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阔天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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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阔天空
苏策对何琛说：我们都别再往前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家都好过。
于是那一刻，何琛知道了，海阔天空，原来还有这么一种用法。
阳光在天际线那边落得很远，何琛单臂撑着窗口朝外面望去。景色一点都没有变，暖暖的橙黄色余晖侵染了他半身，可鼻尖碰触到的依然是近冬微凉的空气。从这个窗口可以看见外面以学生为主要消费者的小街市，这个时候已经纷纷忙活了起来，各种煎，烤，煮，炸的味道混在一起大面积的飘出去。还有那些许多挽在一起，或者没有挽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们。
看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子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间狭小的宿舍。
和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一个人都没有。听说学校终于要整修这里的宿舍了，却还迟迟没有行动，新的学生住到了新的公寓楼里，就任这边的宿舍空着。现在宿舍里四张床板俱已空了，久未有人住，落了层厚灰。何琛这时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得有些傻气，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落了灰的桌面上轻轻写下几个字。
灰尘飞扬起来，在照进室内的光束里纷乱地飞舞着。
何琛刚到S大的时候，第一印象就是感叹校园之古老，校舍之破旧。他是第一个到宿舍的，一打开门一股潮湿的霉气扑面而来，逼得他捂着鼻子开窗透气，窗户是老式的上了红漆的木窗，开阖时都会发出“吱呀”的声音，听起来颇有阴森的味道。
床头处贴有入住者的名字，待何琛铺整好东西后一一都看了遍。他睡一号床，和自己连着床的同学叫做苏策，何琛看到他的名字的时候第一时间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三国”，其实说来是真的没有什么联系的。
接着他把自己的吉他小心翼翼地放好，倚在衣柜边靠墙的位置。他背着吉他下了校车的时候，有接待的学姐问他是不是音乐学院的，他摇了摇头。
同学即是同学，舍友即使舍友，这对已经住了三年校的何琛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那天之后不久同舍的另外三个人都纷纷来了，除了那个叫苏策的长得不错，其余没有什么特为令人意外地情况出现。四个人互相做了自我介绍，当苏策把手伸过来做握手状时何琛还觉得不大习惯，只是感觉到对方的五指修长，嗯，修长有力。
第一天晚上睡在宿舍里，何琛想着自己的大学生活就这么开始了，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怎么着了，有些失眠似的，怎么也睡不着。他细细地听着每个人均匀的呼吸声，心里默算着一次呼气和吐气所需的时间，有的人就是这样的，当没有什么事做的时候总会关注一些平时鲜少关注的事情。当终于有些困意的时候，他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额头上的碎发落了下来搭在鼻子上，突然就痒痒的，他没忍住，一个喷嚏打出来。
然后，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的呼吸突然乱了一下。
何琛不知为何，有点小小的紧张，慌忙闭上了眼睛，只是耳朵还支着，听着对方的动静。
先是一段时间没有声音，之后却听见苏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缓慢地坐起身子来，接着下床。宿舍已经断了电，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他在自己的包里摸着什么东西，此时屋内空荡无声，他的动作有些突兀地响，过了会儿，他走到了阳台上。
打着打火机的声音过后，何琛闻到了很淡的烟味。
很淡很淡，像今晚的月光，像月光旁的云絮。
后来，那真的是很后来很后来的时候，何琛一脸奸笑地对苏策说他第一天就发现了他的小秘密。接下来何老师开始做思想教育工作，说抽烟不好，半夜抽烟更不好。苏策按了按额头，手臂从何琛的脖子处环过来捂住他的嘴巴，解释说，自己是因为从小家教严，家里人不给抽烟，高考前熬夜偷偷学会的抽烟，后来习惯就有那么些改不掉了。
何老师在苏策的手指缝间大叫着，声音嗡嗡得不清楚，大致意思是：就算这样也改变不了这件事的本质，云云。
男生之间总是容易混熟的，而男生之间友谊的果子成熟的小标志，是各种黄色笑话及以各种器官作为攻击的语言。很快的，何琛和宿舍另外两个男生已经打闹在一起了，苏策和这两个男生也谩骂到一起了，可是偏偏是他们两个，每天都是不冷不热的，言语间恭敬客气，用宿舍一男生的话说，那叫一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啊。
