂起来,把楚心吓了一跳,疑惑着半晌也没敢出声。
      “把缺月城最好的鲜花全都放上刑台,她不是喜欢花吗?我就如她的愿,让花魂陪着她的魂魄归天……”孤月唇角浮气一丝讥诮的笑,转头对一旁待命的黑衣侍卫下达命令。
      “你真残忍!”楚心咬住唇,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你……你不是我哥哥!”她跺脚,拂袖飞奔出阁,宽大的袍袖倏然间打在孤月脸上,火辣辣的疼。

      “姐姐……”楚心望着铁牢内的花弄影,语声有些哽咽。
      “妹妹,怎么哭了?”花弄影苍白的手从铁栏中伸出,宽大的白色囚服令她的手显得异样的瘦。她的手轻柔地抚去楚心脸上的泪痕,“没什么的,姐姐犯了错,理应受到惩罚。”
      “可是……可是哥哥他要杀你!”楚心伤心的埋下头,“就在明天……”
      花弄影轻轻一叹,转过头去对着冰冷的石壁低声道:“别怪你哥哥!他有他的难处……”
      “有什么难处?他是族长,他是王啊!杀不杀你还不是他一句话……”楚心激动不已,“不就是放走了一个漠凉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那个漠凉人已经被捉回,他就是见不得你对别的男人好……”
      “妹妹!”花弄影忽然出言打断,“这样的胡言乱语也能说么?传了出去我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姐姐……”从未见过花姐姐如此严厉,楚心有些委屈,眼圈禁不住一红,泪已悬在眼角。
      “妹妹回去吧!夜深了……”花弄影有些不忍,“有你这样一个好妹妹,纵使到了地狱我也是开心的……”
      铁牢外月光很好,清幽幽的似乎并不知晓明日将要举行的火刑。楚心心头一阵翻涌,坐在一棵大榕树下发起呆来,难道真没有办法了?她青色的长衣在朦朦月色下竟与那棵榕树浑然一体,若是不仔细,几乎无法看出。
      一条长长的影子投射过来,楚心抬眼一看,看到来的居然是一袭银衣的孤月。只见他匆匆向铁牢走去。楚心觉得好奇,哥哥既然那么生姐姐的气,为何还会去看她?
      不由自主地跟了下去,隐在牢柱之后探头偷瞧,正看见花弄影向孤月跪拜,孤月伸手搀扶的一瞬间,一团幽光顺着孤月的长袖滑入花弄影的袖中。
      “那是什么?”楚心惊得掩住口,已见孤月从牢中走出,她慌忙先一步退出。
      如游魂一般,她浑浑噩噩的在缺月城游荡。夜很深了,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她看见一个巨大的花台,无数鲜花在月下怒放,空气中飘荡着诱人的花香。想到那些鲜花竟是哥哥给花弄影的陪葬,楚心的心就猛地一阵紧缩。
      “火刑!火刑!”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悠悠的响起,“又要烧死人了……”
      楚心向着声音看过去,花台下坐着一个黑衣老妇,月光下就见她满头白发随着微风乱舞,额际几道皱纹如深深的刻痕。
      “又要烧死人了?”楚心轻轻叹气,有些无奈,“月魂族经常烧死人吗?好像月魂族的火刑并不多,十恶不赦的罪人多半被送到白骨沙滩的。”
      老妇阴阴一笑:“是啊!白骨沙滩的怨灵越来越多,圣者手杖几乎要镇不住了。月魂的族人越来越少了……月魂族的劫难要来了……很快就会……”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楚心的声音颤抖着,感觉有股冷气从脚底升了上来。
      “公主殿下很美,很像当年漠凉族的公主……”老妇喃喃道,混浊的眼光久久在楚心脸上徘徊。
      “漠凉族的公主?”楚心心神忽然间有些迷乱,恍惚中仿佛有个碧眼金发的美丽女子正对着自己微笑。
      “是的,当年的王上,就是为了留住她才烧死了司花圣女……可惜,就算司花圣女魂归天国,却依旧没能留得住那个漠凉族的女人。想不到,明天……明天就会有第二个司花圣女被烧死……哈哈哈……”那笑声在空气中回荡,阴冷无比。
      楚心浑身冰冷,整个身体都战栗起来。黑衣老妇用怜悯的眼光看了楚心一眼,直起身,沿着青浩浩的长街摇摇晃晃地前行,渐渐融入沉沉夜色之中……

      日头很毒,火一般烤着大地。
      缺月城拜月祭坛人山人海,烧死司花圣女,这是月魂族有史以来的第二次。十八年前曾经有位司花圣女曾被烧死在祭坛上,那时是孤月的父亲执掌月魂族大权。
      刑台上堆满了鲜花,一个白衣女子静静站在鲜花丛中,看着刑台周围越堆越高的柴薪,唇角微微溢出一抹苦笑。她左侧的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衣青年,褐发白肤蓝眼,高大英俊,有点像漠凉族人,但那头褐发却与晴天大陆的苏梨族有些相同。花弄影放的就是此人,却没想到二人竟同时被施以火刑。刑台下是到处撺动的人头,人们争相上前,想一睹司花圣女的芳容,毕竟那是传说中月魂族最美的女子之一。
      “呵,没想到这么多人来看我啊!”黑衣青年咧了咧嘴,深邃的眼中微有些焦躁。他看看旁边沉静的女子,也亏她还沉得住气,不禁叹气,“招来如此大祸,你不会后悔吧?”
      对面就是月魂阁,孤月孤寂的身影映在丝帘上,想来此时他也正看着这个刑台吧!花弄影凝望着那个身影,忽然一笑:“为什么要后悔?你不会是怕死吧?”
      “怕死,我曙光是怕死的人么?”黑衣青年摇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不过就这样死,未免也太可惜,有逃生的机会为什么要放过?”
      “逃,还有机会逃吗?”花弄影不解的看向曙光,“你看看外面,到处都是月魂族的精锐部队,这个祭坛周围的所有高层建筑上都布置着晒月长老的神箭手,你一踏出这个刑台马上便会变成刺猬……”
      曙光抬眼向四周高处望去,阳光下各处暗影中隐隐有利器刺眼的光亮闪动。他的脸色一霎时有些发青,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先前自若的神态。
      “看来孤月说的不错,这个漠凉人果真有些不同寻常。”花弄影眼光停留在曙光身上,暗自琢磨着孤月说过的话。
      火苗窜了上来,烟雾顿时在刑台上弥漫开来。
      “该死的月魂人,想呛死我!”曙光咳嗽着,四处寻望。火苗越窜越高,已经燎上了怒放的鲜花丛。
      花弄影看着向衣角吞来的火舌,手指缓缓按上袖中那个玲珑玉盒的机括。
      “走……”曙光忽然窜了过来,衣袖一摆,一条银色的丝绦蓦然间套在了花弄影腰间,挥手向上抛去的瞬间,花弄影摁动机括,顿时流光涌动。满天箭雨便在此时呼啸而来,蓦地,刑台上所有鲜花乍然翻卷,向天空爆开,像一个大大的烟花,围着二人急旋,顷刻之间竟将无数枝锋利的神箭击挡开去。
      曙光眼中有惊异之色,但已来不及再想。一拽丝绦,云靴底乍现五彩流云,拉着花弄影飘出数十丈外,两人立在缺月城高高的铜墙之顶向城内看,祭坛上熊熊火光汹涌,疯狂地吞噬着苍蓝色的天空。

      茫茫黄沙一眼望不到边,偶尔看得见一两丛骆驼刺冲着燠热的天空支楞着焦干的枯叶。骄阳肆意在沙漠横行,脚下是滚烫的沙砾,连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
      “快些,若是天黑前赶不到迄轲城,恐怕要遇上尸魔族人……”一提起尸魔族人,曙光晒的微红的脸就开始发白。跟着个女子,行路似乎不方便了很多,曙光微有些不满,想起她的救命之恩,不由得暗自叹息。
      “听说你们漠凉人都具有非凡神力,如果借助神力到迄轲城岂不是很快?”花弄影戴了一顶宽沿斗笠,斗笠边缘垂着一层青纱,勉强可以防晒。
      隔着青纱,曙光看着她,淡淡道:“我不算是真正的漠凉人……”
      “那你是?”花弄影微微一怔,由不住一阵失望。
      “我也不知道我算是哪一族人!”曙光笑,“你为什么要救我?”
      “漠凉族和月魂族积怨太深,我不想再看到无辜平民为此而丧生……”花弄影有些诧异,连自己是哪一族的人都不明白,这人当真糊涂的可以。
      “我可是个盗宝的奸细啊!无辜?呵呵,我可不觉得无辜!”曙光呵呵笑着,声线低下去,嘟囔一句,“可惜了你……”
      花弄影冷冷看了曙光一眼,如果漠凉人都是像他一样的人,也许一切很好办。她不再作声,脚底下快了起来。她明显感到脚底的热度有所降低,作为司花圣女她对这些尤其敏感,看来离天黑的时间不长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肆意的骄阳不觉间已经滑入西原的山谷,燥热的沙漠有了一丝清凉的气息。天边一轮淡月缓缓升起,离迄轲城还有二百余里。曙光心中一沉,昼伏夜出的尸魔就要出现了。
      “快走!快走!尸魔就要出来了……”二人虽疲惫之极,但都竭力奔跑着。
      近了,又近了!二人由不住面露喜色。但迎面忽起的飓风,却让二人为之一震,那飓风居然是血红色的!眨眼间近在眼前的迄轲城便已消失在血红色的风暴中,随之飓风已呼啸着向两人席卷而来。
      “血风!该死的老天!快……快拉住我!”曙光大叫,伸出手去,将花弄影递来的手紧紧攥住。语声刚落,血样的沙砾已倾绝而至,巨大的风力把二人一下子抛在了空中,一霎时天地骤然变得血红。

