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石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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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的月色之下，一人匆匆掠过园中小道，只留下一道青色的影子——心急如焚的叶凡，正往庄外赶去，寒意正浓，夜风刮得他心底泛凉。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待在房里的逸清，怎么就去了庄外的渡口，还掉进了湖里。待他见着被几名师弟团团围住，双眸紧闭浑身湿透的逸清，恐慌之意刹那间便夺去了他的理智，猛的推开正在施救的师弟，抱起毫无知觉的逸清，混乱得不知所措的他，不断抚摸着逸清的头“逸清……逸清？”
冰冷的湖水润湿了他的衣衫，他却毫不在意，卷起袖口，细细擦去逸清面上的冰凉，恍惚间，他掉进了一片无比巨大而空洞的黑暗里，怀中抱着的不是逸清，而是叶鹤轩那双鲜血淋漓的大手，浸在他身上的也不是水，而是妖冶异常，满是刺鼻之味的红润。
黑色的雾气渐渐向后退去，呈现出一具具躺在血泊中的尸首。他们的神情怪异恐怖，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眸紧盯着他不放，沉寂的黑暗中，许多熟悉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在他四周徘徊“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忽然，他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一股大力将他拖离了原处，怀中的手也逐渐远离，被黑暗所吞噬。他喉咙中哽噎着痛苦，面庞早已被泪水打湿，心中却不住地战栗着喊道：“爹爹！”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独自坐在冰凉的渡口。秋风刮过平静的湖面，卷起些许浪痕，将映在湖中的银盘揉做了粉碎。不久前还聚在此处的人们，早已失去了踪影，只余下静静立在他身前的萧睿。
“师父……”叶凡早已吓得一身冷汗，衣衫也浸了凉水，此时被风一吹，冷得直打颤。
“醒了？”萧睿的眼神里并无责备，却蓄满了担忧以及些许的无奈。
为叶凡解了穴道，萧睿才在回庄的路上，向他说起方才的情形。
原来，萧蓉为了寻她姐姐，路过门口，恰巧见着不远处的湖面有动静，一探究竟，竟是逸清落了水，急忙将他救上了岸。也好在遇上庄内巡视的弟子，她吩咐其中一人前去告知叶凡，余下的都在渡口帮忙。谁料叶凡到了渡口，好死不死犯了幼时的毛病，紧抱住逸清不肯撒手，眼看着逸清不被口鼻内的水给呛死，也快被他给掐死了，萧蓉当机立断，封了他的穴道，将他强行拖开，再着人去请萧睿过来，看着叶凡。
“师父，我……逸清怎样了？”叶凡心里很是难堪，想不到自己差点儿害了逸清，可比起这些，他更想知道现况。
“放心吧，他没事，蓉儿已带人送他回房，以免他受风着凉了。”听到此话，他才松了口气。
其实这毛病他自己清楚，也为此犯下不少的过错，一旦见着身边的人受伤，总是容易失控，毕竟，他比谁都清楚失去的痛苦。不过，这破落毛病，至少也有七、八年没犯过了，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被逸清吓得情绪难抑不说，还深陷入十年前的幻境，难以自拔。
跟随着萧睿的脚步，他总算回到了卧房前。此刻，房里已点着橙红的烛火，他伸手欲推房门，却被萧睿拦下。
“心绪可宁？”
叶凡微蹙眉头默默颔首，萧睿这才松了手，让他进屋。