何琛也不知道为何，他和苏策就是熟不起来，有时候他总在揣度对方的喜怒，抑或是对方的思想，自己和他说什么，总是要事前先在脑子里过一遍才敢说出口。
宿舍里就剩他们两人的情况也不是没有，那时候看苏策总在做他自己的事情，而何琛就在费尽心力地想一些话题出来可以缓和一下宿舍里冰冻的气氛，没有办法，他总是想出来一个自己又默默地否决了，于是等到另外两人回来的时候，宿舍里便一直保持着那样尴尬的气氛。
不过事情总是会有转折的。
元旦的时候学院有一个晚会，每个班限报两个节目，他们班的节目一个是短剧，另外一个是由何琛上去弹唱一首。虽然现在离元旦还有一个月，可何琛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那天晚上仍旧只剩他和苏策在宿舍，他把吉他拿出来，刚弹了一行，便听见苏策说：“低了。”
极为简单的两个字。
何琛微微一愣，想摆出疑惑的表情朝他看过去，却发现他已经走过来了，伸手把变调夹给他夹上。
你知道有些动作只是一瞬间，有些感觉只是一刹那，那时候何琛很惊恐地发现自己抬头看见苏策的脸的那刻，心跳漏跳了半拍。
他竟开始想，我该用怎样的和弦，弹出现在的心情。
“你也会弹吉他啊？”
“我会弹钢琴。”苏策说，在何琛看来回答的驴头不对马嘴。
“那我们组个乐队吧。”
“什么？”
“你会弹钢琴，一定会弹电子琴吧？”何琛问，在苏策看来问得十分莫名其妙。
“我没弹过电子琴，但，应该可以吧。”
“那我们组个乐队吧！”
“……”
何琛于是发现，和苏策相熟起来，不过就需要一些幼稚的语言就可以了。
元旦的晚会很成功，苏策最终应何琛无理的要求向音乐学院借了电子琴，陪他一起上台演出。不过整场演出苏策金口不开，只有何琛一个人在场上乱嚎。
文艺委员很后悔，除了他们俩穿着帅气的衣服上台时引起了不少女性观众的尖叫，剩下的时间全场沉默，冷汗滋滋。
元旦后学校放了三天假，三天假后紧接着就是期末考试，何琛平时贪玩，到这个时候却只好埋头在书本里忙得焦头烂额，睡衣外披着外套就像焦裕禄一般，只差没在额头上绑个白布条以示决心了。考试前的一晚，何琛尚有半本书没有看完，快到断电熄灯的时候，舍友们都爬上了床，他还在书桌前照着他人的书本在自己空白的书本上勾画重点。灯一熄，他立刻掏出自己买的雅阁小台灯往桌上一放，书本又翻得哗啦啦作响。
苏策本来想上床的，想了想还是没有上去，搬了凳子在何琛旁边坐下，把他面前的书挪了过来。
何琛问：“小苏同志啊，12点了，怎么还不睡啊，跨年已经跨过了，今天熬夜没有意义啦。”
苏策最烦他幼稚的碎嘴，不耐烦似的垂头翻了两页纸：“看你学得累死了。”
何琛只好呵呵呵呵地傻笑，伸手握住了苏策的双手，以革命者的姿态上下重重摇晃了两下：“同志我们共进退！”
他的手在这样的冬夜里显得有些凉，还是自己的手心是热的，何琛这样偷偷地想。现在苏策离他很近，身体的温度，呼吸的频率，无一不是第一时间传感给自己。他再次发现了自己心里那种异样的小小的情愫的产生，这让他觉得害怕，不，是害怕极了。
第二学期开始选修公共课，有一门课叫做“性科学与性教育”，那天选课的时候，何琛做贼心虚似的，他的小鼠标在这一栏停止了很久，只差一个狠劲就点下去了。他想搞清楚自己身上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难不成真的是……
啊啊啊！他想抱着头惨叫出声。
可怜的何琛最后还是没有勇气点下去，随便选择了一门“古董鉴赏”什么的，听说这堂课的老师平时课都不上，直接给学分。
第二学期开学，二月下旬的时候，S市下了场大雪，何琛拖着行李箱一路憔悴地赶来，身后的路面上留下两条小小的轮轴的积雪印子。还好这一回有苏策帮他把行李搬上了四楼，倒不至于像第一次那么累，不过他却被苏策好好地嘲笑一番，说这样的小身板看着真有让人欺软怕硬的欲望。
何琛在他身后叉着腰，站得倒真像个圆规，指着他喊：“你好看你好看！你个彪形大汉络腮胡子铁齿铜牙鸡鸣狗盗男盗女娼！”
话音还没有落下，就看见苏策朝他走了过来，还走得颇有气势，然后膝盖顶了一下何琛的后膝盖，何琛立马小腿一软，直直地仰面向后一倒，苏策便顺势一接，把他以公主抱的姿势抱了起来。
咚，咚，咚……
何琛呆呆地，非常认真刻苦地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
脸很自然地涨了个通红。
但是他很不自然地竟然一句反抗的话都没有说。
在舍友一片起哄的叫喊声中，苏策把他抱到床边，往床上一扔。
后来何琛看了《让子弹飞》，他想，自己如果当时说话的话，问的很有可能是：
“你是要睡了我？还是要睡了我？”
自这次“扔床”事件以后，何琛对苏策又有了些小小的戒备心理。平时打着占座的名义，总是第一个冲出宿舍，抱着书本，缩着脑袋，形象比较猥琐。
可是在舍友的眼中，何琛和苏策还是由当年的相敬如宾转换成了你侬我侬的美好境界。
而在班上那些所谓的腐女眼中，何琛就是“别扭受”的代名词，她们总喜欢在看到苏策用他的大手揉乱何琛的头发，或者是何琛一脸怒意地去抢苏策手中他的眼镜的时候，双手在两颊边握拳，发出压抑的激动的尖叫。
两人最终关系进入明朗化以及白热化是在六一儿童节的时候，苏策是本地人，那天又是周六，于是周五苏策把刚刚洗好头的何琛堵在卫生间门口，单手在何琛耳边撑着墙：“明天到我家玩。”
这不是一个问句。
何琛无其他反应，立刻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这种感觉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厌烦了，每次感觉都是心跳心跳，哪怕来一次肚子饿也是好的啊！