      花弄影和那个漠凉人逃出生天,实在是楚心没有想到的事情,但姐姐能够活下去,已经是万幸,她不知道花弄影逃走后会是怎样?只是每晚对着月亮为她祈祷。近段时间孤月一直不在都城,而是在白骨沙滩一带忙于驻防攻势。白骨沙滩的怨灵夜夜啸鸣,附近的居民不断失踪,而白骨沙滩居然有向内陆扩张的趋势。难道真应了那个老妇的话,月魂族的劫难就要来临了。
      孤月在十五那日清晨回到了都城,一回到缺月宫便嘱咐楚心收拾行装去月魂山。今夜是月圆之夜,是该祭拜月神的日子。楚心看得出哥哥很疲倦,以前那个英气勃勃的王,变得心事重重。
      月亮升上来了,皎洁明亮!月魂山在此刻显得庄严而肃穆,有一种奇特而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族人向着堆满祭品的神案走去,跪伏叩拜,祈求神灵保佑。
      震彻云霄的膜拜声渐渐低落下去,月已向西斜。族人一队队离去,月魂山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只剩下孤月和长老院还留在祭坛,楚心想安慰一下哥哥,她不忍心看着月魂族的王这样消沉下去,于是私自支走了侍女,一个人偷偷溜回了月魂山。
      “长老真的认为那个漠凉人不同寻常吗?”孤月疲倦的声音随风送入楚心耳中。
      “是的,我用天机琛看过此人的相貌,他不但是漠凉族的贵人,还与苏梨族有着莫大的关系。”晒月长老低声回答。
      “如果取不回月魄,会怎样?”孤月看着晒月,忽然一叹,他已经知道了结果,何苦再问。
      “王应该明白,若是月魄在三个月内不归位,月魂族就会怨灵成灾,到时恐怕月魂族就会变成怨灵族了……”晒月的语声中有着深深的无奈。
      “我知道了……”孤月昂首望月,怅然道,“你们都下山去吧!”
      祭台上空荡荡的,银色的月辉洒在孤月身上,孤寂而落寞。楚心看的有些心疼,正准备上前,却见孤月忽然向神案后走去。
      神案后是一片矮灌,孤月穿过那片地界,拂开一株小桂树,眼前出现一个山洞。
      楚心见孤月走入山洞,犹疑了半晌,终于也跟了进去。
      那并不是一个密闭的山洞,洞顶天然与天宇想接,月光射进来,刚好罩在一张石桌上。石桌上有一面奇大的镜子,映出孤月象牙色的面容。
      楚心看见孤月盘膝而坐,嘴唇翕动,仿佛念念有词,但却听不清一句。
      月光就在那时变得诡异,镜子上的影像忽然一变,现出一个宽大的宫殿。重重布帷轻纱之后现出一张极大而且极为华美的床。
      床上躺着一个美丽的女子,长长的青丝从榻上垂落至地,秀逸的眉峰微颦,长黑的睫毛轻颤间竟有晶莹的泪珠滴落下来。
      “影子……”孤月失声叫了出来。
      楚心猛地捂住嘴,一颗心如擂鼓般响了起来。虽怕被王兄发现,但心中却是狂喜的:“姐姐没死……姐姐没死……”
      镜中的女子翻了个身,坐了起来,看着诺大的宫寝,似乎有些奇怪。跌跌撞撞在宫内转着圈,一袭银色长裙随着她美妙的身姿旋转,如一只翩迁的蝶。
      “你醒了?”随着低沉的声音,一个高大的男子出现在镜中,淡红的肤色,一头苍发直直地竖在头顶,他的双瞳是深褐色的,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野性。
      “你是谁?”花弄影被他的眼光一逼,由不住向后退出数步。
      “云涯!”男子高傲地一扬眉,“寂沙族血战统领。你是月魂司花圣女?”
      “已经不是了。曙光呢?”“那个漠凉人?哼,不知被我的血风刮到哪个鬼地方去了。也许掉进了黑沼泽……”云涯咧开嘴得意地大笑。
      花弄影瞪着云涯,说不出话来。心里好一阵难受:“飓风居然是这个寂沙族人做的怪!完了,完了!曙光失踪,所有的计划都将落空。”
      “司花圣女!”云涯向花弄影身前探了探,“我还从来没有喝过司花圣女的血……”
      “你……”花弄影大惊,早就听说寂沙族人嗜血,想不到果真如此。
      孤月猛地攀着桌缘向镜子靠拢,双目血红,手指狠狠攥紧,骨节在咯咯作响。楚心再也忍不住,也扑到镜前。
      “哥哥,怎么办,怎么办啊?”“心?”孤月看到楚心,微微一惊,却也顾不上多问,看着镜中四处闪避的花弄影,心都要跳出来了。
      “快用流光盒啊!影子……影子!”孤月对着镜子大吼。
      “你别过来……”花弄影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只玲珑玉盒,对准云涯。云涯停住脚步,绕有意味看了那个玉盒一阵,大笑:“什么破东西?拦得住我血战统领!”飞身扑上,手臂忽然增长,向着花弄影脖子扼去。
      蓦地一道流光从玉盒涌出,噗地爆开,一道道奇异的光箭以迅捷无匹的速度向云涯射去。
      噗!嘭!
      两声巨响!云涯身周忽然血雾弥漫,圆睁着双目血淋淋地向花弄影逼近。花弄影几乎呆了,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手中流光盒已被他劈手夺走。咣!扔出老远。
      “非喝你的血不可!”云涯一把扼住花弄影瓷白的脖颈,咧开嘴露出白森森异常尖利的牙齿埋头便咬了下去。
      血汩汩地顺着银色的衣衫淌下,镜子里霎时一片凄惨的血红。
      “影子!”孤月猝然一声大叫,往后便倒,口中鲜血狂涌而出。

      “该死的寂沙人!竟敢吸食我月魂司花圣女的鲜血!”榻上病卧的孤月猛然翻身大叫。
      “哥哥!”楚心忽见兄长说话,不禁欣喜万分。自从那日月魂山回来,孤月就不吃不喝,一直病卧榻上,甚至不肯说话,每日只是望着天发愣。族中医官看过几次,都没有好转,楚心只好衣不解带的守着王兄。想着花弄影惨死的场面,虽心痛却不敢往外说半个字。有长老来问,她都一律想法遮掩过去。此时孤月开口说话,当真是喜出望外。
      孤月叫了一声,又怔怔的发起呆来。过了半晌,忽对楚心道:“心!我的一切计划全部落空了。影子也给我害死了……”
      “计划?”楚心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孤月,“你说什么,影子姐姐怎会是你害死的?”
      孤月怅然一叹,摇摇头:“你不用明白的……我去长老院了。明天,我也许要出远门……你要懂得照顾自己!”孤月爱怜的摸摸楚心柔软的秀发,转身走了。
      看着孤月的背影,楚心有些迷茫,出远门?这让她感到非常突兀。
      月栈——长老院的议事大厅,其地位的重要性可想而知,除了长老院及王室成员外,没有人能够随意出入。
      长老院由月魂族名望最高的十位英雄组成,这十位英雄也是月魂族十大旺门的家长。居首位的是月魂族年纪最长见识最广的扶苏长者,他经历了月魂王族整整两代人,也是月魂如今各种严明律令的制定者之一,因而他在月魂长老院中的地位非同寻常,一言一行都影响着王的决定。另外一位极有影响力的长老是月魂族的神箭手晒月,他的地位是因他卓越的战绩而得来的。其余的诸如闲潭、寒江这些家族也都是月魂族赫赫有名的。
      月栈中气氛很凝重,所有长老都在仔细听着王上的话:“我要亲自去漠凉,夺回月魄!三个月内我如不能回来,你们就另立王,带着月魂族人离开月魂……”孤月的声音顿了顿,一丝无奈的愧疚浮上消瘦的面颊。
      一霎时的安静过后,月栈中响起了激烈的争执声。
      “这怎么行?漠凉人恨极了月魂,王上怎能去冒这个险?”“是啊,月魂大难临头,离不开王上。”“司花圣女中途逢难,取不回月魄,月魂一样亡族!”“除了王上难道就没有更好的人选?”
      扶苏长者一直在沉默,此时忽然出声:“王上,其实取回月魄有更好的人选!”
      “谁?”孤月一问出口,忽然就明白了,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楚心还小!怎么可以?”
      “当然可以!”扶苏长者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庄重,“公主殿下是漠凉公主的亲生女儿,取回月魄她比任何人都合适。”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孤月头一次在扶苏长者面前如此绝决。
      “我说可以试试!王上不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吗?” 晒月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锐利的目光迎上孤月愤怒的黑眸。
      “月魂族的男人都死绝了吗?非要一个女子前去冒险!”孤月声色俱厉,“孤寂沙漠凶险无比,已经有个月魂女子在那里丧了命……”他喉中一哽,再也说不出话,心底里却在一遍遍呼唤那个令他愧疚和心碎的名字。
      “不是公主一个人!”晒月站起身,眼里的光冷定而决然,“我会用我的神箭保护公主,绝不让月魂尊贵的公主受任何伤害!”
      “哥哥!”月栈大门哐啷一声,被狠狠推开,楚心长身玉立门口,异常平静地道,“让我去吧!无论生死,我一定取回月魄……”