萧蓉披着白净的褥子坐在榻首，狼狈的模样叫叶凡心生愧疚。她紧锁着眉心，似在思索着什么，直至叶凡出声唤她，她才回过神来，神色慌张的应了他。
“小师妹，怎么了？”叶凡有些狐疑的看着萧蓉，难不成逸清又出了什么事儿？他急忙赶至榻前。却见逸清早已熟睡，气息匀净，不急不缓。
示意他噤声，萧蓉轻声嘱咐他好生照顾逸清，便与萧睿先行离去了。瞧着逸清熟睡的模样，叶凡心里踏实了许多，方才的慌乱，消失无踪。极尽轻柔的理了理逸清散乱的额发，叶凡轻声叹息，若逸清真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叶凡在自己衣领间拾弄，摸出一块石刻的长命锁，解下系在了逸清白皙的颈上。
“这锁，陪了我十七年了，戴上它，便是遇上月烨，亦可化险为夷……”轻抚了抚逸清的额头，他低声说道，似在告诉逸清，又似在自言自语。
灯火依旧，石锁缠身；夜色如故，青丝缚魂。
第二日清晨，睡得不甚安稳的叶凡，被身边的响动弄醒。一睁眼，便见着逸清那张欺世骗俗的脸蛋儿——自从五里崖之后，兴许是明白了叶凡的意思，他再未打过叶凡。
此时，他正用幽黑的眸子紧盯着叶凡，虽是见惯了他的模样，可平日里逸清总对自己不理不睬，被他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还是同榻，叶凡面上顿生火热，立时起身，收拾衣物。
手上忙活个不停，心里也没闲着。昨夜愁了一晚，他始终没明白，逸清怎会掉进湖里。
与逸清在一起的时日里，叶凡从未见他独自行动过。就是自己整日在弄清堂上工时，他也总待在屋里相同的地儿，从未挪动半分。再则，夜里他几不可见，又怎可能恰好摸到了渡口，恰好跌进了湖里？这其间总是有些蹊跷，叫叶凡不得不心生怀疑。
待叶凡弄妥一切，为逸清梳洗着衣时，他已兀自摆弄着银镯，不再理会叶凡。
“逸清，昨夜你上哪去了？还记得麼？”虽不抱希望，他仍想从逸清口里问出点儿什么。
见逸清望向自己，他连忙追问：“记得昨晚跟谁一块儿去的麼？”
逸清沉默无言，看了他半晌，始终一言不发。
为逸清系好外衫，他有些焦急的等待着，许久，如他所料，逸清并未开口，他只得无奈的放弃，笑言：“饿了没？咱们去找点吃的？”并不指望能得到回答，他拉上逸清便往厨房去了。
眼下逸清落水的事还没查个明白，叶凡哪还敢独留他一人？昨夜的情形太过混乱，叶凡又未细细寻思，这会儿才忆起，该去小师妹那儿问问，兴许能发现些什么。打定主意，他带着逸清，到厨房拿了些粥食糕点，便绕了条远路，往萧蓉那儿去了。
才转进院子里，便听得一阵吵闹声。叶凡好奇的向里望去，不远处，萧薇正与萧睿争执些什么，满面泪痕，一副委屈模样。
“他是给你们灌了什么迷汤，你们都向着他？！”恨恨的跺了跺脚，萧薇一脸的愤恨。
萧睿远远便瞧见了叶凡，并未理会哭闹的女儿，招呼了他。萧薇这才发现叶凡，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冲进自己房里——萧蓉与萧薇自小便同住一间院落，不过屋子不同罢了。
“师妹怎么了？”叶凡看着被用力摔上的房门，不明所以的问道。
“没什么，犯了些小错，罚她一月禁闭罢了。”
叶凡吃了一惊，什么小错犯得着这样的重罚？刚想开口劝阻，却见萧睿摆了摆手“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也别插手了。”
“嗯……”不知为何，他总觉今日的萧睿十分疲累，仿佛一夜之间老上了不少“师父，昨夜没歇好？”
“……夜里……有些凉……你来这里做什么？”犹豫了半晌，萧睿才面有难色的答道。
“来找小师妹。这都什么时节了，也该加些被褥了，待会我就送过去。”
欣慰的笑了笑，他略颔首道：“蓉儿已起身了，你去吧。”
与萧睿拜别，他才转过小径，来到萧蓉的房前。梨花木的房门，散出些许幽香，叶凡轻叩了叩，才放下手，萧蓉便应了门。
