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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病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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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生总是觉得,自己生活在所谓的梦境之中。
血滴落到制服上,被劣质的布料迅速晕开了一大片。不是自己的血,但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面前的病患眼球暗沉发红,不断涌着鲜血的嘴巴里吐出含糊而愤怒的呓语。那双手青筋暴突发紫,死死攥着毋生的脖子。
血怒病。
不出意外她要死了,毋生艰难地想从口袋里摸出联络器。但缺氧让她难以控制四肢。
窗外的天气倒是好的。春光融融,几只鸟在枝头发出单调的鸣叫。天很蓝,蓝得人犯恶心。
小孩才会画出这样蓝的天。毋生想着,生命正从她肢体的末梢处向里回缩消逝。指尖大概已经快僵死了,她用最后那点知觉在兜里胡乱按了一通。
清脆的咔哒一声。可惜没飘出李姨啰嗦的腔调。而是一首嗡嗡响的乐曲,在口袋里回荡着。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早上好。欢迎收听新闻广播的节目。我是主持人……”
急匆匆的一阵脚步声,毋生重重摔到地上。没人注意到她,穿红衣的处置员和病患扭打到了一起。或许该庆幸那病患是个平日不锻炼的病秧子,即使血怒病发作了也不能片刻扭断她的脖子,更别说和处置员过上几招。
耳鸣和头晕没减轻多少,手指倒是能活动了。毋生去够那个从兜里摔出来的收音机,它仍然敬业地播放着新闻广播,对主人此刻的窘境一无所知。
“……国际香蕉失窃案,近日引发社会广泛关注。据有关媒体报道……”
“毋生!”
熟悉的声音还是出现了。
毋生关闭了黑色的小机子,手指被摔破的塑料边角刺痛了一下。但也顾不得心疼了,她从水泥地板上强撑着支起身子,膝盖打颤,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李姨板着脸走过来,很不客气地拍打着制服上的尘埃,然后对着毋生胸口的血迹大呼小叫起来。
“我反复叮嘱过你吧!爱惜制服、爱惜制服,你的耳朵和脑子干什么去了!”
“抱歉。”
“抱歉有用吗?你知道这衣服沾上血多难洗吗?你一天到晚就会给我找事是吧?你……”
李姨的激昂发言被暂时打断了。处置员给那个病患注射了过量镇定剂,现在他已经彻底成了一个软绵绵的肉袋子,被处置员轻易扛到肩上,吐出的血仍然顺着那醒目的红衣往地上流。这情景显然吸引了李姨的注意力,因为她很自然地跑了过去,摆出一副十足的领导派头打听起情况。
本该无人问津的东小楼走廊喧闹了起来。毋生在原地愣了两秒,随即被红衣队伍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拽到了墙边的阴影下。
那人扯下了兜帽,是孟佳,长高了不少,身体也结实了些,只有脸上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
“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她没讲什么好久不见的客套话,公事公办地从口袋里拿出便签本和一支笔,像个专业审查官那样瞪着毋生。
“你当上处置员了。”
毋生向后撤了半步,余光仍瞟着谈话中的大人们。
“毋生,我二十五了。”
“嗯。”
孟佳用指节推了推眼镜框,叹了口气。
“你还是这么整天半梦半醒的,也难怪李姨要和你急……谁受得了你这鬼样子。”
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不近人情,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好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跑到东小楼的这条走廊里?病患是从哪里出现的?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来找本书。”
这是谎话。她只是恰巧游荡到了这里,但这事实在孟佳眼里恐怕会更不可信。
“找书?”孟佳狐疑地盯了她片刻,还是在本上草草记下了,“什么书?”
“这重要吗?”
孟佳很快地回头瞟了一眼,似乎是在确认自己还有多少审问时间,转过头神情已经明显急了不少。同事有投来催促的眼神,经过短暂权衡,她放弃了深究这个问题。
“患者出现方位呢?别让我一次次问好吗,赶紧告诉我。”
“二楼,南侧楼梯口。除了发病日的固定病症外没有其余异常。”
毋生按要求回答了问题,恰巧李姨的盘问也结束了。孟佳飞速画了几笔,把东西收进口袋。
“……下次别在发病日出来溜达了,你会没命的。”
她匆匆带好兜帽,扔下一句话就跟一众比她高半个头的队员们走了。病患仍在那个处置员肩头晃荡,血已经在地上积成了不小的几滩,被窗外的光映出些奇异的颜色。
“唉,我一直就说东小楼的安防还不够格!就知道会出这种事。”
李姨走回毋生这边,不由分说开始强硬地脱下那件染血制服。即便里面穿了一件保暖的绒衣,毋生还是打起了寒颤。李姨始终在絮絮叨叨,但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被秋风吹散了,时而又强硬地钻进耳朵。
“不是叫你穿少点吗?‘春捂秋冻’不知道吗……就你这副身板,不好好锻炼□□格和意志力在这儿分分钟要没命的……你别跟没睡醒一样愣在这儿啊!该死的……”
李姨扯着毋生的胳膊把她往大厅拽,力道让她几乎要脱臼。
“不过那群办事儿的也是一点效率没有。这边都没排几个固定值班的……被掐死的是你还算好,要是病人之间打架闹出个人命,我们疗养院的名声就算是毁于一旦了!真是的,不知道于队长那家伙的脑子在想什么……”
“李姨,您听说‘国际香蕉失窃案’了吗?”
李姨愣了一下。
“什么?你又做乱七八糟的梦了?叫你平常少看点杂书少看点杂书……”
毋生平日一直严格按照家教老师的书单阅读,根本没看什么杂书,但对这件小事的辩解很快从她的大脑里滑了出去。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总是真实可信的,她并不怀疑。
所以李姨应该是记错了,因为明明就是她,今早反复向毋生强调过“国际香蕉失窃案”的重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