      晕眩一阵一阵袭来,仿佛溺水一般,向着无底深渊沉没,坠落……
      “上来……上来啊!”一只苍白的手破开水面伸过来。
      她奋力向上游,伸出手去,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
      “影子……影子……”那熟悉的声音一直不停息,“你不能死……不能死!”
      “月魄还没归位,不能死……不能死!”她张开嘴,却不能出声。
      “孤月!”用尽全力终于喊出声来,花弄影一下子醒了过来,冷汗湿湿的将衣衫黏在背心,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令她喘不过气来,好似虚脱一般。
      “孤月是谁啊?”一个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花弄影向着声音来处看过去,不禁看呆了。那是个绝美的少女,穿着长长的白衣。一头灰发随意地飘在雪白的腮边,幽幽紫眸像是蒙着烟雾一般,将她整个人都带入一种神秘的氛围中。
      “那是我的王!”花弄影仰起脸,嘴角漾出两个醉人的笑涡,眼神飘到淡粉色的窗纱外。
      “王?”少女不解的看着她。
      “月魂族的王上啊!”花弄影有些自豪,也只有月魂族这样律令严明的族才会有这样对族长的尊称。
      “我是寒雪族,我叫双儿!”少女微笑道。
      “我……我怎么会到寒雪族来?”花弄影惊叫一声,“我是死了吗?”
      “没死呢!”门外传来一个男子大大咧咧的声音,“呵呵,多亏这位双儿姑娘救你,否则你可就变干尸了。”
      花弄影愣了愣,脱口道:“曙光!”
      “是啊是啊!还记得起我,没被吸傻!”曙光迈着大步走进来,看着花弄影,脸上有揶揄之色。
      双儿掩口嗤嗤而笑:“这位先生就会胡说!”
      “是啊是啊!还是个到处盗宝的贼!”门外面跟着响起另外一个男人粗豪的声音。
      “吸血鬼!”花弄影一听到这个声音,全身就开始发抖。顾不得什么撩开身上盖着的毯子就想从窗户上跳出去。
      “跑什么跑?有我和双儿在,他吃不了你……”曙光一把拉回她,向着云涯吼,“好端端的,你跑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司花圣女啊,哈哈!”云涯大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歪身就坐在了花弄影身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住她看,看的她毛骨悚然,冷汗丝丝而下。云涯忽然摇头,“不成,还是不成!”探出大手,竟一把扣在了她手腕上。
      “啊!你……你要做什么?”花弄影惊声尖叫,脸色顿时煞白。她拼命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
      云涯却理都不理她,只管细细查看手中那只奋力挣扎的手,猛地一低头,竟一口咬住花弄影的手腕。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花弄影咕咚一声仰跌在榻上,晕厥过去。
      云涯在她腕上吸吮良久,方才抬起头来,嘴角还挂着一滴黑血,有丝丝青蓝烟气在他眉心泛起,转瞬之间竟凝结成一点灰蓝的印记,显得极诡异。他看看晕厥的花弄影悻悻道:“这样就晕了,胆子也太小了。”
      曙光摇头叹息:“唉!哪有你这样给人治病的,我看病没治好,人倒给你吓死了。”
      “嘿!我有这么恐怖?”云涯起身抬脚往屋外走,“我还是溜了的好,省得她待会儿醒来看见我又给吓晕!”
      双儿笑道:“这样的好人也实在太累!”“不!说多了话才累!”云涯的声音遥遥从门外传来。

      夜已深,风呼啸着从空旷无边的沙漠一曳而过,呜呜的风声中隐然传来凄厉的哀嚎。一种奇异的腥臭和着呛涩的沙尘味向着迄轲城飘来。
      榻上晕迷的人忽然发出几声低弱的咳嗽,伏在榻边沉睡的白衣少女被惊醒了,睁着朦胧的双眼看着在眼前晃动的灯影,似乎还沉浸在梦中。
      “渴!我想喝水!”昏暗的灯晕中,花弄影支起身子,焦渴的目光在四处搜寻水源。
      “水!”双儿愣了愣,跳起来往外跑,“你等着啊!”
      外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几声小兽的哀鸣之后。双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碗:“来了!”
      花弄影迫不及待的接过碗,埋头一口,忽然顿住。手里的碗啪嗒一声,掉在青石板的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里面的液体洒出来,泼在地上,殷红的一片。望着地上那一滩血渍,花弄影感到口腔里咸涩难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一阵阵往脑门上冲,猛然胃内翻江倒海一般,哇地一声呕了出来。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浪费?”双儿望着碎在地上的血碗,心痛不已。
      胃里已经没什么可吐,但还是干呕连连,满腹的心酸和着泪一并流淌出来。花弄影望向双儿:“你……你让我喝这种东西?还说浪费……原来你和云涯是一样的!”
      双儿轻叹一声,目光里泛起怜悯之意,沉默着收拾完一地的秽物。
      “迄轲城里是没有水源的,在这茫茫沙漠中,寂沙人习惯了饥渴,但总有渴的时候,渴却没有水喝,只有捉些野物生食其血以解渴。外间的人一直认为寂沙人嗜血,实际上他们很少吸食人血。”双儿清幽的眸光落在花弄影憔悴的脸上,恬淡而宁静。
      如此血腥的事从双儿花朵般的双唇中悠悠吐出,恍如天籁之音一般,听的人居然感觉不到残酷。
      花弄影恍惚的眼神飘移着,像是被催眠了一般,良久才硬起心肠反驳:“那么云涯呢?他……不是在吸人血!”云涯的名字刚到嘴边,她便开始发抖,像进入了严寒的冰窖。
      “你在迄轲城外中了涯的血风,那风中是有剧毒的!为了救你,他只好分次将你体内的毒血吸出。想不到竟然把你吓成这样!”
      “我不信,曙光一样被卷入血风中,他怎么不吸?我的血如果有毒,他吸了难道不会……”
      “死吗?寂沙人天生就是解毒的高手!而曙光,他是漠凉人,自有神力护体。每个祭祀风暴神的日子,涯也会吸我的血……”双儿抬起纤细的手腕,微笑,“这样我的生命就会多延续一段日子。”
      看着花弄影惊愕的表情,双儿轻轻一叹:“你没醒的时候,我又做梦了。梦到自己还在寒雪族,每日都承受着钻心的痛楚,我知道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寒雪族那种无药可救的绝症选中了我。可我不想告诉母亲,我怕她会伤心。于是我做了一个木筏,把它推向大海,我想在大海中安静的死去。躺在木筏上,任它随意的飘,飘啊飘,也不知道飘了多久,竟然飘到了碧海大陆,木筏搁浅了。我只好踏上这块陌生的大陆,在沙漠里游荡,有时会碰上尸魔,不过我身体里面的毒血让他们望而生畏。我只是不能医治我的绝症,我还是每天的痛,那一天我倒在沙漠里,本来想着就会死去了,却遇上血风,它将我带到了迄轲城内,于是我见到了云涯……”
      传奇般的经历,说得却如此平淡。想不到这个温柔的寒雪族少女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花弄影沉默了。
      “还怨恨他吗?”双儿柔声问。
      “我……”抬起头,花弄影迎上双儿晶亮的眸,忽然有些心烦意乱,“不……不知道……”原来云涯吸血竟然是为了给自己治病!对他倒谈不到怨恨,只是有一种极度的恐惧,这恐惧即便在明了因由后,依然存在,虽然淡些,终究还是怕。内心深处隐隐地竟对寂沙族有些同情了。
      看到花弄影渐归平静的表情,双儿微笑起来:“其实寂沙族除了缺水外什么都好,你已经不能回月魂了,不如就留在寂沙吧!也好和我做个伴!”
      “嗯……”含混的答应后,花弄影猛然清醒过来,摇头,声音蓦地拔高,“不!我不能留在这里……”
      听到这样坚定的拒绝,忍不住一阵失望,双儿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心里有些莫名的怅然:“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
      “因为……我讨厌鲜血。”花弄影神色间闪过一抹厌恶之色,“无论如何,我也要离开这里,明天就走!”
      “你已经不能回月魂了!还能去哪儿?漠凉?”
      花弄影黑密的长睫倏突间轻轻一颤,是的!去漠凉,而且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漠凉。