见着叶凡，她似有些惊讶“大师兄？”一丝慌乱自她神色间一闪而过“进来坐吧。”掩去神色间的怪异，萧蓉退了开去，打算引他二人进屋。
“不，不必了，我就是来问问昨夜的事儿。”叶凡连忙拒绝——那毕竟是女儿家的屋子，幼年时不懂事，常到这儿来胡闹，现在可不行了“你发现逸清时，可有见着别人？”
“你……你怎会这么问？就逸清一人而已。”
看着略有惊疑的萧蓉，叶凡总觉得她有事瞒着自己“真的？”
萧蓉立刻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叶凡又瞧了瞧萧蓉，见她尴尬的神色，才猛然醒悟，自己难道来得不是时候？这才匆匆别过萧蓉，离开了她屋前。
神色复杂的萧蓉看着离去的二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犹豫了许久，终是没有叫住他们，就此合上了房门。
绕过小径的叶凡，再度来到前院——萧睿已离开多时，院子里寂寥无声，只听见隐约的抽泣声。无奈的看了看萧薇紧闭的房门，他始终放心不下，敲了敲萧薇的窗户“师妹？”
猛然被推开的窗户差点儿便砸到了叶凡的鼻子，好在他避得快，才免了这无妄之灾。
“作甚？”显然，她还在气头上。
再三考虑，叶凡决定不问受罚的缘由，暂避萧薇的痛处，先缓缓她的情绪“早上吃过东西了麼？”
萧薇愣了愣，埋首，神色间果然缓和了许多。
“想吃点什么？师兄给你拿来。”萧薇自小就是娇生惯养的主，哪曾挨过这样的罚？叶凡太过了解于她，自然清楚她定还饿着。
“我……我想喝粥……”
叶凡将一篮子粥食点心放在窗沿上，揭开盖子，一阵清淡的甜香顿时扑鼻而来“喏，看看，瘦肉粥，蛋花粥，喜欢哪碗？”
“这碗就好。”平静了许多的萧薇总算止住了泪水，取了碗蛋花粥“师兄，下次让师弟们送来便是了，还要你特意送来这儿……多不方便……”她眉目间已悄悄染上些喜色，说话也温和了许多。
“我是带逸清去厨房取点吃的，正巧有事要问小师妹，才过来的，没什么不方便。”
却不料方才止住脾气的萧薇，忽然间便上了火气“这粥是这傻子的？！”
叶凡蹙了蹙眉头，虽然逸清确实痴傻，可他仍觉这称呼刺耳异常。压住心中的不满，他点了点头——那蛋花粥，确是为逸清所取。
将粥扔在了叶凡脸上，萧薇大骂道：“你娶他算了！姑奶奶不嫁了！”她转首看向一旁的逸清，怒骂道：“看什么看？！很好笑是吗？！”叶凡这才发现，逸清一直看着萧薇。
“师妹？”匆匆擦去脸上的粥水，叶凡不明白，逸清究竟哪招惹萧薇了。尚待追问，窗户已被关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了。
不明所以的叶凡，听着屋里不断传出的“乒乓”声，总觉有些怪异。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只得带上目光始终盯着屋子的逸清，离开了小院。
气闷至极的萧薇坐在床延，眼睛已红了一圈，脸上尽是干涸的泪痕。看着眼前狼籍的屋子，她只觉心烦意乱，一脚踹开了脚边的凳子。
真不明白，那傻子到底哪好了？才认识多久，就出双入对的黏着不放，自己这个十年的师妹竟还比不上一个青倌？不就是长得好看些，装得可怜些麼？连爹爹妹妹也都向着他，这家人到底是怎么了？
“呆子！”想起叶凡照料逸清时的情形，她再次妒火中烧，猛的敲了敲床延，压低声音骂道。
明明自己才是他未过门的媳妇，还日日跟着青倌儿鬼混。跟青倌鬼混便罢了，还在自己面前如胶似漆，卿卿我我，她真是受够他们了。
还细想着叶凡的不是，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出了声——这已是第二日的午时了，她堂堂一个萧家大小姐，竟也有如此难堪的一天。恼羞成怒的她又来了脾气，再度起身，拿屋里的东西撒气。
忽然，她听见屋门被推开的声音，正想回头，却被封了穴道，动弹不得：“谁？！”