“啊？为什么啊？”
苏策咬咬牙：“叫你去就去。”
何琛也咬咬牙，想：去就去！
因为学校在郊区，所以乘公车到苏策家大约花了一个多小时，车在到市区的时候开始挤，后来就是挤得要死。司机先生开得很猛，所以何琛给老人让座之后站得前后摇晃摇摇欲坠，苏策似乎又看他的小身板实在可怜，便站在他的身后，双臂扶着把手，把他环在身前。
何琛一惊，上下看了他一眼，用夸张的口型喊：你做什么啊！
苏策不理他，双眼望着窗外风景，好像那风景有多好看多吸引人似的。
跟着苏策到了他的家，是市区里一个普通的小区，他家在三楼，到了门口的时候，苏策忽然身后拦住了何琛，面色凝重：“慢着。”
何琛眨了眨眼，硬生生地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停住了脚步。
苏策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发出“嘘——”的声音，他的目光落在停放在门口的一双黑色皮鞋上，很快，他转过身来，揽着何琛的肩让他也转身下楼。
“怎么了？”何琛小声问。
苏策耸了耸肩：“我爸在家。”
“哦，好吧。”何琛点点头，很理解的样子。不过等他事后回味，又品尝到了天大的诡异，又不是带女朋友回家，如果是带一个朋友回家，又有什么忌讳的。
但是以他当时的小脑瓜，这点还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两人只好愣头愣脑的下楼了，苏策害怕他爸爸可以在窗口看见他们，还拉着何琛跑到一条小区门口的小巷子里去。何琛跑得一头汗，好不容易停下来，又两手一摊，问：“这下咱们去哪里，回学校？”
苏策也是气喘吁吁的，他摇摇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逼仄的小巷子，两个人站得距离很近，何琛忽然就敏感的感觉到这样的相处真的太暧昧了，就连对方说话的吞吐就在自己的耳边。他越发觉得热了，后背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来，心情也有些慌乱，他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冰凉的墙壁上。
才靠上去一会儿，心思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想抬眼偷偷看看苏策，却发现苏策好像同时也想跟自己说些什么，然后就看着他突然伸手把自己拉过来。何琛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沌，身体也不由自主跌跌撞撞到苏策的怀里。
“怎么站在那里，没看见楼上晾的拖把在滴水吗？”
何琛如真被拖把滴下的水浇醒一般，他仰面看着苏策，五指抽搐，有抽死他的冲动。
“我想了一下，”苏策没有察觉到何琛的表情变化，他顿了顿，撑着下巴说，“我想我们还是回学校吧。”
何琛的眼角抽了抽，双手一拱：“那么就此别过。”
苏策急忙拉住他：“你不回学校？”
“我晕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就为了到这儿听你说‘我们还是回学校吧’？”
苏策拉住他死不放手：“那你说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走走看。”
苏策只好跟着他漫无目的地走，好像是他在拉着自己的手一样。苏策拉着他的时候心里是有些窃喜的，顺便测算了一下何琛的手腕，结论是，这家伙真是瘦。
还有那天抱起来他的时候，冬天还那么轻，怕是夏天再抱，会有些硌手吧。
两人在街边走着，何琛买了一杯奶茶，拍拍胸脯豪气地问苏策要不要，他请。苏策摇头，说他不喜欢这么甜腻的东西。
何琛的一腔豪气随风而散。
又开始往前走，这时候发现街边停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看来是车主不常清洗，后车窗玻璃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苏策看看车，又看看何琛，又看看车，他走了过去，伸手在那层灰上写下两个字：
何琛。
写完开始拿满是灰尘的手指威胁似的往何琛脸上戳。
何琛也走过去，在上面写下：
苏策。
这样自己的手指上也都是灰尘了。
六一儿童节，S市的街头，你可以看见两个朝气蓬勃的青少年用沾满灰尘的手指互相欢乐地戳着，很开心。
接着，苏策趁其不备，抓住了何琛的手腕，然后用他的手指，在那个车窗玻璃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爱心，把两个人的名字都圈了进去。
他画的很慢，何琛的手有点抖。
何琛望着苏策的脸，突然觉得有一点不真实，对方的脸上有很浓的笑意，但是却又很认真的样子。对方掌心的温度很清晰地从手腕处传来，连自己的掌心都有些出汗了。当那个爱心终于画到结尾时，苏策的手松了开来，何琛的手也落了下来。
何琛想笑，可是觉得自己笑得很勉强，很吃力。
苏策把手覆在何琛的后脑勺上，轻轻揉了揉，目光深处意蕴悠长。
就在两人对望的时候，那辆面包车突然“突突突突”发动起来。
两人对望的表情立刻有了很纠结的变化。
这上面的字可不能让别人看见，他们是指，万一。
“怎么办？”何琛问。
“怎么办，追！”苏策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海阔天空（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