      清晨的风吹在身上,很有几分凉意。月魂山那边的天空霞光万丈,绚丽多彩的浮云在晨光中急速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散发着诡谲而神秘的气息。
      站在船头,海风高高扬起楚心身上的披风,她的母亲竟然是漠凉公主!可她为何忍心丢下自己返回漠凉呢?十九年来她一直认为自己的母亲已死,除了火刑前夜遇上的那个古怪老妇,没有人向她提到过漠凉公主,如今知道了真相,她竟茫然无措了。到底为了什么呢?什么理由能让一个母亲抛弃自己的亲生孩子?心猛地揪紧,忽然觉得自己竟很可怜,孤寂而无可依赖。
      孤月掠着楚心飞扬的发丝,叹着气:“心,如果你不愿意去,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不!”楚心咬着唇,眼中有泪光浮动,“我要去,我想见见那个狠心的母亲……”
      “海上一样有危险!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孤月郑重地看着楚心,“我不想你去经历任何危险!否则我怎么对得起王父?”
      “那么影子姐姐呢?你就忍心……”楚心望着孤月,眸中隐隐有怪责之意。
      孤月猛然别转脸去,逃避着楚心的目光,半晌方道:“那不一样!”
      “王上不必担心,晒月自当竭尽所能保护公主,公主若是有难,晒月也绝不活着!”晒月淡定的声音忽然响起。
      “一切就拜托长老了!”孤月双手重重按上晒月宽厚的肩膀,这样沉重的嘱托只能落在如同兄弟般的晒月肩上了。
      “月魂族还有更艰难的事等着王上,保重!”晒月的话简短而有力,但深邃的眸中却不无忧虑之色。怨灵在这不足三月的日子里会如何猖獗?谁都无法预料!
      扬帆了,被风兜的鼓鼓的风帆带着船向漠凉方向驶去。楚心青色的长衣飘舞着,在海天之间渐渐变得渺小……

      晨色中,荒寂的黄沙地上几条影子一点点临近,瘦长的身影后跟着巨大的驼影。低着头,看着地上交错重叠的影子,花弄影心绪有些许起伏。
      “呜!”神驼仰天鸣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瞬间迎上双儿投来的明净如水的目光,不禁有些感动。神驼是寂沙族的神物,也是穿越沙漠最好的工具,她居然连这都想到了,实在是个细心的姑娘。
      “我把神驼给你借来了!”双儿拉着两头神驼走过来。
      曙光上前从双儿手中牵过神驼,望着花弄影:“你非要离开这里?我的宝还没寻到,这就走了,回去怎么见姬姨?”
      “你如果不愿意走的话,可以留下!我一个人走……”花弄影冷淡的语声中微有一丝愠怒。
      “呵,说说就生气!我哪能让你一个人走,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一个女子独自穿行沙漠,太危险!”曙光不紧不慢的说道,手轻轻抚着神驼颈项,那神驼仿佛领会了他的意思一般,打个响鼻,腿一弯,卧倒在沙地上。
      双儿笑着向花弄影招手,示意她上驼背。
      “多谢你了!”花弄影握住双儿的手,黑眸中闪动着感激的光亮。
      驼的身子慢慢升高,城门处却忽然尘土飞扬,花弄影心里微微一惊,看见云涯正带着一对人马飞奔而来。本以为他要阻拦,没想到他却突然与身后的随从一起跪地向天膜拜,口中嘤嘤嗡嗡地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
      看见花弄影疑惑的眼光,双儿微微一笑:“每次神驼出远门,统领都会带人送行。”
      祭拜完毕,云涯起身从怀中摸出样荧光闪闪的物事,向着花弄影神秘一笑:“还你这个……”抬手递过去。“流光盒!”花弄影有些惊喜,想伸手去接,心里到底有些忌惮,犹疑着伸出手去,却是刚触到流光盒边缘便急速缩手。人群中轰地爆开一阵大笑,花弄影脸上一阵发烧,低了头再不肯伸手出去。
      云涯笑笑,将流光盒递给双儿,道:“你给她吧!”
      接过流光盒,神驼驮着二人在云涯清朗的长啸声中起程,向着漠凉方向行进。

      今夜无风,云淡星疏,清冷的月光在绵延的黄沙地上静静流泻。
      神驼不急不徐地行进在一望无垠的孤寂沙漠上。昏沉沉伏在驼峰上,花弄影几乎将白天与黑夜的界线遗忘,真想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空气里隐约飘来青草的香气,徐湖潺潺的流水仿佛擦着足底荡过,恍惚中似乎看见孤月从月光中走来,冷峻的面容在迷朦的月色中有些模糊的温柔。
      “影子,这是徐湖的甘泉……”孤月的手扬起,清泠泠的泉水随着月光泼洒下来。
      咕咚!身后忽然有重物落地的闷响,昏昏欲睡的曙光吓了一跳,回转头就已不见了后面那头神驼背上的花弄影,神驼足下的沙地上却有一团白色的物事。
      怎么也睁不开眼,花弄影陷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到处都是尸体,头顶上的屋檐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腥黏的血水,血腥的气息弥漫在她的周围。她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冷的发抖,月魂那一场屠杀,几乎灭了花姓一族。
      她在那个可怖的地方不知呆了多久,终于有人将她带到一个有阳光的地方,那就是月魂王族的居所——月魂阁。
      亮堂堂的大厅中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母亲说,我的名字要王上来取。”不敢抬头凝望高贵的月魂王,她只有低头盯着自己映在琉璃地板上的影子。
      “就叫影子吧!王父!你看她多喜欢自己的影子。”这个声音是欢快的,虽然还有些童稚的孩子气。
      她向着那快乐的声音看去,抬头瞬间,就看见了那阳光一般的笑容和纯净如水般乌溜溜的双眸。可是那笑容一点点清减,双眸也渐渐沉郁,她绝望地看着那天真的孩童在眼前消逝,最终凝化成冷峻的孤月王……

      空旷的天宇下忽然扬起一线笛音,先是缥缈无定,进而清越激扬起来。那笛音清悠悠的吹入耳际,令人心旷神怡,心中的痛楚竟随着一点点淡去,满身的倦意也好似随笛音渐渐消散而去。终于睁开沉涩的眼皮,花弄影望见一个飘忽的身影在月光中吹笛。那是曙光,他正凝神端坐在沙地上,横持一清辉濯濯的玉笛,敛眉吹奏。那袅袅笛音就是从他唇下飘出来的,丝丝笛音飘荡在沙漠上空,给这荒寂诡谲的不毛之地添了几分平和静谧的气息。
      花弄影怔怔看向他,笛音飘荡之际,仿佛有无数星光流云在他身周流动,那时的曙光看来竟像是不染纤尘的离世之神。
      神驼悠然卧在沙地上,似乎也为这曼妙的笛音所倾倒。忽然风起,扬起细细的沙雾,笛声嘎然而止。
      曙光站起身来,走到花弄影近前,叹了口气:“你若是不救我,哪里会受这些苦?在月魂做你的司花圣女不是很好。”
      “已经救了,除非你有神力让一切重来一次……”
      “我没有那样的本事,只是可以让你现在有口水喝……”曙光看一眼花弄影嘴唇上的燎泡,伸手向天,月光泻在他的手掌上,有些怪异的苍白,他就那么一拢,一道光束便射入沙地,蓦地一道水注从沙中喷射而出。
      花弄影虽然吃惊,但忽然看到有水,不由得欢呼一声,奔到近前,掬水而饮,那水居然异常甘甜。多日未进滴水的花弄影喜不自禁,一向庄重的司花圣女竟也欢喜的又笑又跳,在水雾中翩然而舞。看着留恋不休的女子,曙光无可奈何的一笑,挥了挥袖,水注霍然而止,沉沉夜幕之下,依旧是无边的黄沙。
      “走吧!”看着一脸失落的司花圣女,曙光说道,“很快就会到漠凉了……你不是急着往漠凉赶吗?”曙光吆喝着神驼,语气中虽深有意味,心里却有些无奈,即使知道她有不良的企图,又能如何?撇下她,曙光实在不忍心。再说她这般柔弱的女子到了漠凉,又能干什么?大概就只会种花吧。杀人?除了她手里的流光盒……
      曙光心里盘算着:“想法子把流光盒弄到手才是……”