可来人不仅没有回话，连脚步声也轻得几不可闻。刚推开门便能封了自己穴道的，据萧薇所知，山庄里只得二人——萧睿或是叶凡。是他们担心自己饿着了，才用这样的损招给自己送吃的，讨她开心麼？这样想着，萧薇竟有些窝心。
耳畔传来些微兵器摩擦的声音，萧薇极其熟悉——这正是她挂在床首的双刀，拔出时的轻响。察觉出些许异样，她提高了警惕“你到底是谁？！”
话音方落，一股剧痛便沿着肩头传来，她惊诧的看着应声而落的手臂，鲜红的血液从她身体中喷涌而出。良久，面色惨白的她才猛然发出一声惨叫，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叶凡提着饭菜，经过院门时，与依然守在那儿的六师弟道了谢，才跨进了院子——为了让逸清少走些路，每当他不得不离开时，便让师弟们守在院口，以免逸清离开。
正待推开屋门，叶凡却被突然出现的逸清吓得退了开去，看了看逸清的来向，他了然一笑，约莫是上茅房去了吧“手洗了没？”明知他不会回答自己，叶凡也总会问他。将饭菜搁在桌上，叶凡先打了些水，与他清理一番，才让他坐下。
如常般吃过午饭，叶凡还收拾着桌子，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中传来。
“师兄！不好了！”不久前才离开的六师弟，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门前“二师姐她……她出事了……”
叶凡心下一凛，逸清的事还没查清，这次竟是萧薇？！“她人呢？！”
“在她自己屋里，师父已让大夫与她包扎过了……你快过去看看吧！”
叶凡也不耽搁，拉上逸清便往萧家姊妹的院落赶去。待他急急忙忙冲进萧薇的屋里时，那里已聚了不少的弟子。他拨开人群，才见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萧薇。
她面如白纸，衣襟早已是血迹斑斑，被齐齐削下的右臂，此刻正放在桌上，扭曲而怪异。满面愁云的萧睿，此刻正坐在床沿，为萧薇擦着额间的汗粒。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叶凡连忙上前询问：“师妹她……怎么样了？”
神色黯然的摆首，萧睿沉声道：“大夫已替她包扎了伤口，性命无忧，只是……这辈子……”
“谁下的狠手？！”叶凡有些恼怒，萧薇脾性再过刁蛮，也不该生生削了她的右臂。
“蓉儿听见惨叫声赶来之时，屋里已只有薇儿在了……”萧睿的目光游移至桌上——断臂的左侧，是一把满是血迹的钢刀。“从切口来看，此人极善用刀，内力深厚……”
此后，萧睿与叶凡，挖空心思的欲寻凶手，却不料，那人行事于青天白日之下，竟无人觉察，萧薇亦不省人事，终是毫无线索。据萧睿推测，他虽隐居多年，但在年少气盛之时，曾在江湖上树了不少的仇敌，此一事，恐怕是来寻仇的。
三日之后，萧薇总算在众所期盼之下悠悠醒来，守候一旁的萧睿，这才扫去了眉目间的阴霾“薇儿，你醒了？”
萧薇蹙着眉头，似有些混乱，茫然的目光缓缓向右臂移去，却在一瞬间，变作了惊诧“啊！！”惨叫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屋子，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我的右手！我的右手！！”
“师妹，冷静些……”心中异常的痛楚，叶凡不愿见着萧薇痛苦的模样，更不愿萧薇因痛苦，而再次伤害了自己。
却不料萧薇循声而来，目光直视着叶凡，怒吼道：“是你……是你削了我的手臂！”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石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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