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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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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圣上崇尚佛法,自登基以来派人往各地修善了许多佛寺。齐昭五年,长公主薨逝,帝大恸罢朝十二日,此后愈发地奉行此道,不仅派出德高望重高僧去西天寻道取经,还在民间广设法会命高僧讲经伦道,以佛法度万民。
玄清法师原本就是皇家佛寺的高僧,自幼修行参无量道法。原本盛名一时,但不知为何,在举国推崇佛法的时候毅然舍道还俗,客居萧山,从此不论时务佛法,专究《老》《庄》玄理,且只在每年八月开山论道。时人虽不理解,却依然推崇,更有名士拔涉千里而来,只为听玄清一句释道。
玄清法师的清淡会虽从不限门弟出身,但因其在士林的声望颇高,往来者多为高门子弟,更有许多世家子弟以参此会来彰示自身的风骨清贵。
去萧山的路程比桑华想的还要远,他们一行人大清早天还昏黑时便动身了。等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巳时。
清谈会设在萧山山顶的一处私人宅邸,从外面看不过一掩在山石木林间的寻常住宅,只门楣悬着的木质匾额,上书“草室”二字,疏朗开阔,观之如见松风流水,颇有几分名士风骨。
桑华整日不学无术,也不知怎的竟在心里点评起这字来,还没来得及深想,便被一旁的且微拽着袖子,乖顺跟在且扬身后进去了。
这处宅邸实在是大,桑华跟在且扬后头七拐八拐了好一阵,起先还有几分好奇,转着眼珠到到探看,走到后头心里隐隐生出分不耐,步子也懈待了不少。
好在会场里并不需要书童跟着侍俸,侍者将桑华二人引到一处小室安置后,便又引着且扬走了。
且扬临行前又对着他们好一阵嘱咐,得她们再三保证方虎着脸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桑华其实对这清淡会并不感兴趣,只且微常在家中听父兄称道,心里早生出许多向往,奈何困于女儿身不能亲自得见。
此番难得抓住了且扬的把柄,又尝到了扮作男子的甜头,自然是不能放过这场名士雅会。
且扬前脚刚走,且微后脚就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身广袖青灰的纱穀单衣,连身上的佩饰都备的十分齐全,她本来就得比常女子高挑,眉眼也继承了父亲,生得十分英气,一番装扮下来,好一个风秀英气的小郎君。
桑华懒散惯了,今日又赶了一早的路,虽则大部分时间她都窝在且微怀里憨睡,但现在又帮着她捣腾了半晌,如今倒是真的乏了。
既是名士雅会,桑华也不担心且微一个人在外面转悠会出什么危险。草草地吃了几口几上的糕点,便往榻上一滚,和着窗外细细的风又沉沉地睡了。
入了伏天之后,天气愈发的热了。
少女面上盖着荷叶,仰面睡在湖心亭榭的木板上。饶是湖面送着风,顶上又有亭子遮挡,她这一觉睡得还是很不安稳。汗水跟着热浪一阵阵地往外冒,很快就濡湿了头发,她的裤腿挽到膝头,露出半截藕一样白腻的小腿。一双小脚没在湖里,随着水波轻轻晃荡。
一颗汗珠顺着少女的纤细脖颈一路蜿蜒到胸膛,她似是被这滴汗搅了憨梦,十分不耐地踢踏了两脚,在湖面激起一阵水花,一旁亭亭玉立的莲花也被少女的这阵粗暴波及,无辜地沾上些盈盈的泪花。
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伴着丝丝缕缕的沁凉气息,将这方天地裹挟。少女荷叶下蹙起的眉也终于舒缓了,嘴里发出阵舒服的嘤咛。
桑华也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觉,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安详。她觉得自己似乎醒了,只是不敢真的醒来,她本能地觉得这琴声的主人会斥她这般模样,毕竟便是庶族人家的女孩也绝不会睡成她这样没规矩。
但她心底又隐秘地藏着些有恃无恐的娇矝来,朦胧的像梦一样虚渺,心里却胀满了欢喜。她突然就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她想看看那人的模样。
桑华如此想,便也当真这样做了。她一把掀开面上覆着的碧绝荷叶,满怀着一腔赤热欢喜去看那人模样,入目的却是空茫一片,连她身下的木板也开始一片片地塌陷。
整个世界都在坍塌,桑华却顾不上害怕。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一块死肉,悲伤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几呼让她喘不上气,只能拼命地奔跑,似乎只有寻到那琴声的主人,才能把她的心救回来。
桑华猛地睁开眼,开口地喘息,感受着心脏在胸腔暴烈地跳动,半晌才回过神来。
桑华仰面空洞地望着屋顶,脸上冰凉一片,伸手一摸,一手的水。
鼻尖萦绕着一缕清淡的荷香,桑华侧头一看,才发现榻上濡湿一片,绵绵的雨丝斜斜地从半开的窗杦飘进来,连自己的半边肩膀也湿了。
桑华还在养家时曾大病一场,醒来前尘尽忘,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是自那时起,梦里总能梦到些诸如此类的事情,醒来无不是泪流满面怅然若失。
她也曾委婉打探过自己过往,甚至怀疑过自己是被拐子卖来的娇小姐。她也说不清自己一闺中小姐怎么就能想到那么多话本里的手段。
只是养家诸人实在对她太了解了,连她吃芸豆不吃芸豆皮,早起不漱口便不吃饭,睡过了食时便不早起这样私密的事情都知道。养母颤颤巍巍地握着她一双纤弱的手,两只眼睛哭肿得比核桃还大,“我的儿啊,你受苦了,大病一场如今连神智都不清了,母亲,母亲对不起你啊”
桑华头上绑条白巾带,看着床前泪前婆娑的母亲和一众哭得梨花带雨的姐妹,心里颇觉无语,同时又暗自心惊,若这里当真是他过往的家,而那梦里的情境又如此真实,那,那个频频出现在她梦里的人影,莫不是,莫不是她的哪个情人?
这个想法一出来,连桑华自己都被惊得花容失色。毕竟细想起来,这个可能性实在很大,虽然她也才醒来不久,但依着这短暂日子里对自己浅薄的了解,以她的道德水平,确实是能干出这种事的。
因着这个原因,她惴惴不安了好些个晚上,连夜里都不敢熄灯,生怕她那小情儿半夜来翻她的墙头。