      破晓之光穿过神凉山中峰与东峰之间的峡谷,投射在嶙峋的崖壁上。蜿蜒盘旋的山路上居然有一家茅舍,孤零零耸立在悬崖边上。茅舍靠着小路的一边用篱笆拦着,里面种着些不知名的野草,蔫巴巴的叶子上滚动着几颗晶莹的晨露。
      一个少女蹲在野草旁边,闷闷不乐地用纤细的手指抚弄着有些萎黄的叶片。少女的衣饰很华丽,月光色的披风里是金边白底银花的长衣,这种装束是漠凉贵族身份的象征。她有着漠凉人引以自傲的一头金发,那漂亮的发丝打着卷儿垂在鬓边,遮掩着少女澄碧色眸中泛起的淡淡水雾。
      “公主,你怎么呆在这里,看看,衣服都弄脏了。”一个老妪匆匆从茅舍奔出,撩起少女拖在地上的长衣。
      “为什么总也种不活呢?为这些兰我费了多少心,它们却总也不开花……”少女缓缓直起身,雪白的脸颊上簌簌地滑下两行泪来。
      老妪撩起衣袖替少女抹泪,劝着:“这些兰也许天生命贱,当不起公主的精心照顾呢。”
      “嬷嬷,你真好!”少女亲热地搂住老妪,破涕为笑,“听说月魂族的司花圣女种花最最厉害,我真想去月魂学学……”
      “那可不能去,夫人最恨月魂人,你难道要让她生气?”
      “为什么函姨就不恨,偏偏母亲恨?”少女眼中流露出不解之色,颇是不以为然,眼珠子滴溜溜四下里瞧。“哎呀!兔子……”少女欢叫着,解下披风丢给老妪,从腰间取出一个银色的小弩来,拉弓搭箭,对准一只正在草丛中东张西望的野兔。
      短箭嗖地射出,那兔子竖起的耳朵一颤,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妙,竟咝溜跃出数尺之外,返身向山下逃逸而去。
      “站住,不准跑……”少女跟着追,银弩连珠般向野兔射去,那野兔极是机灵,在山间东窜西跳,弩箭始终射它不中。
      少女有些气馁,又从腰间锦囊中取箭欲射,就听山下有人朗声道:“是月妹妹吧,一下子发这么多箭,难不成想射死你光哥哥?”
      声落人至,一个高大英俊的黑衣青年已到了面前。黑衣青年正是曙光,他手里攥着一把银色的小箭,看着少女,笑道:“月妹妹一大早便来打猎,可真勤快啊。”
      “谁说我来打猎?我是来接光哥哥的……”少女莞尔一笑,上前拉住曙光的袖子,“光哥哥越发本事了,这么多箭,你全接住了。”
      “我要不接住,你不是要误伤了人。嘴巴这么甜,又想什么呢?”曙光看着少女狡黠的笑脸,颇感不妙。
      少女从曙光手中抢过银箭,嘟起小嘴道:“又给你猜到了,光哥哥出远门这么久,可给我带什么宝贝回来?”
      “宝贝!”曙光皱起眉,面有难色,“我没有啊,她有……”听到风中隐隐飘来的驼铃声,他回头一指身后,冉冉晨光中就见两骑神驼迈着徐缓的步伐沿着山路渐行渐近。
      少女看见神驼上坐着的黑发黑眸的女子,惊道:“光哥哥胆子真大,竟敢带月魂人来漠凉……”
      花弄影也瞧见了与曙光并排而立的漠凉贵族少女,对视的刹那,恍惚间竟有些失神,天下竟有如此相似的人,除了发色眸色不同外,那个少女几乎与楚心一摸一样,她差点冲口喊出声来。
      “这是我表妹月下银钩……”曙光并没有留意到花弄影细微的表情变化,拉着身边的少女向她介绍。
      月下银钩好奇地看着眼前的月魂女子,问道:“光哥哥说你有宝贝给我,是什么好东西?”
      “会发光箭的,射兔子最容易了,送月儿最合适,呵呵。”没等花弄影反应过来,曙光便插了一句。
      “我……”花弄影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曙光竟要算计她的流光盒。望着月下银钩的华贵的穿戴和熟稔的笑颜,她心中不由一动,眼前这个漠凉少女身上流动着一种奇异的气息,清幽的、灵动的,像月光的气息。
      “那个盒子你留着有什么用?又不能种花,有什么舍不得的?不如送给我妹妹射兔子玩。”曙光抱着双臂,笑嘻嘻地看着花弄影,心里面却有些拿不准,若是她不肯给,自己岂非很没面子。
      “有什么不肯的,这个盒子带在身上沉甸甸的,有什么好既然月妹妹喜欢,我便当见面礼送给你了。”花弄影微笑,果真便从袖中取出流光盒递给月下银钩。
      月下银钩看着那莹润的玉盒,有些爱不释手,笑道:“这可真是宝贝呢!这位姐姐可真好……”
      “可别乱试,要伤着人的,回临风城找个没人的地方去试……”曙光盯着月下银钩在玉盒机括上摩挲的手指,提醒着她。
      “知道了,我收起就是,多谢姐姐割爱。”月下银钩亲昵地挽住花弄影臂弯,道:“听光哥哥说姐姐会种花,帮我看看这些兰草,好吗?”
      曙光心里暗想:“这丫头真是见人熟,这一眨眼的功夫,倒姐姐长姐姐短地喊上了。”几人说话间已到茅舍,先前的老妪见到曙光,面露喜色,跟他打着招呼:“光回来了……”
      喝着老妪捧来的茶,曙光看见月下银钩与花弄影围在那几株野草前,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过了一时。花弄影站起身,长袖轻轻一挥,数点金光从袖中泻出,那金光落在草叶上,一霎时,萎黄的叶子忽然碧绿。她曼妙的身姿飘转,裙裾拂动之际,已有花茎从叶间伸出,进而吐苞开出数朵清逸如仙的兰花来。
      曙光一口茶哽在喉间,原来月魂的司花圣女竟是如此令百花盛开的……

      殿中轻歌曼舞,丝乐声令人心旷神怡,地上铺着精美的地毯,几案上摆放的则是各种珍肴美味。临风城主设宴款待月魂人是漠凉多年未见的罕事,被请来陪客的漠凉贵族不时往第二城主姬夫人看去,但姬夫人神色平静,并没有往日的凶戾之气。
      姬的目光在那个月魂女子脸上停留了很久,花弄影——又是花姓!还曾是司花圣女,难道十八年前烧死的那个司花圣女的亡灵到了漠凉寻仇?
      似曾相识的眉眼,多么像火中微笑的那个女子。姬的心颤了一下,嘴角浮出轻屑的笑意:“月魂人!漠凉不欢迎月魂人……”
      “姬,这位姑娘是光的救命恩人……”临风城主函夫人轻轻道,脸上的神情慈祥而安宁。
      “是啊,母亲,影子姐姐会种花,我要她教我种花。”月下银钩勾住母亲的腰,撒着娇。
      姬皱起了纤秀的眉,用询问的眼光看向曙光。曙光笑笑:“姬姨,母亲说的没错。”
      至此,花弄影才明白曙光竟然是临风城主函夫人的儿子。姬——这个漠凉女人的名字似乎是听过的,在某个黑夜,一个黑衣老妇,曾用一种极度怨恨的语气向她提起过,据说她是十八年前令花姓一族灭门的始作俑者。
      心猛地紧缩,花弄影看着姬,鼻中似乎又嗅到了浓浓的血腥气,她极力忍住呕吐的欲望,仔细打量起这位曾嫁入月魂的漠凉公主。姬已年近四旬,却依旧保养的很好,裹在华丽绫罗中的躯体看起来极为优美。她还好好的活着,可另外一个十八年前同样美好的女子却已化为青烟。恨意像一苗火星蔓延开来,在花弄影胸中熊熊燃烧起来,不知不觉中已从眼里流溢而出。
      迅即湮灭在花弄影眼中的怨毒,还是被姬察觉了,是来报仇的!也该来了。姬的眉微微一跳,微笑:“很好,光总是会给姬姨带些出人意料的东西回来。”
      一抹尴尬之色在曙光眉间散开,姬姨话中有话,他何尝听不出,但又有什么办法?受人之恩,难道不报?
      “依着我十年前的个性,我会立刻杀了你……”姬冷冷看着花弄影,声音却极柔和。
      “妹妹!”函夫人忽然出言打断,慈祥的面容隐现不容违拗的威严。“入我临风城便是漠凉的贵客……”
      姬默然,手指绕着银盘中的樱桃滴溜溜打转,忽然狠狠摁下去,鲜红的汁液四溅,布在姬尖尖的指甲上,仿佛涂上了艳红的丹蔻。

      井里黑瓮瓮的,深不见底。月光洒在井台上,泛起细碎的涟漪。姬夫人美丽的脸在斑驳的树影中显得阴郁而难以琢磨。今夜的月很圆很亮,深蓝的天幕上没有一丝浮云,很像二十年前她与月魂王白月在冻原砂地初遇的那夜。当她在朗朗月下看见白月一箭射死冻原上少有的冰蠖时,心就系在了那个男子身上,所以月魂王来向母亲提亲时,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答应了,甚至连白月已有妃嫔的事实都不在乎。
      母亲却是深思熟虑的,她要求白月驱散所有妃嫔,并且要在娶姬之后再不和任何女子有私,否则就不予和亲。月魂王在苦苦思虑三日之后,终于答应这些近乎苛刻的条件,将姬娶回了月魂。
      谁能想到当初那样倾心相爱的恋人,仅仅只在婚后两年便有了裂痕。临回漠凉前的那几日,发生了很多事,令她痛彻心扉的、内疚不安的,甚至是恐惧的事。这些事十八年来没有一刻不折磨着她,即使每日在神面前祷告,也还是一样的不能安睡。这几夜,夜夜的恶梦,梦见那个在大火中对自己微笑的司花圣女,还有一箭洞穿冰蠖的白月,更是夜夜听见心的哭喊声。十八年过去了,心也是个大姑娘了,或许同月儿一样美丽可爱……
      恍惚中耳边隐隐传来花姓一族的凄厉的惨叫,淋漓的鲜血在地上蜿蜒流淌。姬眼前一片凄艳的红,她睁大眼,望着将要到达脚边的血溪,却无力离开,恐惧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将她死死粘住。罪是不能赎的,花弄影的到来,令她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井水在咕噜噜地往上冒泡,有极细微的笑声从水下传了上来,水面轻轻一漾,一张少女调皮的笑脸浮出水面。
      “月儿!”姬猛地从幻觉中挣扎脱身,月光还是那么柔和,什么也没有。姬长长呼出一口气,对着井中轻轻唤道,“月儿,出来吧!”
      井里的水哗喇一声,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从井里探出,无数亮晶晶的水珠顺着少女柔滑如缎的金发滚落下来,她轻盈的一跃,身子咝溜便从井里滑了出来,就仿佛是一尾鱼。
      “母亲!”从井里跳出来的女子嘻嘻笑着,清幽的眸透出一抹空灵的幽蓝,她雪白的手臂攀上母亲的脖子,“母亲,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叫我?”
      姬用丝帕抹干少女头发上的水珠,抖开一件银色的斗篷裹在少女身上。临风城有不少水井,大多是开放的,族人可以随时取用,唯有临风城神凉云梯外的月亮井除外。这口井所处之地,是吸收月光精华的最佳位置,被姬用十八道咒语封住,除了知道解咒密诀的姬和女儿月下银钩谁都不能靠近,甚至包括城主函夫人。每当月圆之夜,姬就会带月儿来此洗浴,那口井吸收了月之精华,会驱除月儿身上的病邪之气,以此延续她年轻的生命。
      月下银钩掠着一头金发,随意往后一甩,水珠子滴滴答答落在姬的手背上。姬默默揽过女儿,用桃木梳细细梳理着她金色的长发。
      “母亲心里有事?”月下银钩是个敏感而乖巧的女子,很快从姬沉默中觉察到了母亲的忧郁。
      “月儿!”姬将女儿梳好的头发往后一绕,在发上斜插了支月牙金簪,金簪与月光交融,将少女的脸部轮廓勾勒的极美,姬看着月下银钩,能告诉女儿吗?十八年前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忽然觉得心里很乱,乱的不知从何说起。
      姬的目光落在女儿眉间,那轻蹙的眉峰有白月的影子。拉住女儿的手,她笑的有些无奈:“月儿,母亲心里没有事,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月下银钩有些不解。
      “哎!”姬轻喟一声,月在漠凉被宠溺的根本不知人间险恶,就像十八年前的自己,她能那样轻易的相信一个外族人,这让姬感到惶惑不安。
      “月儿,这口井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尤其是那个月魂来的女子……”姬握着女儿的手,语气很郑重。

      月魂山还在一片阴霾的笼罩中,白骨沙滩阴戾的死气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漩涡,此时那个旋涡正飞旋着朝月魂山渐渐靠拢。
      今夜是楚心离开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可那一轮明月却被乌云遮去了大半,仅有望月峰还可以看见一线明澈的月光,死亡的气息逼压而来,将月魂清幽的月光之气一点点吞噬,那可怖的气息几乎令孤月喘不过气来。离三月的期限仅仅只剩了两个月,楚心能拿回月魄吗?在这短短的两个月内,自己又能支撑多久?他很有些倦了,疏懒的眼神瞟在石桌上那面巨大的镜子上,一束银色的月华投射在光滑的镜面上,映出孤月沉郁的脸。
      他合掌暗祈:“月神,保佑心拿到月魄,早日归来拯救月魂吧!一定要保佑……”
      镜子里忽然有光华闪烁,一霎时满眼都是青白的冷雾,风在无垠的冻原砂地上空发出凄厉的悲鸣。那样冷厉如刀的寒风,竟似已穿透了月镜,蚀骨的寒意令孤月机伶伶打个寒噤。
      一队人马正在冻原砂地刺骨的寒风中艰难的跋涉,天上纷乱地飘着些稀碎的雪粒,将行进中人们的发上、眉上及身上镀上一层银霜。那正是楚心晒月一行人,人已经少了不少,只剩了十来个亲兵,想来这极寒的地带也非是常人能忍受的。队伍中间一只冰蠖拉着雪橇不紧不慢地走着,那冰蠖有五尺来长,通体雪白,剔透如玉,身周有澹澹的烟气弥漫,雪橇上厚厚的斗篷内倦缩着的是面色发青的楚心。
      孤月看着楚心,心里不由一痛,一个女儿家,难为她竟能受男子们尚且难以忍受的磨难,他心中不忍,眼帘微微一垂之际,镜子里的影像倏然消失。惨白的镜面上只剩了孤月一人的影子,他呆呆地望着镜中人,漆黑的眸是空洞的。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郁郁地起身,往洞天外迈出略许滞涩的一步。霍地一条黑影迅即从镜中闪过,一愣间,竟有些恍惚。那黑影纤秀苗条,居然有几分眼熟。黑影迅速湮灭在一片青翠的竹林中,快的令孤月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已经到了漠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孤月背后响起。镜子里出现一个黑衣的老妪,满头银发无风自动。
      “你是谁?”孤月霍然回头,冷月刃的光华破鞘而出,直斩老妪脖颈,老妪却如一缕青烟般滑掠出去,远远站在洞天之外。刚才那个黑影绝不是这个老妪,孤月很清楚,那么另外一个人还没死,想到这他不由有些欣喜。
      “你不用管我是谁,我只是来告诉你,你的姐姐没有死……”
      “姐姐,我何时有了个姐姐?”孤月感到莫名其妙,这老妪一定在胡说八道。
      “影子……”老妪的声音在空气中簌簌颤动,“她的母亲就是十八年前被烧死的司花圣女,而父亲却是月魂上届的王上白月……”
      “你胡说……”孤月怒不可遏,这疯妇竟敢折辱父亲的名誉,他想也没想,手中冷月刃便已挥了出去,冰蓝色的光焰铺天盖地般向老妪袭去。
      “我没有胡说。”光焰消失殆尽之际,老妪的身形又在眼前浮现,“你的父亲勾引了司花圣女,生下如今身在漠凉的花弄影,然后又残忍的烧死了她……月魂之祸早在漠凉女人进入月魂之时便已埋下了祸根。”
      “胡说……胡说……”孤月狂怒的声音在望月峰震彻天宇。

      天上挂着一轮皎皎圆月,碎银似地铺洒在竹林外的地上。花弄影缩在黑影里,望着密密的竹林,心头疑惑之极,她看见姬带着女儿消失在竹林中,但她却怎么也不能进入,试了几次都无结果。自来漠凉之后她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了姬母女二人身上,每时每刻都不停歇。
      “公主昨晚出去了么?我有事找你竟没找到……”第二日清晨,在鲜花盛开的花圃中,花弄影淡淡的问月,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昨晚母亲带我去沐浴了。”
      “沐浴……宫里不能沐浴吗,怎么去宫外?”花弄影煞是惊异。
      “哦,姐姐不知,我自小得了一种怪病,每到月圆之夜必到月光井中沐浴,让月光驱散我体内的邪气……”月下银钩凑在一株茉莉花前俯首轻嗅,淡雅的香气令她颇是畅快。
      “月光井……”花弄影一怔,若有所思。
      “啊……”月下银钩一怔,自知说漏了嘴,不禁掩口低呼,母亲那晚的叮嘱蓦然在耳边响起,她心中不禁一紧,忙道,“这花可真香啊……”
      “茉莉花的香气清新淡雅,难怪公主喜欢……”花弄影心中已然有数,知道再问下去对自己徒然无益,很自然的顺着月下银钩的话语接了下去。

      帷帐内的月下银钩正在熟睡中,姬坐在榻边凝视着女儿甜美的睡容,心里忽然一阵刺痛,自从那个花弄影来到漠凉,躁动和不安就在她心里潜伏下来,一日日的积聚增长,她看着那个月魂女子一日日的跟女儿亲近,却无力阻止,每日里都在提心吊胆。花氏一门还是留下了一个后人,也许上苍有意如此安排,是要替花氏讨回一个公道。
      十八年前在月魂那些往事如潮水般从脑海最深处涌出,那些最不愿回想的旧事像毒蛇一般咬噬着她的心。
      月魂王白月已经离世数年,想不到离开月魂前那场争吵竟是二人的永诀,如今天人永隔,姬心里一阵阵的空,一阵阵的痛。
      那一场争吵,那一场争吵……无休无止,会一直纠缠她到二人在天堂相会之时吗?
      不知何时,泪已模糊了双眼,迷朦中竟好似又回到了月魂,不自主间走入了那间透着幽幽书香的书阁。
      书阁里很静,往日此刻白月通常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然而今日姬却没有看见月魂王,供王上小憩的内阁外的丝帘低低的垂着,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那是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混杂在一起的喘息声,间或有亲昵的呢喃和咯咯的调笑声。姬的头嗡地一声,呼吸就此停顿。她一步步向丝帘走去,那本只有几步,她却仿佛走了几千年。丝帘很薄,透过丝帘她看见了床榻上翻滚着缱绻缠绵的一对男女。那个男子不是白月又是谁?而那个女子也是姬曾见过的,是月魂族的司花圣女。
      姬捂着胸口,一颗心好似正在受着凌迟,被一块块割碎了。这个曾经对她信誓旦旦的男人居然在她生下孩子不到一年,便跟人厮混,而这个女人竟是月魂族最尊崇最圣洁的圣女,全是骗子!她猛地转身,强忍着泪水逃一般向书阁外奔去,匆忙间竟一脚踢倒了廊檐下的瓦罐。
      瓦罐滚落时发出的声响大概惊动了房中的人,白月很快跟来她的寝宫。望着月魂王,泪好像已经流干,恨意像火一样烧着她的心,她想烧毁一切,尤其要烧掉那张故作纯真却又美艳夺目的脸。
      “为什么?”月魂王倚案而坐,苦恼地拧着眉,“为什么一定要烧死她?”
      “你答应过母亲,娶我入月魂后再不会和任何女子有私,如今你却违背诺言,该烧死的应该是你……”端丽的姬再也按耐不住愤怒,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你……”月魂王一时无语,半晌方道,“月魂男子娶几房妻妾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我为了你把从前宫里的嫔妃全部送去月涯阁做圣女,这难道还不够?这些日子你一直为月儿的事烦忧,我也烦恼,没想到偏巧遇上她……没娶你之前她就已是我的女人,我不过与她小聚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何必闹成这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姬嗤地冷笑出声,“小聚!说的多轻松。亏你还想的起月儿,月儿病成这样,你身为王父,对月儿的病不闻不问不说,反而还有心思和别的女人鬼混!”
      “不闻不问?姬……”月魂王霍然起身,言辞激烈起来,“连我珍藏多年的阿阕神珠,都给她医病用了,她还是不好,我有什么办法?”
      “有法子的!”姬软下声来,跪倒在月魂王面前,眼中噙满泪水,“只要王上将月魄赐予月儿,她的病就会好的……”
      “月魄!”月魂王怔住,伸出去搀扶姬的双手停在半空,良久方哑着声道:“不行,你听那些巫人的瞎话,月魄怎能治病?”
      “没试过,又怎知道?王上我求你……救救月儿!只要有月魄护体,她就会好的……”姬拽住月魂王的袍襟,企盼着白月的回答。
      白月掰开姬紧紧攥着自己袍角的手,声音冷下来:“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她是你的女儿啊,难道女儿的生命竟然比不上月魄重要?”
      白月为难道:“姬……你不明白,这月魄关系着月魂的命脉,不能随意从神台取下……”
      “我不信,你说,月魄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行?”姬的声音扬高,不再有任何敬意,白月倏然色变。
      “这是月魂族的秘密,只有月魂长老院成员才可知晓,怎可对外族说起?”
      “原来,原来我在你心中不过就是个外族而已!”看着决绝如斯的月魂王,姬心中一片冰冷,这就是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么?一时间她只觉万念俱灰,蓦地站起身来,冷笑道:“好……好……你不救,我救,我带着月儿回漠凉去,白月……你会后悔的……”
      白月望着晃动不休的珠帘,有一霎时的失神,姬离去时碰动的珠帘在空寂的殿内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令月魂王心烦意乱。
      “姬,不要走……”月魂王的声音里充满了倦意,伸出手臂揽住正背对他收拾行装的王后。
      “你肯答应我的条件?”姬停住,没有转身,语气很淡。
      “我答应你……三日后行刑……”白月说的很费力,姬听得出他语中的不舍,先前隔着丝帘在书阁看到的绮旎风光乍然在脑中一闪而过,她的身体因愤怒而轻轻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竭力控制即将要爆发的情绪。
      “那么,月魄的事是不行了?你不肯救月儿……”
      “我不是不肯,我只是没有法子了,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姬……我们还有心儿啊,我们还年轻,还可以生很多孩子……”白月扳过姬的肩头,轻声安慰。
      “不……我要救我的月儿,你只要答应把月魄给月儿,她就不会死!”
      “不行……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烧死司花圣女,甚至灭花氏一门,唯独这个不行……”
      姬呆呆看着白月,有些不置信,稍后忽然冷笑,“那么,你就去灭了花氏一门……”
      灭门!这两个字在她脑中轰鸣,灭花氏一门的人是自己,有个黑甲侍卫听到了她与王上的争吵,在王上离开后马上自动请膺,不待王上反悔便诛杀了花氏满门。
      “母亲,你怎么了?”月下银钩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姬,懵懂中有些明白,原来睡梦中落在脸上的雨珠,竟是母亲眼中滚落的泪……

      天空碧蓝如洗,明媚的阳光透过翠竹丛照在在竹林深处的花弄影身上,这个地方很神秘,她费了很多心思才从月下银钩口中套出。静下来的时候她有些惭愧,那个女孩儿单纯可爱,对自己又是如此之好,而她却在利用月的这份好心,与月相识一个多月了,无可否认,她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
      这是漠凉祭祀神的日子,漠凉的臣民都跟随城主去了太庙祭神。这是个天赐的良机,离三个月的限期不多了,即便是冒险,花弄影也决不肯错过。
      “月儿,我的生命!”随着这句话语,密集的竹林乍然出现一个门洞,被十八道咒语封住的月光井显露了出来。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解咒秘诀,谁都难以想到,花弄影费足了功夫,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成功了。
      井中波光闪动,月魄也许就在井底。这姬夫人也当真聪明,竟找了一口井来藏匿月魄,她深吸一口气,纵入井中潜下去,井中并不是想像中的那样黑暗,一道幽光从井底射上来,似乎在井底最深处有一个光源,越往下就越亮。
      终于潜入井底,奇异的光芒大盛,刺的她几乎睁不开眼,她眯着眼向光源看过去,只见一颗璀璨的明珠正在水底熠熠生辉,向四周发散着月华一般的光芒。
      “月魄……月魄……”花弄影心中狂喜,却不敢开口,只怕嘴一张井水便会涌进肺腔,她小心翼翼的从井底银龛上取下月魄,向上游去。从月光井中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花弄影怔住,她看到了曙光。
      抹着发上的水珠,花弄影向着惊怒交加的曙光微笑:“你没去祭祀?”
      “原来……你来漠凉就是为了盗取姬姨井中的月光石……”曙光锐利的眼光射入花弄影眸心,令她背心一阵阵发寒。
      “什么月光石?我没看见……”
      “把东西给我,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花弄影叹了一口气,道:“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好吧!给你……”她的手缓缓从滴水的袖底伸出,就在曙光向她走来的一瞬间,手腕忽然翻转,嗤地一声,一柄锋利的匕首深入了曙光腹中。
      “你……”曙光猝不及防,捂着伤口缓缓软倒,血从指缝间溢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会对自己下手。
      “光……光……”看着倒下去的曙光,花弄影慌乱起来,扶住他道:“你为什么不躲?为何不躲?”
      “月光石是月儿救命的东西,求你留下它吧!”曙光脸色苍白,恳求着。
      “不……这是月魄,月魂人等着它回去解救危难呢!光……对不起……我身不由己……”花弄影封住曙光伤口的穴道,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向曙光口中倒入一丸药。然后毅然起身,她不敢看光哀恳的目光,背转身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必须带月魄回去!”
      “你大概走不得了,外面此刻只怕已到处都是漠凉的弓箭手……”气息奄奄的曙光低低的提醒她。
      霍然间眼前人影闪动,数十个漠凉护卫在一瞬间将花弄影团团围住。
      “我早说过月魂人不可靠,拿下!”姬夫人悄然而至,身后跟着面色复杂的函夫人和月下银钩。“光哥哥,你怎么了?”看见倒在地下的曙光,月下银钩飞奔上前扶起他。
      “花姐姐你怎可以如此对待光哥哥?”她怒声向花弄影质问。
      隐有一丝愧疚泛上心头,但不待她反应,两个漠凉女侍手一挥间,忽然飞出一巨大的铁网,兜头向她罩过来。曙光暗叹一声,正在惋惜。花弄影袖中却陡生两条绿色长藤,那长藤转而已生出无数尖刺,但听噼啪声响,铁网已成破网,她人已从网中窜出,回袖一带,铁网被抛回漠凉护卫中。
      “挡我者死!”花弄影眼中闪过一抹邪异的银芒,袖中长藤翻转已将适才两名漠凉女侍缠住,嘿地一声,只听两声惨叫,那两名女侍被狠狠抛出去,重重掷在地上,已然闭气。
      她一路杀过去,长藤到处血光飞溅。曙光和月下银钩都惊呆了,曙光心中暗道:“原来先前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为了骗我,那个柔弱无能的花弄影……假的……假的……”
      “原来月魂司花圣女竟如此了得,我来会会……”一直默不作声的函夫人忽然说道,声音很轻,但却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中。她的身形很快,倏然间到了花弄影近侧,宽大的袍袖飞舞间,似有无数彩蝶飞舞。
      花弄影袖中长藤尚未近函夫人之身,那翩翩彩蝶便已布满长藤,两道青烟冉冉升起,花弄影低声惊呼,倒窜出数步之外,腾身之间已有败逃之像。
      “不准走……”姬夫人冷笑,飘然而起,指间轻光溢转,一道气墙罩下,勘勘困住惊怒不已的月魂女子。
      这一刹那花弄影眼中蓦然闪出一线杀机,无数艳丽夺目的飞花便从她宽大的袖中溢出,直取姬夫人,一时间有股奇异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毒花!小心……”姬夫人高叫,挥袖急拂,一圈光波荡过去将满天飞花掷荡开去。花弄影唇角竟浮出一丝笑意,袖中长藤忽然暴涨,尖利的藤尖直刺般射向姬夫人心窝,得不到月魄,那就杀了这个害死花氏一门的毒妇。
      “姐姐……不要……”姬夫人看来已来不及躲闪,但就在这时,月下银钩却忽然跳了过来,挡在了姬夫人身前。
      “姐姐……你不能杀母亲,你不能杀她啊!”月下银钩的哀求声在花弄影耳边盘旋,她蓦然清醒过来,带尖刺的长藤在月下银钩胸前数寸处猝然停住,凝如山岳。“你……”花弄影只说了一个字,反噬的劲力立时便让她气血翻腾,一时痛如万箭穿心,猛地倒跌出去,哇地便喷出一口鲜血。
      姬夫人抢上,抬掌欲一击而下。
      “母亲……”月下银钩疾声大呼,令她不由得一顿。花弄影仰头,脸上满是鄙夷的笑意:“杀了我吧!夫人,我是花姓唯一的后人,我死之后你可以安心了……”
      姬夫人身子一震,扬起的手居然击不下去,眼前仿佛有火光,火光中那个月魂女子正在向她微笑,那笑容妖媚之极,但转瞬竟化成一骷髅,狰狞无比的向她扑来。姬咚的退出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喉间好似有股冷气倒流入心肺,令她几欲窒息。
      “念在你救过光儿的份上,只要你留下月光石,我便不不为难你……”函夫人的声音依旧很柔,不见半分嚣拔之气,一边转头对侍卫道:“扶殿下回去。”
      “这不是月光石……这是月魂族镇魔之宝月魄……”从花弄影袖中溢出一束清光,她白皙的手中高举起一个光华粲然的明珠,“当年姬夫人从望月峰神台上偷走这个圣物,如今邪异从白骨沙滩入侵,三个月内如月魄不能归位,月魂族便要亡族了……”
      “什么?”函夫人看向姬,从她躲闪的眼光中已然得到答案,“姬,你怎能如此?就算报复白月,你也不该……”十八年前妹妹忽然抱着月儿回到漠凉,她就已经明白那个月魂男人负了妹子,可她从来没问过个中因由,妹妹禁止月魂人与漠凉交往,她也没有反对,一切由着她的性子来。或许她心中对负心的男人也是痛恨的,只是没有妹妹激烈,曙光的父亲,那个苏梨族的男子同样负了她。可是她没想到姬竟然会偷了月魂镇魔的圣物,漠凉虽是母系,却是比任何男性氏族都知礼的,因而才被称为最接近神的部族,而姬却做了违背穆勘神的事情,于情于理都已落了下风。
      “母亲,不要难为她……”听闻花弄影的一袭话,曙光对她报以同情的目光。
      “姬,既然月魄是月魂的圣物,就让她带走吧!”函夫人颔首,她是不善争斗的人,只是微微一声叹息。

      “月魄!你以为那是月魄吗?”姬的手指指向月下银钩,轻轻说道,“月魄就在月儿体内,我的月儿就是月魄,哈哈哈哈……” 她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轻屑之意。
      “公主就是月魄……”人群中一阵唏嘘声。
      花弄影睁大了眼,一霎时脑中空白一片,原来手中这个东西不是月魄,她呆望着月下银钩,难以置信。月儿怎么会是月魄?
      “你骗我……骗我……”她紧紧握住月光石,有些动摇。的确,除了扶苏长老,没有人看见过月魄。
      “骗你!哼,有这个必要吗?”姬冷然道,眼光飘移停伫在月下银钩脸上。“我在月魂生下了一对孪生姐妹,心和月。心很健康,可是我的月儿,月儿她一生下就患了绝症。我求王上四处求医,请了无数,都不能治好。王失去耐心,渐渐不在过问此事。我只有靠自己,我从巫人那里得知月魄可以救月,于是便向王上请求得到月魄,可是我没想到他不但拒绝而且还违背诺言,与月魂族的司花圣女厮混。我隔着丝帘,看见那个女人和他在床榻上……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还有个姐姐?”月下银钩讶然出声。
      “是的,她叫楚心……”姬脸上隐有愧色,吸一口气,阖目挥手,透明的空气中隐约有影像出现,那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寝宫,一个英俊的月魂男子斜倚几案而坐。他的对面站着一位风化绝代的漠凉女子。那女子凄绝地望着远处,狠狠咬着银牙,赫然就是年轻了十几岁的姬夫人,勿庸置疑那男子便是已故去的月魂王白月。
      花弄影知道那是漠凉族的一种奇术,可以重现很久远前的记忆。
      “那是你的父亲……可惜他太不称职!”姬淡淡的道,袍袖轻拂间,那影像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又称职么?你丢下楚心十八年不管……”花弄影坐在地上,一脸嘲讽之色。
      姬夫人一时语塞,神色尴尬,半晌才道:“这一切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可是花氏一门的灭门惨案却与你的一切有关……”花弄影有些激动,想站起身来,只是稍稍一动,全身便如割裂一般疼痛。
      “你是她的女儿?”姬盯着花弄影的脸,若有所思,“你和十八年前烧死的那个女人倒真有几分相像。灭门的事是王上的意思……”
      “即便如此,你也难辞其咎,真正命人前去屠戮的人是你——姬夫人,月魂当年的王后!”花弄影迎向姬轻谩的目光,没有半分畏惧。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是又如何?”姬似乎并未感觉理亏,依旧是那一副冰冷的表情,咬牙道:“我恨他,我恨那个与她同榻的司花圣女,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恨吗?我恨不能剥其皮、食其肉,噬其骨……”那样刻毒的语声,仿佛是来自地狱,缠绕着阴冷的寒气,令闻者不自主间机伶伶打起冷战。
      “所以我要报复……我知道他不肯烧死那个女人。不过为了留我,才勉强答应而已。那个女人被烧死的时候,他很伤心,他的女儿都快死了,他不伤心,死个司花圣女,他却是伤心的很。我漠凉族的女子岂容他如此轻看?于是我抱着月儿上了月魂山望月峰,用障眼法,瞒过了守卫,盗出月魄,然后连夜乘船离开了月魂。”
      “母亲!”月下银钩再也忍不住,哭倒在姬怀中。
      “月儿,那月魄果然灵验,我用它护住你的心脉,回到漠凉,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找到月光井这个位置,月魄需要吸收月华才能生效,所以每个月圆之夜你都必须来此沐浴,借此清除你体内的病邪之气,唯有如此,你才能继续活下去……”姬揽住女儿,轻柔的语声中有些哽咽。月下银钩偎在母亲怀中,脑子乱成一团,无法思考,只是不停落泪。
      “救自己的女儿不错,可是你却因此让多少月魄人无辜丧命。”
      “死几个月魂人算什么?我只要我的女儿活着……”姬冷笑,语气刻薄之极。
      “我只要我的女儿活着……我只要我的女儿活着……”姬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花弄影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半晌出声不得,良久她才喘过气来,挣扎似的道:“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女儿在月魂!别的月魂人死了也许不算什么,可楚心难道不是你的女儿?”
      姬颓然坐倒,那一刻整个人似乎都憔悴下去。她紧紧搂住月下银钩,一遍遍的低喃:“心,母亲对不住你…对不住你……我不能,我的月儿不能死啊!我的月儿不能死,不能死……”
      看着姬凄迷无奈,拳拳爱意与深深愧疚纠缠的眼神,花弄影心情不知是沉重还是愤怒,甚至连潜伏在心底深处的仇恨似乎都随着那低喃声散去了。月魄就在月下银钩体内,她不忍伤害月,可是月魂族怎么办?孤月焦虑期待的眼光似乎正盯着自己,怎办,到底怎么办?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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